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痊癒
陸玖醒了,神清氣爽,好像不久前昏漲悶熱的窒息感只是一場夢境。
貓咪睡在他臉側,團成一團打着小呼嚕,尾巴掃在他額頭上,偶爾動彈一下,軟軟的,痒痒的。
天還沒亮。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那裏有一點水漬,涼颼颼的,充當枕頭的破舊布簾上也有,口中還充斥着那種酸苦的藥味。
不是夢......
陸玖的目光落到貓咪身上,渾身黑絨絨的貓幾乎完美的融入夜色,只有淺色的鼻尖能隱約辨出一點輪廓來。
其實這幾天來,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處在瀕臨崩潰的狀態,想來今天晚上應該是爆發了,發燒,或者生了其他病——
頭腦混沌悶熱,無力的虛弱感滲透四肢百骸,讓他幾乎一度不能呼吸。
他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重,可能是凍出來的,也可能是在冷宮的這段時間日積月累的毛病。
病的癥狀跟母妃去世前的癥狀都差不太多,所以他知道這是會死的病。
他從前是不怕死的,孑然一身,了無牽挂,死亡對他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可現在,他不想死。
他還有嬌嬌。
他的小貓妖明明可以離開他出去,過更好的生活,可他沒有,每天費心費力的尋找食物,就是為了讓他們能活下去。
貓咪這樣努力的想讓他活,他要是就這麼死了,嬌嬌又該怎麼辦呢?
他會很難過吧?
恍惚中,他聽到了貓咪焦急的叫喊,感覺到了拍打在臉上的涼絲絲的肉墊,還有貓咪蹭上來的毛茸茸的腦袋。
嬌嬌好像發現他的異樣了。
陸玖用盡全力,試圖睜開眼睛,或者開口說點什麼,可意識卻越來越模糊,連炸響在耳邊的貓叫都在逐漸離他遠去。
嬌嬌————
*
再次清醒是被淌入口中的冰涼液體激醒的。
是水,沒有一點乾澀味的水,清甜,冰涼。
陸玖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到幾乎要碎掉了,近乎貪婪的吞咽着水流。水好像流不盡,斷斷續續的,等他喝夠了,才彷彿有所感的停止了。
清涼的水緩解了他渾身的燥熱酸痛,也讓他神智清醒了幾分。
他感覺到貓咪從他胸口跳下去,毛茸茸的爪子擦拭着他嘴角溢出的水漬——是嬌嬌喂他喝水了?
貓咪能拿起杯子嗎?
又或者說,這樣甘甜的水,跟那些前所未聞的包子饅頭一樣,都是小貓妖用了他的法術才變出來的?
陸玖難免擔憂。
小貓妖才這麼小,按理說應該是沒有什麼法力的,每天變出點吃食似乎就已經很費力了,現在又給他喂水......他會不會像話本里寫的其他妖怪一樣,因為法力耗盡受傷,甚至是折損壽命呢?
不等他多想,小貓妖又爬上了他的胸口,帶來一點窒悶的感覺。
貓咪的臉重又蹭上來,濕漉漉的鼻尖抵住了他的唇。
嬌嬌總愛把自己粉粉的鼻尖舔得很濕潤,就好像人類在冬季也會不自覺的舔舐嘴唇保持濕軟一樣。
一個小小的,不知名的東西被貓咪用舌尖抵了出來,卡在他齒間,帶着股詭異的焦臭味兒。
貓咪費力的想把東西往他嘴裏塞。
是什麼?陸玖有些茫然,嬌嬌想餵給他什麼東西?
不等他想明白,胸口略微一沉,他這才發覺胸口上除了貓咪,還有個輕飄飄涼颼颼的東西,那東西觸碰到下巴,堅硬冰涼,像是某種鐵器的質感。
水流下來,他意識到這是某種貓咪用來給他喂水的容器,不知道具體是什麼。
水流進嘴裏,帶着卡在齒間的那種苦澀到極致的味道,焦苦,酸苦,還有點微不可察的中藥的味道。
像......一大盅加足了量的黃連湯藥,熬了三天三夜,熬幹了,焦了,最後將那些殘渣糅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幾乎要吐出來,但他忍住了。
是葯,不知道嬌嬌從哪裏尋來的,不知道有什麼功效,或者有沒有毒。
嬌嬌希望他吃下去,那他吃就是了。
葯咽下肚,苦的他頭暈目眩,那種叫他扛不住的虛弱感再次上涌,全身忽地傳來更加劇烈的酸痛,他幾乎立刻就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便是現在,退燒了,困擾他許多天的病氣也散的一乾二淨。
他覺得自己現在狀態好的就像當初還未入冷宮受罪一樣,或者說,更好了——耳聰目明,四肢有力,似乎就連先前叫他打哆嗦的冷意都沒那樣刺骨。
是那顆嬌嬌餵給他的葯嗎?
那是什麼葯?
