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卧室里有短暫的寂靜。
阮語把唇瓣抿得泛白,一邊等挨訓,一邊蓄着兩包顫悠悠的眼淚,強行從顧修寒身上攬鍋:「其實這件事主要是……我主動的。」
雖然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阮語都是承受方,一不小心就被箍着摁着弄到淚水漣漣,想跑都跑不脫。但考慮到他們的年齡差,以人類立場看來,年長方主動帶來的悖德感肯定更重一些,也更難被接受。
」?「
誰主動?
顧戎驀地瞪圓了眼,公牛般從鼻孔里噴出兩股恨鐵不成鋼的怒氣,粗聲喝問道:「你主動的?!」
敢情還是這小笨白菜自己撞豬上了?!
「是….是我。」
阮語從來沒被顧戎這麼凶過,驚惶得額頭沁汗,眼圈瞬間紅得厲害,頭用力點了兩下,眼淚就徹底兜不住了,噼里啪啦往下滾。
「哎呀,阮阮別哭,我們沒生你氣,不哭不哭啊……」沈婧雅急忙下地,摟住憋淚憋到臉通紅的小哭包子,揉揉腦袋順順毛,隨即扭頭罵老公,「顧戎你什麼毛病?有話不知道好好說,突然嗷一嗓子想嚇死誰?」
「嘖。」顧戎光着腳大步湊過來,因為阮語耷拉着腦袋看不見臉,就繞到沈婧雅身後,弓着背佝頭往上看,濃眉緊擰,粗聲確認:「這就哭了?真哭了?」
沈婧雅年輕和顧戎談戀愛時沒少被氣哭,一見這副蠢直男樣子就應激,啪的一巴掌打在顧戎後背上:「什麼「這就哭了」,不會說話就不要說。」扭頭又柔聲安撫,「阮阮,你和修寒的事,我和你顧叔叔其實已經知道了,不用怕。」
「……知道了?」阮語緩緩愣住,他聽得出沈婧雅沒生氣,緊張與恐慌迅速消弭了,但淚腺剎得不及時,還可憐巴巴地淌着眼淚。
「那天我覺得不對勁,找修寒問了一下,他就告訴我們了。」沈婧雅捋了下鬢邊的碎發,嘆了聲氣,「怪我,考慮得不周全,光想着怕你不好意思,想等你過兩天做好準備自己找我們說,確實沒想到你心理負擔能這麼重……是不是回程這一路上盡胡思亂想了,也沒和修寒商量一下?」
她知道按照人魚的思維這真不算什麼大事兒,可阮語顯然是站在她和顧戎的角度想問題的,就越想越害怕了。
看來孩子過分懂事了也不行。
「......嗯。「
阮語點點頭,委屈地吭嘰一聲。
是胡思亂想了。
也是沒找顧修寒商量。
沈婧雅退開一小步,端詳阮語哭成花貓的臉蛋,有點兒想笑:「怎麼,還怕叔叔阿姨接受不了,拆散你們哪?」她說著,抹了抹阮語濕漉漉的臉,「你們兩個孩子這麼好,我們不捨得,況且也沒必要。我一開始聽見修寒承認這件事的時候確實有些驚訝,但後來修寒和我說了很多,我和你叔叔也就慢慢想清楚了,你們兩個這段感情很珍貴,也很美好……我們高興都高興不過來呢,怎麼會反對。」
「……」
誰們高興不過來了?
顧戎眉梢一揚,話不敢說但高低要哼一嗓子,結果氣還沒從鼻孔里噴出來就慘遭預判,被沈婧雅冷厲的眼刀瞪得虎軀一震,別說是哼,就是屁放到一半也得硬起頭皮憋住。
阮語鼻翼翕動了兩下,不確定地朝顧戎瞄一眼,聲音還是很小:「那顧叔叔剛才為什麼……」
「他啊,還是把你當孩子看呢。」沈婧雅無語片刻,還是幫丈夫說了句好話,「擔心你太小,挨欺負什麼的。」
阮語下意識想反駁「修寒哥怎麼會欺負我」,可話剛到舌尖就幽幽咽回去了。
話題總算觸及自己擅長的領域了,顧戎急忙清清嗓子,放話道:「那小子敢欺負你你就找我!我幫你收拾他!」
向來維護哥哥維護到聽不得半個不好字眼的阮語一反常態,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激動得險些吹出個鼻涕泡:「嗯!」
事實證明顧戎這話真是一點兒都沒白說。
本質屬於烏龍事件的出櫃風波結束后,阮語就找到了靠山。
顧修寒每次順利拓寬阮語對親密接觸的底線后都會「鞏固」個沒完沒了。
治療椅那檔事過後,阮語的體感就像一顆被關在榨汁機里反覆擠壓、糅捏、絞擰的倒霉橙子,汁液被榨取得一滴也不剩,一言不合就上面下面一起哭,日常被顧修寒欺負得乾癟脫水,每回下床頭一件事就是捧着杯子咕咚咕咚灌下大半升水。
