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088章心難測
宗不器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拎起信紙聞了一下,和東宮日常書信對比,果然是不同的。
“宗候發現了什麼?”王守正驚疑不定,有樣學樣地去聞。
“筆跡有異、用墨和信紙氣味也不同。如今已有三種證據,證明這封信不是東宮出去的,陛下若問起,照實回答即可。”
王守正還在思量,就聽雲箏又補了一句:“王大人,信紙露在外面太久,氣味會消散得很快的。”
心中一驚:“姑娘提醒的是。”忙將那封信折起來,放進信封里。
宗不器道:“王大人還有要問的嗎?”
“沒有了,下官這就告辭。”
王守正匆匆行禮,走出涼亭,連叔等在外面,遞給他一把傘,送他離開了。
待人走遠,宗不器摸了摸雲箏的頭,輕問:“那香味你聞到過?”
雲箏點了點頭:“我被人劫走後,關在一個屋子裏,到了夜裏,有兩個人過來,其中一個人身上就有這種氣味,像是好幾種香料混在一起燒着了似的,濃郁厚重,靠近了聞有些刺鼻。”
宗不器眸色一凜:“他動你了?”聲音寒得要結冰。
雲箏搖頭:“沒有,”抱住他,靠在肩頭,“就是抬了抬我的下巴。”
宗不器攬着她,輕吻眉心:“別怕。不會讓他再接近你了。”
“嗯。哥哥,陛下會相信太子殿下嗎?”
“要看他想不想相信了。”
“那我們還能做什麼?我很擔心你,也擔心採薇姐姐,她竟然以這種方式發覺有孕,不知有多難過。”
“如今我們動不如靜,做得越多,越招陛下忌憚。先等等,讓那幕後之人得意幾日。”
又過了一日,永康帝召王守正進宮詢問,王守正將查到的疑點照實說了,皇帝聽后神色不定,揮手遣退了王守正,獨自坐在乾元宮中想心思。
這兩日,紀明昭又去審問過淑昭儀,她堅稱公主借書只是湊巧,對於書信一事毫不知情,且若非公主喊破,她本不敢將此事告訴陛下。
紀明昭對後宮和前朝的盤根錯節心裏自有一本賬,淑昭儀的話他並不全信,就如他不相信太子沒有妄念一般。這世上何人沒有妄念呢?區別只在於有無能力實現罷了!太子心性純良,雖不至於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卻也不得不防。這次的書信案正是個機會,讓他也長個教訓,不要輕信他人,也不要太過有主意。
其後數日,太子仍被圈禁東宮,送給太子妃的膳食補品卻一樣不少。書信案在小範圍內鬧了一場風暴,看樣子即將悄無聲息地平息下來,然而,那背後之人卻沒閑着。
先是皇后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看似關懷實則拱火的話,惹得皇帝對太子不滿,皇后藉機表示二皇子被匪徒餘孽打傷了,以撇清張超一事與二皇子的關係,永康帝不咸不淡地訓責了幾句也就罷了。兩個兒子,如今一碗水端平了,各自安生地待在府中,這樣很好。
只是有兩件事不太好。
一是軍政案的查辦,原本太子負責時,他只需時不時聽稟,對於下一步的處置提點意見便好,如今轉給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一起負責,反倒像是沒人負責了,這兩個大人進宮便如趟平地一樣,事事請指示,個個要定奪,永康帝心中十分窩火。正趕上這兩日陰雨,受了點寒。身體便覺不大安泰。
第二件便是鄒泉拖着病體跪在宮門口,請求面見陛下。永康帝聞報大怒,一個囚在府中的人是如何出來的?禁軍回稟,太尉以死相逼,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陛下。永康帝搓着一腦門子火,想了半晌,最終還是讓他進宮了。
這位六十多歲的前三衙太尉跪在地上,抱着皇帝的腿痛哭流涕:“陛下,老臣聽聞您龍體不適,老臣便是歸了西也不能心安啊!都是老臣無能,未約束好底下的一幫壞秧子,讓朝廷和百姓蒙受損失,也給陛下臉上抹了黑,老臣實在無顏面君,求陛下賜老臣一死,只求放過臣府中家人啊!”
說著“邦邦”朝地上連磕好幾個頭,霎時間頭破血流,配上那灰白的頭髮和不足一月便老了十歲的臉皮,怎一個慘字了得!
永康帝終歸心有不忍,喝止了他:“你無能?你吃進去的銀子,夠買一座上京城了,這要是無能,滿朝文武豈非都成了蠢材?!朕看在皇后和承望的面子上,才未將你鎖拿下獄,你還有臉來朕跟前哭!你不是求死?好,朕給你這個恩典……來人!”
兩個兵士跑進殿中,鄒泉當即嚇得面無人色,正在他以為今日大限臨頭時,忽有一內侍在外喊:“陛下大喜!”
永康帝虎着臉,揚聲吼:“滾進來!”
小太監寶山戰戰兢兢進來,撲通跪地。
“你喊什麼?哪裏學的規矩!曹興德——拖下去杖責三十!”
曹興德應了聲是,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一腳踹到寶山心窩子,喝罵:“蠢貨!沒看見陛下在忙?多大的喜事不能容后回稟,犯得着你拿命邀功!”說完拎起寶山的衣領,將他拖向門口。
“等等!”永康帝忽然出聲制止。
曹興德悄悄鬆了一口氣。
皇帝方才話趕話,逼得立時要殺鄒泉,被這事打了個岔,情緒不由散了些。鄒泉雖可恨,但皇帝一向有點文人儒士的優柔寡斷,非必要不喊打喊殺,於是便不再提先前的命令,揮退了禁軍,轉而問寶山:“有何喜事?”
寶山哆哆嗦嗦重新跪好,顫聲道:“回陛下,磐螭行宮的秦娘子有孕了!”
