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阮語被問住了。
自從他教會顧修寒建立精神屏障后,顧修寒的狀態一直很平穩,精神療愈早就不怎麼需要做了。
這方面他派不上太大用場。
維護機械臂用得上他,但一個月維護一次也就夠了。
剩下的也就是衣食住行方面的瑣事了。
在首都星生活的普通人大部分生活事務都有機械人代勞,但在外駐紮的軍人會面臨各種各樣的環境,有些邊境星連最基礎的生存環境改造都沒完成,更別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舒適生活了。
阮語瞄見顧修寒濕溻溻箍住精悍腰身的訓練服,遲疑道:「我能給你洗衣服……」
「你會嗎?」顧修寒貌若平靜。
其實那顆能源星的建設程度還算可以,阮語真去了也沒什麼需要動手的。
他只是鬼使神差地……想問一句。
「我學啊,你教我。」阮語得意地勾勾腳尖,「走路我以前也不會,但是幾天就學會了。」
顧修寒眼睫低垂,掃過阮語的手。
教洗衣服。
一般要怎麼教?
昨夜的夢終於將瀕臨崩裂的閘門鑿開了一道縫隙。
有些壓抑已久的東西漏了出來。
思想本就是世界上最不可控的東西。
而此時此刻,它變得愈發難以控制了……
阮語皮薄肉嫩,學洗衣服時,手浸在溶入皂液的滑溜溫水中,大約會被泡得粉融融,沒骨頭般run膩。
為了學習怎樣搓掉衣服上的污漬,這雙手被一左一右攏在顧修寒覆著薄繭的掌心中。
小麥色裹着雪白。
不止手,細仃仃的身體也淺淺地,嵌在挺拔悍利的男人懷中。
看着瘦,摟起來卻莫名一身run肉。
被身後逐漸濁重的熱氣烘得耳廓泛紅,阮語會若無其事地朝前方的水槽擠去,嘗試與身後火炭般暗暗窒燒的軀體拉開距離。
但可供躲避的空間少得可憐,乖順慣了的小人魚不敢明言,甚至不明白彆扭感究竟從何而來,只會底氣不足地嫌熱,求他歇一會兒再教……
——在阮語的感知尚無法洞穿的精神屏障之內,一幕幕出格而隱秘的幻想畫面,像一小團翻沸的焦油。
灼r。
刺鼻。
仗着阮語聽不見,看不到……
何等低劣。
顧修寒很快回過神,抹消了腦內那段時長不過瞬息的畫面。
思想無罪,但內心的道德會審判他。
阮語仰着臉,滿眼期待地望着他。
如果下肢還是魚尾的話,這會兒阮語的尾巴尖肯定已經像小狗一樣搖起來撒嬌了。
顧修寒冷厲的下顎線條緊了緊,再開口,仍是整肅禁慾的:「不行。」頓了頓,換了個角度否決,「那邊治安不好。」
論治安,當然哪也沒有首都星好,但除了首都星和邊境星之外的地方其實都差不多。
況且阮語自認已經不是幼崽了,自保的手段還是有的。
「我能保護好自己,上個月去研究院測試,連沈阿姨都說我現在很厲害……」阮語聲音里起初還透着振奮,可瞄着顧修寒不為所動的漠然神情,越說越喪氣,嘴角難過地垂下,「……就算遇見星盜都不用怕。」
顧修寒當然知道阮語有多厲害,研究院的測試錄像他都看過。
但安全問題本來就是個幌子。
一錘定音。
顧修寒這麼篤定下結論的事都是不可能鬆口的。
從小到大都這樣。
知道沒希望,阮語徹底蔫了,吃飯都不積極,也不在岸上到處溜達玩兒,變回原形鑽進湖底,委屈得團成魚球。
很難過。
不明白哪做錯了,但好像是招顧修寒討厭了。
這次回來就一直這樣,剛開始阮語以為他是因為別的事心情不好,這些天觀察下來好像不是,就是專註煩他一個,可能是嫌棄他太愛黏人。
焦慮的精神波動擴散向整片人工湖。
湖中被阮語當寵物豢養的水生動物們都變得不安起來。