於是回家后這幾天阮語成了顧戎的小尾巴。
每天除去睡覺時間之外就全程尾隨着,乖巧陪顧戎觀看帝國特種兵手撕異種,聆聽顧戎追憶崢嶸歲月並熱烈捧場……人為製造大量天倫之樂,哄得中老年蠢直男樂顛顛的,半點兒沒察覺到自己豈止是枚電燈泡,根本就是一座核反應堆。
顧修寒還不至於當著顧戎的面對魚進行強行捕撈,因此阮語很是過了幾天清心寡欲,只用智腦隔空談戀愛的日子。
從這裏就看得出這顆小魚腦袋容量不足了。
否則也不會這麼快就把堵不如疏的道理拋到腦後去了。
而更加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阮語白天黏在顧戎身後防挨吸防得密不透風,結果晚上回房間睡覺時……連門禁都不記得設置。
也不知道是防範意識尚需加強,還是錯誤估量了顧修寒的道德感。
道德這東西,在捅破窗戶紙前顧修寒是有的。
可現在還剩下多少,就很難說。
凌晨,主宅中一片寂靜。
連金屬手指舒展時發出的細微機械嘶鳴都變得很明顯。
阮語卧室門上的淡綠色准入光圈被金屬手指輕輕碰了一下。
門扇無聲滑開。
而在那個高挑悍利的身影走進房間后,滑動門重新閉合併切換成禁入模式。
卧室里,模擬星光的小夜燈柔柔地亮着,阮語弓起身卷着魚尾巴睡得酣甜,從細白後頸到綿白yo窩,入目就是一片晃人眼的白。
線條乍然收窄處,也就是人身與魚尾的交界處,生長着星點銀粉色的軟鱗,從不明顯的幾片迅速過渡到整齊緻密,線條也由瘦窄變化至飽滿,膨潤又鼓溜溜的,最豐圓處還滾着一線細仃仃的銀光……嚴格來說魚確實沒長屁股,但視覺效果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修寒緩步走近。
沉實的膝蓋骨,抵得厚軟床墊重重下陷。
阮語睡眠質量一貫好得離譜,尤其是最近,因為機體徹底成熟了,他無師自通地琢磨出了收回一部分精神網的技巧——簡單來說就像人類學會了「閉耳朵」一樣,雖然還沒能熟練運用,但也有一定效果。
晚上接收到的腦電信號變少,自然就睡得更深了。
因此外界這點兒攪擾根本吵不醒阮語,小人魚睡得香噴噴的,被體型高大的男人拖進熱騰騰的懷裏摟住也毫無知覺,光滑漂亮的嘴唇翕張了幾下,在夢中吐出一串小氣泡。
顧修寒喉頭沉了沉。
他先是用指腹在那肉乎乎的兩瓣上糅了幾下,隨即忍無可忍地,俯身堵住。
而阮語不僅睡得死沉死沉,還在根據外界的刺丨激做美夢。
夢境中,阮語回到了母星的海洋。
闊別多年的故鄉不知何時已恢復了遭遇異種糅躪前的樣子,水體中的污染物消失殆盡,重新變得澄澈,之前戰亂中瀕臨滅絕的一些母星海洋生物也悠哉悠哉地漂游在水中。洋流如同淺碧的絲絨,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樣子。
唯一與記憶有偏差的是,夢中海水的溫度不是恰到好處的沁涼,而是暖烘烘的,母星就算處於氣候最炎熱的季節也沒有這麼高溫的海水,而且還帶着一種古怪的水壓,熱燙地流經體表的每一處,比起海水倒更像是一雙大手……莫名令人臉紅心跳。
夢是沒有邏輯的,阮語在海里遊了一會兒,掌心裏不知怎麼就多了個貝殼。
他用指關節在貝殼上輕叩兩下,像任何一條在外覓食的人魚那樣,用精神力哄騙小貝殼自己掀開蓋子,露出內里白嫩的貝肉,埋頭過去,小口啃食。
令阮語失望的是那團看似肥美的貝肉其實一點都不好吃,毫無海洋生物咸鮮的味道,還散發著一股薄荷與留蘭香的清潔氣息,像是在吃牙膏。
單是味道差也就算了,口感也怪,不僅怎麼咽都咽不下去,還生命力頑強地在他口腔中亂攪亂探……
「?!」
很不對勁。
什麼變異貝殼?!
阮語驚慌地睜開眼。
皮膚濕漉漉涼冰冰的,從兩腮到下頜,沾滿了不知是他們兩個誰的口水,嘴巴則正被兩片看似冷情的薄唇銜住,纏棉噬丨咬着。
「唔……唔唔……唔?!」
堂堂帝國上將怎麼半夜闖到別人房間裏亂來?!
