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家主公會為你打傘嗎？
一滴雨落在臉上，觸感冰涼。俞延抬頭，四周高樓林立，卻詭異得沒有一個房間開着燈。
夜風吹起八儀委地的紅衣，靈動飄搖，讓俞延有一瞬的恍惚，但同時，心中的不安感也愈發強烈。
雨越下越大。
俞延靜靜地仰着頭，下雨的天空看久了會讓人有種即將陷進去的冰冷疲憊感，彷彿整個世界都被浸泡在雨水裏。
八儀不介意被泥污沾染，依舊緊緊地靠着他的肩膀。
天空是黑的，建築是黑的，道路也是黑的，唯獨身旁的八儀，是紅的。
這種想法多少寬慰到了俞延，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向他們靠近，躲藏起來也於事無補，不如在此等候。
有沉重的腳步聲踏水而來，八儀抬起頭，警覺地站在俞延身側。
渾身裹在黑袍里的男人顯現，每走一步，被雨水沖刷的黑袍下沿便會滴落出幾點猩紅的液體，暈散在道路流淌的積水中。
他擎着一把巨大的黑傘，暴雨沿着傘面流淌下來，如同隔了一層水幕。黑衣男子的臂彎處，穿着深藍白領校服裙的女孩正端坐其中，黑色短髮隨着男人的腳步輕晃。
“孫井桐。”
俞延沒有特別驚訝，只是按照平常打招呼的口吻說話。畢竟從不久前的超市偶遇開始，他就知道這位優等生也是事件中的一員，只是不知道她在其中扮演的究竟是怎樣的角色。
還是跟那個瘦高男人說的一樣，也是接到消息來爭奪八儀的呢？
似乎察覺到俞延的心思，孫井桐笑了。
“別用那種警覺的眼神看着我，即便我真的想要八儀，也不會現在從你手裏搶過來。”
她一擺手，黑衣男子會意地將她放下來，撐着傘為她遮風擋雨，畢恭畢敬地跟在身後。
女孩的目光轉向八儀，後者察覺，朝俞延這邊靠得更近了。
“況且，不是真心實意追隨我的使徒，我也不會要。”
女孩挑着眉鋒，言語中帶着特有的驕傲。俞延心知繼續這個話題沒有意義，他注意到孫井桐的黑衣使徒背後露出的刀柄。
這一路走來，水上都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看來在之前，他們沒少經歷戰鬥。
“你們遇到敵人了？”他問。
孫井桐正看着兩人腳邊的屍體，聞言卻不答反問，“你現在不也是我的敵人？”
俞延不懂她為啥開口嗆人，懶得揣測這女孩的怪異心思，乾脆沒回話。
“你不覺得奇怪嗎？”孫井桐接着從傘檐流下的雨水，“你沒發現，這雨下到現在都沒有停的意思么？”
似乎為了回應她的話，四周建築的燈光在一瞬間齊齊點亮。數千盞瑩白的燈光從窗戶里落下，倒映在流動的雨水裏如同一片浮動的星河。
“盛大的歡迎禮。”
孫井桐朝前踏出一步，走出雨傘的保護範圍，以目前的雨量只要幾秒過後，她就會被淋成落湯雞。
然而意料之中的事情並沒有發生，所有的雨水在即將接觸她的一瞬，都被悄無聲息地彈開了。
“良赭，把傘收起來，進入我的‘域’里。”孫井桐說，“在這裏，雨水不會將你淋濕，那些東西骯髒的血也不會再沾染你分毫。”
名為良赭的黑衣刀客順從地收了傘，踏進主公所製造的‘域’里。那塊無形的領域被雨水勾勒出的輪廓頓時又大了數倍。
在那一瞬，四周傳來如海潮般小而細碎的聲音，彷彿隨着雨水裹挾在眾人周圍，如同千千萬萬的惡鬼俯伏在地的竊竊私語。
“靈啊！”“異神啊！”“血啊！”“補品！”
無數饑渴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俞延望向地面，他忽然注意到，雨水落地的距離，似乎升高了一截。
“地面！”
他話音剛落，良赭忽地抽出背上那把長刀，狠狠扎向地面。鏤空雕刻而成的綺麗刀面穿透某個東西，凄厲的叫聲瞬間響起，震耳欲聾。
男子抽刀，藉著雨水沖刷着刀身。那是一把古銅色的闊口長刀，刀面雕鏤的花紋堪稱精美絕倫。
而順着刀面流淌的血水落下，竟真的沒有一滴碰上良赭的黑衣。孫井桐說的沒錯，在她的‘域’里，這些東西都不能沾染她的使徒分毫。
“去吧。”她下令。
“遵命。”
男子微微俯身，再抬眼時早已竄出幾尺遠，刀身揮舞過的地方掀起幾米高的血浪，那些趴伏在地的怪物頓時扭曲現行，掙扎着倒在雨水裏。
俞延低頭看着腳邊的屍體，心中有了幾分瞭然。
“這些東西和這具屍體是同一種生物。”他做出結論。
“人傀，一種被操控的沒有腦子的東西，只會汲取活物的氣，對他們而言，使徒們的身體都是大補。”
孫井桐一邊解釋，同時將黑傘拋了過來。
“如果使不出‘域’，那就給你的使徒撐一下傘吧，實在不行，來我這裏躲一下也可以。”
孫井桐看了眼八儀濕漉漉的長發和紅裙，搖了搖頭，“當你的使徒也是怪可憐的。”
“多謝。”俞延接過傘，為八儀撐開。從這幾個小時的交流中他已經察覺到了，這位同學嘴雖毒，心倒不壞，接受她的好意就行，至於她話裏帶刺，過濾掉就好了。
