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憶
觀眾台上的吶喊聲片刻也沒有停息過,已經有幾個角鬥士倒下去了,從他們體內噴發出的鮮血染紅了土地,這使得觀眾越發地瘋狂了。
“這哪裏是競技決鬥,這和屠殺有什麼區別?”凱撒的語氣中充斥着對這場不公平決鬥的厭惡,但我從中還聽出了一絲焦慮與急躁。
看到凱撒的表情,我不由的冒出一身冷汗,從沒見過他如此暴躁的神情。往日裏那溫柔得彷彿能將我融化的眼神已不復存在,此刻他那雙不同尋常的眼中卻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戾氣。
這期間,又有幾個角鬥士倒下了。我也漸漸地看出,這並不是一場競技,而是一場殘忍的虐殺!
但觀眾們卻樂此不疲,在強大的羅馬正規軍團面前,奴隸出身的角鬥士毫無還手之力,於是看台上爆發出齊聲的高喊:殺,殺,殺!
上萬人口中一同喊出這個字,那種徹地連天的震撼是我前所未見的。巨大的壓迫感讓角鬥士們徹底絕望了,有的人竟然放下了武器,跪在地上抱頭痛哭。
“不要哭,站起來!大家都向我靠攏,三角防禦陣型!!再這樣單打獨鬥下去,我們都會被殺死的!”其中一名個子不算高大的角鬥士對身邊的同伴們喊道。
看到有人站出來,角鬥士們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曙光,不過很快便泯滅在恐怖與絕望中。好在他們還是聽從了那個人的指揮,把他當成最後的救命稻草,很快地集結在了一起。他們背靠着背,不暴露任何身體的弱點,擺出牢固的防禦陣型。
似乎所有人都沒有料想到,早已一盤散沙,任人宰割的角鬥士會重燃鬥志。那一刻,他們的敵人愣住了,皇帝和議員們愣住了,幾乎所有的觀眾都愣住了,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但僅僅幾秒鐘的沉寂過後,觀眾席上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掌聲與歡呼。
我突然看到凱撒的嘴角勾起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弧度,但不知為何那弧度稍縱即逝。
只有那個跪在地上痛哭求饒的角鬥士沒有與大家一起行動,他依然跪在那裏,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其他角鬥士一起朝他喊道:“比塔魯,快過來,不要向他們求饒,他們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可是比塔魯卻不聽這些,仍舊跪在那裏。這時,一個將軍模樣的人走下戰車,來到這名角鬥士的面前,向他伸出了一隻手,做出要拉他起身的架勢。
名叫比塔魯的角鬥士眼裏充滿了恐懼,但他還是緩緩地伸出手去,當兩人的指尖即將觸碰的一剎那,那名軍官突然大吼道:“骯髒的奴隸,你弄髒我的手了!”觀眾席上又是一陣諷刺與貪婪的狂笑。
只見那個角鬥士的臉已經由於恐懼而變得徹底扭曲。他睜大了眼睛,惶恐地盯着眼前的羅馬將軍。他的同伴喊他快跑,但此時他的軀體已經因極度恐懼而麻木,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響。突然一隻劍飛快地由上至下,從他的喉嚨插進了他的胸膛。這名叫比塔魯的角鬥士到死都不明白,向羅馬軍團下跪乞求討饒的那一刻起,他的一隻腳就已經邁進了地獄。
“可惡,恐怕他們今天全都要死在這兒。”凱撒狠狠地說。我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如此反常。
凱撒扭過頭來,他看到我驚訝的神情,苦澀地笑了笑。
“艾萱,你看到中間的那個角鬥士了嗎,就是剛剛指揮大家作戰的那一個。他叫溫洛,是我的朋友。”
說到這,我看到眼前這位少年的眼中佈滿了血絲,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今天他會如此的反常。但我想不通的是,身為貴族的凱撒為什麼會和奴隸出身的角鬥士成為朋友。在這個等級制度森嚴的國家裏,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允許發生,也不可能發生的。
凱撒接著說,“小的時候,溫洛和我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出生在一個騎士階級家庭。大約是六年前,他突然告訴我,他的父親得罪了城裏有權勢的家族,所以他們家不得不要搬走了。離開前,我送給他一條銀制的十字項鏈。剛剛他出現的時候,我就感覺那個少年似曾相識,只不過容貌有了很大的變化,我一時不敢確認。直到我看到了他頸間的那個銀十字,我才敢肯定,那就是溫洛。”
“可是,他……他怎麼會到這裏?!”說到這兒,凱撒不免有些情緒激動。
我朝那個少年角鬥士望去,他的年紀與凱撒相仿,頸間確如凱撒所說,掛着一枚已經沾滿血跡的銀制十字項鏈。
“但是就憑那個項鏈,也不能完全確定他就是溫洛啊。”
凱撒反駁道:“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但當他顯露那既冷靜又出眾的指揮才能時,我能夠感覺到就是他,絕對沒有錯!”