他幼時體虛,倘若生了病,光是苦澀的葯湯就得喝,一喝就是數月,還不一定見好,太醫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斷沒有能立刻就將病治好的道理。
而現在,嬌嬌餵給他的一顆葯,只消那一兩個時辰,就叫他那樣嚴重的病都痊癒了,連身體都鬆快有力了不少——
又是小貓妖的法術嗎?這麼厲害的法術,嬌嬌會不會受什麼反噬,吃什麼苦頭?
陸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貓咪柔軟的身軀,確認他是溫熱的,有起伏的。
貓咪動了動,從黑黑的一團舒展成軟軟的一灘,肚子露給他,沒醒,睡得四仰八叉,耳朵還無意識的抖動,撲簌簌的很是撓人心癢。
仔細聽,又打起了小呼嚕,睡得可香,似乎並無大礙。
陸玖垂着頭看他,緩緩嘆了口氣。
嬌嬌又救他一命。
——就這麼多天,又是嚇人,又是覓食,又是喂水,又是塞藥,他都數不清欠了小貓妖多少條命了。
而一切的起因......不過是母妃亡故那天,瞧見貓崽幼弱,給他留了碗自己沒胃口吃的冷飯罷了。
一碗並不適口的冷飯,換來了一隻小貓妖全身心的陪伴,保護。
世人皆道妖物無情,可他的小貓妖,卻比本該血濃於水的父兄,比趨炎附勢,捧高踩低的宮人要良善得多。
陸玖很不想死了,因為不想放貓咪離開。
他重新躺下,側着身,臉正對着貓咪擱在在頭上的小腦袋,略一偏頭,輕輕蹭了蹭。
小貓妖這樣單純,為了救他,連那種聞所未聞的葯都變出來,若是他死了,又被別人的一點恩惠哄了去,也這樣掏心掏肺,獃獃的把自己的神通之處暴露了——
天曉得那幫唯利是圖,狼心狗肺的東西,會不會把腌臢主意打到貓妖身上去!
他得活着,這樣嬌嬌才不會離開,不離開,也就少了幾分暴露的威脅。
至少......至少也得等貓咪再厲害一些,有自保能力的時候再——
陸玖痛苦的閉上眼睛,從沒有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
冬夜蕭瑟靜謐,夜色濃稠粘滯,幾乎要將人溺亡。
*
遲喬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昨天折騰了小半宿,他還沒睡夠,是被陸玖驚醒的。
貓咪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見陸玖在穿衣起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抻了個懶腰,微微壓身,一步躍上他的肩背,將人嚇了一跳。
「嬌嬌醒啦?」陸玖抬手穩住他的身體,面上綻開一抹笑意。
遲喬‘咪"了一聲,算作回應,側頭去碰他的額頭,溫度已經降到了正常水平,也沒有前段時間那樣冷的嚇人,連氣色都比先前好了不少,可見那葯苦歸苦,效果還是相當靠譜的。
「別擔心,」陸玖道:「嬌嬌的葯很管用,我的病已經好了,身體也輕快很多。」
遲喬頓了頓,側頭瞧他,面露疑惑:「喵?」
崽崽知道他喂葯了?什麼時候?昨天他不是一直昏着嗎?
陸玖:「昨晚我燒得厲害,渾身也難受得動不了,但還是有點意識的。」
他笑了笑:「嬌嬌給我喂水,喂葯,我都知道,只是像被魘住了,動不了而已,如果不是嘴裏的藥味,我都險些以為那是場夢。」
遲喬有些僵硬,心道不妙——
這算不算被崽崽發現了金手指?他們賴以維生的系統商城不會被鎖定吧?!
「是嬌嬌的法力嗎?」陸玖輕輕撓了撓貓咪的下巴:「水,葯,還有之前帶回來的食物......」
「都是法力變出來的嗎?」
焦慮的貓叔一頓。
貓叔緩緩看向為他找好了借口的人類幼崽。
貓叔的目光逐漸堅定。
是的沒錯,就是本魔法少——咳,小貓妖的法術!
絕對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金手指,只是一些平平無奇的,反科學的法術罷遼。
「嬌嬌好厲害。」陸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驚嘆道。
他也沒懷疑這法術的由來,話本里的妖怪與人類不同,大多不需要後天學習,大部分法術都來自記憶傳承,知識量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愈加豐富。
也難怪小貓妖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自己都差點餓死,可過了半個多月,就已經能變出包子饅頭來填飽他們倆的肚子了。
貓叔揚着小腦袋接受崽崽的誇獎。
卻是暗搓搓的,十分心虛的抬頭看系統面板,仗着崽崽看不見,意念打開商城。
呼——
沒有暴露!金手指沒有被鎖定!
超棒!
憑空變出點兒吃食藥物而已,不過是貓叔用來養崽的小把戲罷遼。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貓叔驕傲的揚起尾巴,前後左右的甩動,尾尖勾起蕩漾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