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江玉兒番外 1
我的娘親,是嫡母的陪嫁丫鬟。
嫡母生下女兒江明珠后,連續懷孕兩次都沒保住,便抬娘親為妾室,想讓她生個兒子給江家續煙火。
結果,娘親生下了我。
而且,生產期間大出血,差點命喪黃泉。
雖然勉強活了下來,卻因為身子受損,再也不能生育。
嫡母本就是刁酸刻薄之人,見娘親生的是女兒,以後還不能生育了,頓時沒了好臉色。
娘親掛着妾室的名頭,乾的依舊是丫鬟的活。
父親對此毫無意見。
他是個六品官員,俸祿不多,成親前的日子過的並不怎麼寬裕。
嫡母有個正四品的祖父,父親為了攀附對方,仗着一副好皮囊,費盡心思娶了嫡母。
嫡母家裏陪嫁了不少鋪子,成親后,父親的吃喝用度也跟着水漲船高。
所以,嫡母在江家說一不二。
嫡母拿娘親和我當下人看,父親也順着嫡母的意思,拿我們當下人。
從我記事開始,母親就和府里的丫鬟一樣洗衣做飯。
我五歲那年,嫡母讓我當嫡姐江明珠的貼身丫鬟,叮囑我好好伺候嫡姐。
說是丫鬟,更像一個玩物。
江明珠比我大三歲,平時極為任性,最喜歡的就是捉弄我。
她會故意把一碗小米全撒在地上,讓我跪下身子去撿。
撿不完不許吃飯。
我一粒一粒地撿了一天。
等到傍晚,嫡母帶着江明珠遊玩回來,我捧着碗給她們看,小心翼翼道:
“阿姐,母親,我撿完了,現在是不是能吃飯了?”
嫡母伸手打翻了碗,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怒罵道:“一個賤妾生的孩子,也配喊母親和阿姐。”
“以後在府里,要喊我們主子,知道嗎?”
我顫顫巍巍答應下來。
回去后,我想撲到娘親的懷裏痛哭一場,娘親一把推開我,又打了我一巴掌。
“哭什麼哭?你連討好人都不會,我要你做什麼!”
“如果你是個男孩,我現在也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她的聲音穆然尖銳了起來,“就因為你,我再也不能生兒子了,還要像丫鬟一樣干粗活!”
她越罵越氣,罵著罵著,開始對我拳打腳踢。
“但凡你機靈一點,討好了夫人她們,我的日子也能好過一點。”
“你除了哭,還會做什麼?”
“你就是個災星!禍害!”
“你怎麼不去死!”
疼痛鋪天蓋地的襲來,我蜷縮着身子,抱着雙膝躺在地上,不停哀求。
“娘親,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別打我了……”
“娘親,都是玉兒的錯,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
“我以後一定好好伺候主子……”
娘親忽然停住了手,捂眼痛哭起來。
“玉兒,對不起,是娘親不好,娘親沒本事,害的你只能跟我一樣當丫鬟……”
我被娘親這種癲狂的狀態嚇的瑟瑟發抖,抱着身子瘋狂後退。
“娘親,我錯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我也不知道我錯在哪裏,只知道,我不能再隨便哭了,是我害的娘親痛不欲生。
娘親抱着我大哭一場,哭完,找帕子給我擦乾淨臉,給我上藥,把她藏起來的糕點拿給我吃。
娘親從前只是喜歡罵我是災星禍害,並沒打過我,這是她第一次打我。
從那天起,我拚命討好嫡母和江明珠,希望她們能讓母親的日子好過一點。
哪怕江明珠讓我在冬季用冰水給她洗衣裳,我也乖乖照辦。
事後,還問江明珠,“主子若是嫌奴婢洗的不幹凈,奴婢還可以再洗一遍。”
連續洗三遍后,江明珠總算滿意了,說我是江府里最聽話的狗。
嫡母知道后,覺得我還算有眼色,對母親的態度好了一點點,母親誇我終於有點用了。
為此,我高興的一夜沒睡。
從此以後,更加賣力地伺候江明珠。
只要能讓母親好過,我什麼都願意做。
府里的丫鬟每個月都有一天的休沐時間,我沒有。
我要隨時隨地伺候江明珠,討她開心。
嫡母為了讓江明珠及笄后嫁給權貴子弟,平日對她要求極高。
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請個老夫子,專門每天到府里給她授課。
嫡母不許別人打擾江明珠學習,老夫子講課的時候,所有丫鬟都要在旁邊乖乖站着,不許出聲。
我很喜歡老夫子。
因為,只要他來府里,我就不用幹活,站着一邊看他講課就行了。
老夫子博學多聞,見多識廣,講的極好。
我經常聽的入迷,事後,還會背着人,偷偷用燒火棍在地上練字。
讀書寫字,對我來說,是一種享受。
可是江明珠不喜歡。
她最討厭上課,學業極其糟糕。
始終沒什麼進步,背書不行,字寫的也上不了檯面。
嫡母為了此事,訓斥過江明珠好幾頓,江明珠依舊我行我素。
有一天,我在廚房做飯的時候,順手用燒火棍在地上寫了幾個字,被江明珠看到了。
她震驚道:“你沒摸過毛筆,怎麼會寫字?你是不是偷我的筆墨練字了?”
