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道士下山

一個多月前，我接到父親的電話后，背着行囊從道觀門口出來，心裏極其的不舍。

可嘴裏卻要牛鼻子大師傅不要送了，擔心其他幾個師傅不在家，只留大師娘和二師娘在一起，恐怕會要鬥嘴吵架。

他難得一見地笑着說：“十年前是我去接的你，十年後就得把我送回去，這叫善始善終！”

我心裏一陣腹誹，呸！無非是想找個機會出去透透風！

大師傅皮膚黝黑，已經六十來歲，每天總是板着一副臭臉，加上鼻子又大又長，看上去很不討人喜歡。

我起初以為他是因為大師娘沒給他生娃，所以才會每天不開心。

後來從二師父嘴裏得知，他和大師傅都是在十幾年前的一次水患時，順路搭救了兩個師娘，可憐她們家毀人亡，無處可去，就帶着她們上了山。

所以，他們都沒打算繼續養娃，況且師娘她們的年紀也大了，沒什麼奶水，生得出怕養不活。

但大師娘跟大師傅感情很好，而且大師娘把大師傅看得很緊，很少批准他在外面過夜。

“我走了之後，你和師娘，以及幾個師傅會很無聊吧？”

想到這裏，我還是對他問了句掏心窩子的話。

要知道，我在呂仙觀是有七個師傅，但他們卻只有我一個徒弟，不是我天資有多聰慧，而是道觀實在太過偏僻，要想從山底下登觀，絕非易事，不僅山路陡峭，而且經常塌方，凡是正常點的人都會望而卻步，所以實在是沒人上山來拜。

他沒有看我，而是淡淡一笑道：

“我們都當你是個屁，放完了，觀里也就太平了，老子也終於可以享清福了！”

聽他這話，很像屁話，我心裏也很快恢復了平靜。

隨後下山的路上，大師傅竟然一改往日沉悶，對我嘮嘮叨叨，話是出奇的多：

“我懷疑你真是個草包，跟着我們十年，竟然還只是真人六段，殺只雞都費力……”

“人間處處皆修行，下山後定要刻苦修鍊，不要光顧着找婆娘……”

“每天早上要早點起床，晚上早點睡覺，不要老是抱着手機刷視頻……”

……

這十年裏，大師娘和二師娘在我耳邊嘰嘰喳喳慣了，所以我早就練成了充耳不聞的特異神功。

對於他的一路嘮叨，我完全可以免疫。

三天三夜的山路，我們只花了兩天就走完，看來十年的修行並沒有如他說的那麼不堪。

來到山腳的一個鎮子，我們坐上了公共汽車，在人們投來的異樣目光下，他終於眼觀鼻、鼻觀心，徹底安靜了下來。

我說：“已經上了公交車，你就別送了，再送就進城了，城裏女人特別多，師娘會不高興的。”

他閉口不言，裝作沒有聽見。

我又說：“看看我們這樣的裝扮，人家會把我們當做江湖術士，進城會要挨打的。”

他仍舊不語，但看了我一眼。

車子在下一站的時候，他拉着我下了車。

來到一家理髮店門前，他停了一會兒，還是帶我進去了。

理髮店的老闆看我們進來，原本很是客氣接待。

哪知大師傅來了一句：“你家不太平！”

那老闆一聽，不大高興了，就反諷道：

“道士理髮？剃成禿子去朝佛啊！”

我見兩人的溝通方式真有問題，便趕緊賠禮，說是今天自己還俗，大師傅有點傷心，說話亂了方寸。

其實，我還真發現了那老闆的印堂發黑，的確有點名堂，但真怕一多嘴，就會要挨打，只好去賠笑臉。

正在我的頭髮理到一半的時候，一個打扮靚麗時尚的女子走進了店裏，說是要洗個頭髮。

老闆便讓一個學徒過去幫忙。

我從鏡子裏頭看到，女子躺在椅子上，一邊洗着頭，一邊玩手機，露出兩個半圓的雪白上圍，全然不顧店裏還有我們幾個男人。

大師傅直愣愣地盯着她，說了一句：

“真是個妖精！”

哪知這句話被那女子聽到，勃然大怒，從椅子上站起來，沖了老闆就喊：

“老公，把這個老色鬼趕出去！”

於是，可憐的我就變成了一個殺馬特，跟着他一起被老闆掃地出門。

從街頭走到街尾，終於又找到一家理髮店，老闆看我的髮型挺潮，便問這是在哪裏剪的，我很無語，說是天生就長這樣。

正在我繼續修剪頭髮的時候，大師傅竟然不知去向，可隨後便聽到整條大街都在喊“抓色狼！”

我一聽頓感不妙，跑出店外一看，人潮洶湧，都在追趕一個身着道袍的老頭，他卻偏偏往我這邊跑來。

我趕緊扔給那個老闆兩塊錢，背起行李就沖了出去。

老闆立馬追了出來，破口大罵：

“老子剪個頭至少二十塊，你當你丫的長得帥？”

於是，整條街的人都在追着兩個身着道袍的男人，一老一少，熱鬧非凡。

我們跑出二十幾里地后，終於找到一個偏僻的山坡里躲了起來。

當天，我們就在這荒郊野嶺休整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我看到大師傅正在生火煮湯，芳香撲鼻，讓人嘴饞。

當我打開鍋蓋的時候，只見一個血淋淋的人頭飄蕩在沸水裏，漆黑的長發一起一伏，眼睛鼓鼓地睜着，嚇得我差點把晨尿灑在了褲襠里。

大師傅說，這就是昨天理髮店的那隻妖怪，等下煮熟了，你就知道她是什麼妖精。

聽他這麼說，我頓時心神一緊，趕快收拾了背包，做好隨時潛逃的準備。

不過還好，如他所言，半個小時后，他打開鍋蓋，裏面的人頭已經不見，而是變成了一隻兔子的腦袋。

他拿起湯勺嘗了一下兔子湯，咂咂嘴說很是美味。

那頓早餐，我是死活沒吃一口，可他說倒掉了可惜，就一口氣把湯肉喝個精光。

隨後的一路上，我們不是遇到山雞精，就是遇到黑狗精，甚至還有遇到老鼠精，自然頓頓都是喝雞湯、吃狗肉，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也只好坦然接受。

而老鼠肉太少，根本不夠他塞牙縫，所以也沒得給我嘗。

原本我以為只有二師父喜歡捉妖抓鬼，想不到大師傅也是這樣，只是方式不一樣，他的手段更為直接……

他在道觀里可不這樣，這讓我當時感覺，他更加“道貌岸然”，一天到晚都在裝……

想起這些，我有些睡意朦朧。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歷練，我已經意識到，十年的道觀生活真的是自己人生最幸福的時光，可又覺得這十年真是太過荒廢。

難怪牛鼻子大師傅下山時跟我嘮叨，罵我沒一點長進，說我虛度了時光。

我自然不後悔這十年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在不知道他們替我擋下天劫之前，我早就把七個師傅和兩個師娘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喜歡他們把我慣得過分的感覺。

而自從知道他們為我捨身擋劫之後，我更加把他們當做了最親的人，因為這個世上能夠如此對待自己的人，再也找不出另外幾個。

我迷迷糊糊又記起，二師父勸我喝酒，三師傅教我吹哨，四師傅教我鑒畫，五師傅、六師傅教我爬樹偷鳥蛋、上山逮野豬，七師傅……七師傅什麼都沒教我，只管自己天天練劍。

漸漸地，我已經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