第九章 鄉下人的風貌
李華媗母親現在沒有駕照,見前面十字路口有交警,漸漸有些膽怯,叔叔在一旁鼓勁道:“別想其他,交警不會關注你是生手還是熟手,認車不認人,不會攔車。”說得不錯,高檔小車,不單是代表着一種氣派,還暗藏着一種權勢,何況是省府的牌照。李華媗母親駕車經過交警時,交警急忙打手勢,還引導着先過,神態甚為恭敬。
進館子吃飯,這半年來成了李華媗常事。母親現在手頭上寬綽了,人也慢慢學會了休閑,回家做飯菜漸漸懶了下來。過去不叼嘴的母親,油膩多了,也學會了叼嘴,從窮人過渡到富人,任何習俗都會伴隨着不同的環境潛移默化。內陸城市時興吃海鮮,這年頭什麼都趕風,彷彿一夜間,大街小巷就冒出各種各樣的海鮮館,千奇百怪的海中浮游動物,搬進了玻璃貯窗,讓人看得眼花繚亂。李華媗沒有去過大海邊,蔚藍的大海,在她腦中只是一種澎湃而壯麗的概念,她會為一隻海螺湊在貯窗外看上半天,像是個小學生研究海洋世界一樣,瞧得津津出味。不過那是最初幾次母親帶她上海鮮館時表現出的天真,現在不同了,當服務小姐送上菜譜時,她能一口氣報出二十多種海鮮,也就說,她可以不用菜譜,地道地說出時下海鮮館最有特徵的海洋是哪些。
這天的氣氛很好,母親心情一直處在亢奮之中,李華媗也是心空佈滿陽光,他們在一起就像溫馨的三口之家。李華媗認同了這個叔叔,他給母親帶來了幸福,自己也被感染,罩在這種幸福的光環中,有一種榮耀。
“媗媗,你媽說下個月便是你十六歲生日,叔叔到時給你開個P來慶賀怎樣?”叔叔給母親倒了一杯紅葡萄酒後,回過身對李華媗說。
開生日P,李華媗對這個詞雖不覺得陌生,可自己幾曾想過?過去許多生日,都是父親做幾道家常菜,有時邀幾個親戚到家一聚,那是最熱鬧的了。這就是窮人與富人的區別,這就是意識形態差異。P這個流行的詞彙,中學生都感興趣,它卻是一隻富貴的鳥,不容易飛入尋常百姓家。在這個假期里,李華媗又有了一個新的期待,幸福感和優越感,等着她那些要好的同學來分享。
唐明哲下了長途汽車,在電話亭向家裏掛了一個電話,一是向家裏說一聲他現在到了哪裏,給母親報個平安,再是問母親李華媗是否來過電話。
“哲兒,你是說李老師的那個女兒?她是來個電話。真是怪怪的,只說了一聲她是李老師的女兒,別的什麼也沒說就掛了電話。哲兒,你不是想跟她要好吧!她已不是過去那樣子了,住的是名樓,開的是私家車,讀的是名校。哎!母親是個實在的人,知斤知兩,小時候的朋友見面聊聊而已,千萬別生出什麼非份之想,老去掂念着人家。腳有多大穿多大的鞋,我們踩的這塊地盤,人家會瞧不起的。大伯安排了你的工作,聽娘的話,埋頭去學點真本事……”母親一嘮上了電話,就沒完沒了,唐明哲聽又不是,掛又不是。
“李華媗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孩?”唐明哲開始自問。他這次回來與她只有兩次見面,一次在大街上,第二次把她邀到家裏。那麼快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這是他的初戀的經歷,烙在記憶深處,成了他豎在心裏,步入成年的里程牌。那是神聖的,不能自侮自辱。唐明哲再三告誡自己,今後的人生的路不管怎樣發展,永遠會銘記着“李華媗”這個女孩的名字。
到站來接唐明哲是羅爺的兒子羅堯,開着一輛桑塔納。那年頭鄉里人家有私家車,應算是地方上的富裕人家了。二十三歲的羅堯,中等個兒,留着平頭。唐明哲上車時瞄了一眼,羅堯腳上那雙帶勾的運動鞋,也是一個時尚族,與城裏人一點沒有區別。然而唯一的區別,是到家時,羅堯剛停穩車,兩個小孩奔過大聲叫着“爸!”大的四歲,小的也有兩歲多。鄉里人的早婚生子習俗,仍舊非常濃烈。
羅堯是羅家小兒子,老大,老二分家了,羅爺與小兒子羅堯同住。五十齣頭的羅爺,精神戄爍,叼着煙斗,初看上去,有點像西方老牛仔紳士的派頭。
“嗯!小唐,這鄉下再怎麼樣也都比不過你們城裏呀!我這裏居住的條件還馬馬虎虎。可年輕人要找熱鬧,就沒有城裏方便了,最近也要到十里遠的鎮上。”這是羅爺迎接唐明哲的開場白。隨後說道:“唐懂與我十多年交情了,把你交給我,到我這鄉下來種地嗎?鄉里人鑽山打洞往城裏走,你一個城裏伢子,反倒往鄉里送,唐懂盡會鑽牛角尖。”唐明哲聽去,羅爺似乎不太接受他唐懂親侄這樣一個有來頭的人。不過後面羅爺又這麼說:“唐懂對你這個侄兒,期望很殷切,干這個行當,不能一蹴而就,遡來龍,尋源頭,識假物,看真貨,一點也馬虎不得,我從唐懂那裏也取過不少的經。好好地干,只要有耐心,吃得苦,羅伯不會讓你空手回城。”
羅家三層小洋樓,內外都裝飾一新,空調、熱水器,三十四吋電視,城裏的新潮一點沒有落後。唐明哲暗自慚愧,這裏的條件還是馬馬虎虎,那他這個城裏人,家中用的是電風扇,二十五吋電視機,熱水器、空調還在父親口中吹風,要是羅爺見過他家的條件,就不會把他另眼相看了。羅爺在三樓安排了唐明哲房間后,說道:“我這裏有幾本舊書,閑時翻翻。明天再帶你出去轉轉。”羅爺剛跨出門,樓下的羅堯喊道:“爹,三狗兒帶來了一點東西。”羅爺匆匆下了樓。
唐明哲沒有跟去,在前面過道上往下看到院子裏站着一個精瘦的矮漢,赤着上脖,手裏挽着一隻布袋,鼓囊囊的裏面裝有物件。大概羅爺在二樓招手,那個三狗兒進了屋。半個多小時后,三狗兒從屋裏出來,手裏拿着一疊錢,邊走邊點。唐明哲估量,三狗兒從哪裏淘來了寶貝兒,到羅爺這裏成交,點着錢時的那份樂子,一定是收穫不菲。看來羅爺這裏是大伯設在鄉下收集古懂的一個站點,只是大伯現在已經轉行,不直接參与古懂交易,但關係並沒有斷,或許還做着中間人,給羅爺與外面的買家牽線搭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