我嚇的趕緊跪在地上磕頭。
“主子,奴婢沒有偷過你的筆墨,奴婢只是喜歡寫字,用燒火棍練過幾次。”
“你不喜歡,奴婢以後再也不寫了……”
她盯着我看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
“既然你會寫字,以後你幫我寫東西應付夫子。”
我不停磕頭求饒,若是此事被發現,嫡母一定會打死我的。
江明珠不管不問,“江玉兒,你若是不同意,我就告訴母親,你偷了我的筆墨紙硯練字,現在就讓她打死你。”
我沒辦法,只能咬牙答應。
第一次仿寫的時候,我怕被夫子識破,仿寫了幾十張才寫出一張像江明珠字跡的。
交給夫子的時候,夫子破天荒誇了江明珠一次,說她總算能準時完成課業了。
順利矇混過關后,江明珠喜不自禁。
事後,拉着我的手看了又看,“你要好好保護這雙手,以後少干點粗活,每天幫我寫字,知道嗎?”
我誠惶誠恐地應下。
從此,我不用再做粗活,只要干一些近身伺候江畔兒的細活。
沒人的時候,幫她寫完夫子佈置的課業就行了。
娘親以為我討好了江明珠才得到了這個待遇,誇我有出息了。
還讓我繼續努力,最好能讓嫡母高看一眼,讓她也不用做粗活。
我就這樣戰戰兢兢活到了九歲。
當時,江明珠已經十二歲了。
那一日,是安都的乞巧節。
據說左都御史項大人,會在乞巧節那天,帶着夫人和一雙兒女去牡丹湖遊玩。
嫡母提前打聽到這個重要消息后,眉開眼笑了好幾天。
左都御史家的大公子項星劍,人品端正,樣貌堂堂,文武雙全,從小就是安都貴公子們的楷模。
據說,安都的權貴教育子女的時候,都會提到這個項星劍,希望自家公子能像項星劍一樣優秀。
算起來,他比江明珠要大一歲,今年才十三。
嫡母覺得,江家小門小戶,根本不可能攀上項家。
必須趁項星劍年齡小,什麼都不懂,先下手為強。
她想趁着乞巧節,讓江明珠搭上項星劍。
這是江明珠唯一可能嫁到權貴之家的機會。
父親也覺得嫡母安排的甚好,提前給江明珠定了一套奢華的衣裳和首飾。
那一天,江明珠打扮的如一朵艷麗的牡丹花。
我作為貼身丫鬟,跟着她們一起出門上了馬車。
馬車裏,嫡母對着江明珠千叮萬囑。
“明珠,一會我們坐上船,到了湖中間,遇到項家的船后,只要在船上看到項公子,你一定要假裝落水。”
“項公子是個善良人,他肯定會下去救你,你們都濕了身子,我就趁機要求項家負責,讓項家先定下這門親事。”
“等你及笄后,再讓項公子來迎娶你,明白嗎?”