在溫洛的指揮下,角鬥士們擲出的長矛成功地擊退了羅馬軍團的幾番進攻,趁敵人惱怒急躁時,溫洛還組織眾人主動發起反攻,氣得戰車上的羅馬士兵咬牙切齒。
但是面對數量與裝備都遠勝於己的羅馬正規軍,角鬥士們的優勢僅僅是僥倖的曇花一現,根本無法真正控制戰局,反抗都是徒勞的,只不過是推遲死期罷了,他們看清了自己的命運,只有——死亡。
我四下里張望,卻早已不見凱撒的去向。一種不好的預感頓時襲上心頭,汗水不斷從額頭沁出,我的思緒開始不受控制地胡亂猜測,生怕他做出什麼蠢事。十分鐘過去了,我的精神已在崩潰的邊緣徘徊,夾雜着焦慮與擔憂的淚水在眼角決堤。
我再一次向溫洛那裏望去。
和凱撒一樣,溫洛身上透着高傲的貴族氣質,即使衣衫襤褸,滿身血漬與泥濘,也難以掩蓋他那與眾不同之處。棕色的長發,黝黑的皮膚,健碩的身軀,毒釘般的目光似弦上的箭,緊盯着眼前的敵人。
又一輪不得不讓人屏住呼吸的激烈交鋒過後,溫洛跪倒在地,他的右腿被敵人的弓箭射中了,鮮血順着小腿流淌下來。其他角鬥士都緊張地看着他,溫洛低着頭,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眾人分明看到一顆晶瑩的淚珠劃過他的臉畔。
猛地,溫洛仰起頭,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高台處的群臣貴族,大吼道:“執政官孟菲斯,因為一己私利害我全家!我的父親西蒙騎士,一生忠心耿耿效忠於皇帝,並未犯下任何過錯!但孟菲斯卻依仗手中的權勢,動用私刑,將我父親裝進銅牛,炙烤致死!而後又放縱士兵玷污我家中的女性,我的母親不堪忍受凌辱,自盡了……”
“後來,我們家中十歲以下的孩子,都被孟菲斯的手下賣給了奴隸販子……我的弟弟、妹妹……在殘暴的奴隸販子手中被活活餓死,打死!只有我一人活了下來……成為了一名……角鬥士……”
人們沉默了,其他的角鬥士們想起溫洛曾經提起過,他的父母是被重權在握的執政官所害,他說過有生之年,一定要為家人報此大仇。
角鬥士們圍住溫洛,將他扶起:“我們幫你殺出去,咱們一起上高台,殺了那群衣冠禽獸!反正這些吃人肉的執政官,沒一個是好東西!”眾人目光無比堅定。
溫洛笑了,那笑中蘊藏着太多的苦澀與不甘。
“謝謝,謝謝……”
此時此刻,身為一名即將赴死的角鬥士,除了感謝,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那孩子說的是真的?傳令下去,不許殺他,查清楚他的身份。”皇帝表情嚴肅。
“陛下,您忘了?他是比斯圖的兒子,他口中的仇人孟菲斯,可是龐培將軍的人啊。”
“哦,是這樣?”國王沉思了片刻。
“既然如此,不留活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