阮語從頭到腳都臊紅了,別著臉躲閃。
顧修寒動作稍停,與阮語額頭相抵,親昵地蹭了蹭,嗓音輕柔道:「寶寶……很想你。」
顯然,已經積攢了豐富作戰經驗的顧上將特別清楚怎麼攻破人魚的防線。
阮語被溫聲哄了一句,繃緊如弓弦的尾巴立即顯出鬆弛跡象。
「我過幾天有些事情要處理,」顧修寒緩緩道,「會離開半個月左右,所以……」
「什麼事?」阮語本來還想控訴一下顧修寒的夜襲行為,一聽見要分開,頓時顧不上了,潮乎乎的小尾巴嗖地捲住顧修寒的小腿,「怎麼又要走,這次是什麼任務?」
顧修寒攬着阮語躺下,攏在懷裏細細密密地吻着:「不是任務,是私事。」
單是把「私事」和「顧修寒」這五個字並列起來都令人違和感深重,阮語好奇壞了,仰着粉嫩臉蛋任人親,只顧着問:「什麼私事?」
顧修寒沉默片刻,道:「秘密。」
嗓音仍然沉涼,但語氣中透着一抹鮮活的意味,像有心逗弄可愛的戀人。
「……秘密?」
阮語先是一愣,隨即不服氣地甩甩魚尾巴,掙開顧修寒的懷抱騰地坐直了。
在人魚面前承認自己有秘密顧修寒你很囂張哈?!
——實在是很不禁逗。
顧修寒鎮靜自若,唇角浮起很淺的弧度:「你在讀心嗎?」
「對,讀一讀你是不是有別的魚了。」阮語自覺嚴肅且兇巴巴,把精神能量一股腦集中在顧修寒身上,奮力讀取他的所思所想。
[發脾氣的樣子也好可愛……]
接下來的一幕幕腦內畫面,竟全是……
「?」
「你故意的?」
阮語人都懵了。
但還是艱難地跋涉在黃澄澄的污穢泥潭中,企圖挖掘出真相。
找來找去完全沒找到。
唯一的收穫就是在腦內被顧修寒佔了好半天便宜,還沒辦法說他,因為是阮語自己偏要讀的。
怎麼能仗着自己定力強這樣欺負魚?
阮語被海量成丨人影像衝擊得腦瓜子嗡嗡響,都快哭出聲了,趕忙收了精神網不敢再窺探。
顧修寒唇角淺淺勾了勾,稍顯生澀地抬起機械臂,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阮語彷彿受了老大委屈的臉蛋,輕聲道:「這件事情……我其實籌劃了很長時間。」
「我想讓你驚喜。」
顧修寒不是常做這樣親昵的小動作,也不是常說這種哄戀人開心的話,因此肢體語言和語氣都有輕微的滯澀與笨拙感,配上那張自帶冷感的臉,令人有種別樣的心動。
如果不是滿腦袋那些東西阮語覺得自己一定會心動得更厲害。
結果本來計劃好回家就和顧修寒分開睡的阮語,陣地再次失守。
雖說卧室隔音效果很好,況且就算真被顧戎和沈婧雅聽見什麼聲音也不會怎樣,但那種「長輩在家時偷偷做壞事」的禁忌感還是迫得阮語閉嚴了嘴巴,只在突破承受極限時從鼻腔溢出絲絲縷縷細弱如幼貓的嗚咽,眼尾一直淌淚。
人魚淚腺中的特殊成分使眼淚在遇到空氣后快速轉變成一種類似珍珠質的物質,光澤絢麗柔和,且會因情緒不同表現為各異的顏色。
顧修寒抹了抹阮語的眼尾,看着那點水光在指腹凝結成珠光釉彩的形態,低聲問:「不舒服嗎?」
明知道淡粉意味着什麼,還問。
因為知道單純得只會打直球的小人魚會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說出許多好聽的話。
「不是……不舒服。」
阮語利用唇瓣從膠合狀態分離開的一點點間隙,含糊不清地說著話,聲音黏黏糯糯的。
「可能是有一點太舒服了所以才流眼淚的……不是我自己要哭的。」
「如果憋住不哭的話,可能就要叫出來了。」
那樣就太不好意思了。
阮語有些理解人類為什麼這麼喜歡這些事情了,以至於都沒有求偶期的概念,隨便哪一天都能搞起來。
可能是因為平均智商比人魚高一些,又沒全往正經地方用,人類的花樣真的好多。
「還有……你有時候親得太用力,還咬人,我很疼的,疼了也會想哭。」
——阮語借題發揮,趁機埋怨了一句。
其實顧修寒力道分寸拿捏得很好,又捨不得真的讓阮語受傷,哪裏會是「很疼」,就算人魚體質再脆弱也不可能。
只是有那麼一點點而已,都未必比蚊子叮一下來得嚴重,就被嬌氣包拿來撒嬌。
「嗯。」顧修寒嗓音又低又啞,「以後輕輕親你。」
話是這麼說的。
但顧修寒說了不算數的話可能這輩子也就這麼一句。
最後還是把小小的嘴巴折騰得紅紅腫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