當然，這只是他的個人想法。
八儀狠狠地推開了他撐過來的傘。
“八儀？”俞延微有些驚訝。
她轉頭看着俞延，咬着嘴唇，“我不可憐。”她說。
隨即從虛空中抓住那把彩雉羽扇，騰空而起，直奔向高樓頂端無數的人傀。
“八儀！”
然而紅衣少女對俞延的喊聲無動於衷，在高空中對着朝她爬來的東西們揮舞着流雲水袖。沒多時，那些東西就如同垃圾一般被從幾十米的高樓上摔下，濺起一片片水花。
“嘖嘖嘖，”孫井桐見狀直咋舌，“你使徒的心思，你是真不明白？”
“我明白。”俞延揉了揉眉心，“她想證明，當我的使徒不可憐。”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去戰鬥。”孫井桐說，“沒有什麼比為主公奪得榮譽更讓他們高興的事情了。”
“可真的有必要嗎？”
俞延摘下眼鏡，那點蒼冷的藍色從瞳孔中透出來，叫人隱隱生寒。
“讓玩家們帶着自己的使徒自相殘殺？殺到最後的結果是什麼？供那個幕後的人挑選？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為什麼要拿自己的使徒，去給別人做試驗品？”
他說話的語調低沉而緩慢，卻直接問出了問題的本質。
孫井桐一時間答不上話。
“看來那些人將八儀指定給你是有理由的，你果然不簡單。”她笑道，“我猜你掌控使徒的技術並不差，只是你不想用，對么？”
俞延試着戴了幾次眼鏡，然而在暴雨的沖刷下，鏡面上沒多久就起了一層白霧，他只得嘆了口氣，將眼鏡塞進口袋裏。
“隨你怎麼想。”他說。
“那麼，要不要試着學一下怎麼使用‘域’？”孫井桐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指尖，一片無形的領域逐漸擴大，將雨水隔絕開來。“至少在你沒傘的時候能替你的使徒擋一下風吹日晒，如何？”
似乎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俞延點了點頭。
在他走向孫井桐的時候，不遠處的良赭揮舞着長刀，將一排排人傀攔腰斬斷。然而大量的人傀從水中爬起，將良赭團團圍住。他的主公說了，今夜帶着使徒來的不只有剛才的那個屍鬼，他不得不小心提防着暗處某個和他們相同身份的東西突然襲來。
那些人傀們如潮水一般不停地湧來，良赭漸漸分身乏術了起來。那個操控人傀的人顯然是算計好了，特地在這個暴雨天現身。
而根據孫井桐的說法，這場暴雨的主導者又是誰呢？
一個青灰色的東西貼着地面，混在人傀中在厚厚的雨水裏無聲滑行，幾乎與地面融為一體。
人傀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血濺在他身上幾乎無知無覺。良赭的身影近在咫尺，只要被他抓住，他有把握將任何東西淹死在水裏。
“死吧。”他心想，隨之將身體探出水面，尖利的爪子探向黑衣刀客的後頸。
須臾之間，變故陡生。
良赭只來得及回頭，一身紅衣的少女呼嘯而過，扣着水鬼青灰色的腦袋撞向對面的大廈。如同一柄朱紅的長箭將獵物死死釘進木樁。
“砰”地一陣巨響，堅硬的玻璃牆被撞開巨大的口子，那個青灰的腦袋掛在嶙峋的玻璃間，膿綠黏稠的血液順着玻璃尖淌下。
“真噁心。”
八儀嫌棄地甩甩手，雖然她的手上並沒有沾上那怪物的血。
“多謝。”
良赭看了眼身後的紅衣少女，頓時放下心來。如今背後的薄弱處有人照料了，他便能專心地對付眼前的人傀們了。
“你家主公給我家主公借了傘，這一下算是還你的。”
八儀悶悶道，抬手間，一隻人傀被她打出老遠。
良赭聞言笑了笑，“不如來我們這邊吧。”他說，“我家主公是個年輕有為的女子。”
“我家主公也很厲害。”她回敬道。
“哦？”良赭轉身間又砍殺了一隻人傀，“厲害？厲害怎麼連‘域’都使不出來？”
“你家主公會為使徒打傘嗎？”八儀反問，神色難掩得意，“我主公就會。”
良赭一瞬間啞口無言，他一邊砍着人傀一邊想孫井桐挑着眉鋒坐在他臂彎里替他撐傘的樣子……居然……還蠻叫人期待的。
無盡的斬殺后，地上落着無盡的屍體和血跡，暴雨一刻不停地沖刷着地面，像是要將衝天的血腥味蔓延到整個城市。
當砍殺完最後一個人傀時，兩名使徒握着長刀和羽扇的手同時垂下，八儀仰頭看天，雨水順着她單薄的眉骨流進眼眶淌下，像是憑空落了兩行淚。
“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她說。
良赭微微側身，示意自己在聽。
“我明明殺了水鬼，為什麼雨到現在還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