“當真?”永康帝站起身,面露喜色。
秦娘子,便是那位被皇帝金屋藏了嬌的秦鳳嬌,原本是蘇蒹的小妾。
要說這秦鳳嬌容顏姣好,可皇帝見過太多人面如嬌花的宮人女婢,也不算太過新鮮,關鍵是此女身段風流,那一身皮肉真真如水緞一般細膩柔滑,更兼知情識趣,不要名分地位,只願陪着皇帝品詩賞畫,偶爾還跟皇帝撒撒嬌,勾得皇帝每月都要召幸數次,興緻上來還會去磐螭宮親自探望,可謂盛寵不衰。
四年前,這秦娘子“無意間”偶遇皇帝,為蘇蒹擋了一劫,四年後,又因查出有孕,成了鄒泉的救命稻草。
人說世上事,無巧不成書。可四年都沒有動靜的人,突然趕在這檔口懷孕了,到底是機緣巧合,還是事在人為,恐怕只有皇后心裏最清楚。
永康帝揮退了內侍,看向鄒泉,神色略有緩和。
鄒泉立刻打蛇隨棍上,先大大地恭賀陛下大喜,繼而哭訴道:“老臣認罪,陛下要如何罰都認了。只是陛下,臣並非為自己啊……您是了解老臣的,一件衣袍能穿好幾年,行將就木之人,要那些阿堵物作甚。老臣是心疼陛下啊,您為國操勞日理萬機,想建個行宮別苑,得個奇石異木,還要受一幫冥頑不靈的人諫來諫去,老臣就想手中寬裕點,這樣陛下想要什麼,老臣也好替您去辦……老臣如今已知錯了,甘願受罰,望陛下勿因此事動氣,保重龍體啊!”
鄒泉一向懂得皇帝想聽什麼,這番話無疑又說到了他心坎上,這些年宮中多少好玩意都是鄒泉找來的,他貪墨的國庫銀子,也有部分進了內府庫。論揣摩皇帝心思,迎合皇帝喜好,確實朝中再沒有比鄒泉更得意的人了,要真將他一刀砍了——他到底是為朝廷操勞了一輩子的人——臨老不得全屍,似乎有些可惜。
永康帝突然感覺頭疼的厲害,焦躁地踱了幾步,沉着臉道:“你回去吧,再敢私自出府,立斬不赦!”
鄒泉跪伏於地,聞言眼睛亮起,據他聽音辨心的本事,今日這求見不算白來,再多言,恐怕又要惹皇帝不快,於是說了幾句關懷之語,快步退出了殿中。
在幾樁鬧心的事聯合推動下,永康帝身體不適,搬到磐螭行宮養病去了。一走就是七日,大有諸事不理之態。
今年的上京雨水多,自王守正去侯府問案那日起,這雨便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直到進了五月才徹底放晴。
雨一停,暑氣就蒸騰上來了。天氣熱起來,雲箏耐不住,吃了一碗冰果盞,好巧不巧趕上小日子頭一天,下午就開始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滾,一碗薑湯喝下去,半點也沒緩解,疼得小臉煞白,一頭的汗。
宗不器白日出門辦事去了,到了太陽落山才回府,進到後院房裏時,雲箏連打滾的勁兒都沒有了,宗不器看了一眼,登時臉就黑了。
“怎麼回事!”一嗓子吼得棲香和翠黛一個激靈,“疼成這樣不叫大夫,讓她生熬?!”
棲香連忙跑去請大夫,翠黛小聲解釋:“小姐是……日子到了。往常也疼,喝碗薑湯就好多了,今日受了涼,便格外嚴重些。是奴婢疏忽了,沒想到請大夫……”
其實女子來癸水不舒服是常事,很少有特意請大夫止疼的,因此丫鬟們也沒往這上頭想,連雲箏也沒意識到。
動動手指,勾了勾宗不器手心,氣若遊絲道:“哥哥,別凶她們。”
宗不器吩咐翠黛去換湯婆子,打發人走了。沉着臉坐在床頭,拿帕子擦擦她額頭的汗,大掌覆在她臍下一指處,掌根和指尖微微施力,幫她揉按腹部兩側的子宮穴,半晌一言不發。
雲箏心中惴惴,一時倒顧不得肚子痛,抱着他另一條手臂,晃一晃:“哥哥,你別生氣了。”
宗不器沒好氣地瞥她一眼,照說不該這會兒批評她,可莫名壓不住心裏的火氣:“我不過半晌功夫沒盯着,你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成心惹我生氣是不是?”
恰好翠黛進屋來送湯婆子,看見少爺那張閻羅一樣的臉,再一聽這冷意十足的語調,嚇得大氣不敢出,放下湯婆子和一壺熱水,腳跟點地飛快離開了。
宗不器試了試湯婆子的溫度,隔着薄毯放在雲箏肚子上,手下動作不停,繼續給她按揉穴位。
雲箏扁扁嘴,小聲道:“今日太熱了,我才吃了冰果盞,忘了是……小日子。”
“丫鬟都是幹什麼的?怎不幫你記着點!”
“日子總是不太准,”說的是女兒家的私密話題,雲箏又怕又羞,還有點惱,“丫鬟們也只記個大概,哪裏知道這次偏又准了嘛!”
“什麼叫不太准?怎麼個不準法?為什麼會不準?”
宗不器是真心發問,只是語氣還有點冷,聽上去有些像責難,於是雲箏疼壯慫人膽,也不怕他了,氣咻咻地一通嚷:“不準就是不準!我哪裏知道為什麼!我難受死了,哥哥還凶我,不用你幫我揉了!”嘴一撇,推開他的手,抱着湯婆子側身,面朝里躺着了。
宗不器當即站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