人魚王族無意識散發出的精神影響會使這些小生靈對其產生崇拜臣服的本能,自然會急阮語之所急。
一顆胖乎乎的水母飄來主動給阮語當抱枕,被壓得扁頭扁腦,還頑強地閃爍着象徵友好的珠白色光芒。
幾朵海葵舒展開綿長的觸手,在阮語尾鰭上撓痒痒。
一群艷麗的觀賞魚焦灼地繞着阮語兜圈子,想做點兒什麼。
……
這些生物都不是首都星的物種,其中一部分是顧戎當年帶人從阮語的母星專程運回來的,另一部分是當年那批海洋生物的後代。
阮語一下下捋着水母觸感柔韌解壓的光腦袋,想起當時的事。
那時小阮語已在顧家寄住了半年。
適應期過後,他不再認生,看起來一切都好。
但他其實很想家,想人魚媽媽和人魚爸爸,只是不敢說。
嫩得像團棉花的幼崽,小腦袋有點兒遲鈍,理解什麼都慢半拍,卻偏偏明白海里的家再也回不去了,和自己一樣長魚尾巴的親族也都沒有了,大哭大鬧不僅沒用,說不定還會惹新的親族討厭。
因此小阮語想家時總是哭得異常安靜,還專挑沒人的時候偷偷游到岸邊,用白胖的短胳膊搭着湖邊石,歪頭望着顧修寒曾指給他看的,銀河中母星的方向。臉蛋肉被胳膊擠得扁扁的,抿着嘴,眼淚珠大滴大滴默默順着臉淌,凝固成結晶。
人工湖中的水質是嚴格按照阮語母星海水的成分調配的,味道和氣息明明那麼熟悉,水中卻空空蕩蕩的。
當時顧戎還不太喜歡小阮語。
他和顧修寒一樣,是早年從機甲特種兵一步步拼殺上去的,舉手投足間都帶着股久經沙場磨鍊出的狠戾,對男孩子自有一套要求,也習慣了自家兒子剛硬寡言的性格,阮語這種愛撒嬌的小甜崽他當然看不慣,還與試圖拉近他們關係的沈婧雅抱怨說「看着就煩,別讓我看」。
這狠話一旦放出去,顧戎就算吃錯藥了忽然想看,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去看,生怕惹來妻子嘲笑。
所以……
在多次「吃錯藥」之後,顧戎動不動就找借口攆走監控中心的警衛,通過湖邊的高清監視器,虎着臉隔空吸崽。
時間久了,顧戎漸漸揣摩出了小阮語的心思。
於是,失蹤了半個月再現身時,顧戎的指揮艦從阮語母星載回滿滿一艙海洋生物。進行過一系列滅菌與檢疫處理后,顧戎在沈婧雅嗤嗤的悶笑聲中臉紅脖子粗地委託她將這些海洋生物轉交給小阮語,反正人工湖足夠大,運幾條鯨魚進去都養得開。
「阮阮的……小枕頭呀。」小阮語口齒不清地說著帝國語,讓沈婧雅抱着,費力地從水箱中撈起一顆大水母,作勢把腦瓜枕在上面。
這種水母綿軟柔韌,貼在臉蛋上很舒服,戳一戳就能在暗處散發珠白輝光,在阮語的母星,許多幼崽喜歡把它當枕頭用。
「咿,小海兔。」
放下水母,小阮語又興緻勃勃地用胖鼓鼓的手托起一隻海兔,吧唧親了一口。
親完,高興得臉蛋都脹紅了,又仰起頭,在沈婧雅面頰上吧唧了一口,甜甜地拍馬屁道:「謝謝好姨姨,漂亮姨姨。」
沈婧雅樂得不行,想了想,還是如實告訴小阮語:「這些是顧叔叔從你的家鄉專門給你運回來的,你顧叔叔只是嘴硬,其實心裏很疼你的。」
「阮阮知道呀。」小阮語神氣地翹起尾巴,連比帶划,「叔叔看見阮阮,金色的。」
語言和表情能騙人,但那淡金色的,象徵著喜悅的精神體騙不了人。
顧戎簡直是教科書般的嘴硬心軟。
阮語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或許……可以求求顧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