“你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萬一項公子不下去救你,會有其他人下去救你,絕不讓你出意外。”
江明珠用力點頭,“娘親,我記住了。”
嫡母又給江明珠說了一些要注意的事。
若是項星劍去救她,一定要緊緊摟住項星劍的腰別鬆手,假裝昏迷。
“明珠,憑藉你的樣貌,項公子肯定會心動。”
母女倆越說越興奮,彷彿已經看到江明珠成為項家少夫人的樣子。
到了牡丹湖的岸邊,快要上船的時候,嫡母忽然頓住了,眼睛如刀子一樣朝我掃來。
我急忙垂下了頭。
嫡母眼眸冰冷,隨手指着旁邊的一顆合歡樹,寒聲道:“你在那棵樹下等我們。”
我知道,嫡母討厭我的最主要原因是,我長得比江明珠好看。
府里的丫鬟都在背後說:江明珠好看是好看,和我站在一起,就艷俗到不行。我比江明珠更有大小姐氣質。
若是認真打扮,一定傾國傾城。
嫡母害怕我搶了江明珠的風頭。
這是關係到江明珠婚姻的大事,她不想出任何差錯。
我急忙點頭應下。
我一點也不想和她們一起去。
一想到嫡母要帶着江明珠算計項家公子,我就噁心。
我抱膝坐在合歡樹下,托腮望着湖面發獃。
我在想,江明珠及笄的時候,我才十二歲,希望她出嫁的時候,不要讓我當陪嫁丫鬟。
我寧願在江府當一輩子奴婢,也不想像娘親一樣當妾室。
既要干丫鬟的活,又要伺候老爺。
一想到自己未來悲涼的命運,我就忍不住難過,眼角漸漸濕潤了。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墨綠色身影忽然從天而降,穩穩落在了我的面前。
我下意識尖叫起來。
“你叫什麼,我又不是壞人。”聲音清脆明亮。
我定睛一看,面前是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穿着一身墨色錦袍的少年。
扎了一個高高的馬尾,頭上繫着一條黑色錦帶。長得端正俊爽,身量比同齡人高很多,一雙眼睛黝黑明亮,乾淨清澈。
他擰眉看了我半天,見我穿的是丫鬟衣裳,喃喃道:“你家主子心真大,把這麼好看的小丫鬟仍在這裏,也不怕被人拐了。”
我警備地盯着他,“我不認識你,你離我遠點!”
他雙手環胸,得意道:“認不認識無所謂,你記住,小爺我不是壞人就行了。”
他大大咧咧坐在了我旁邊,半仰着身子,雙手撐在背後的地上,仰頭看向天穹,漫不經心道:
“我剛才在樹上看了你好久,發現你一直望着湖面發獃,還難過的差點哭了。”
“是不是你的主子去游湖沒帶你,讓你在這裏候着,你不開心?”
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看他的穿着打扮,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他的雙眸很乾凈,笑起來還有些傻氣,不像是壞人。
我微微放下了一點戒備心,搖了搖頭,並沒多言。
少年側過臉,咧嘴笑道:“我告訴你,游湖是世上最無聊的事。”
“一群人像傻子一樣在上面吃吃喝喝,船上能有地面上舒服嗎?我就最討厭游湖。”
“我寧願在樹上躺着,也不想坐船遊玩。”
我噗嗤一下笑了,他安慰人的手段好拙劣。
他混不吝地從懷中拿出一包點心遞給我,“請你吃這個。”
我沒接,“多謝公子,我不餓。”
他笑嘻嘻道:“你是擔心我在裏面下毒嗎?”
說完,他當著我的面打開了糕點,捻起一塊,狠狠咬了一口。
邊吃邊道:“真好吃。”
他把剩下的糕點都杵到了我面前。“你嘗嘗?”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安都一個點心鋪子裏最有名的玫瑰糕,很貴,很香。
我耳尖赤紅地搖了搖頭。
我不怕他下毒。
只要是男女有別,我不能隨便吃男子給的東西。
他見我還是不願吃,嘆息一聲,把糕點收起來,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了話。
主要是他說我聽。
他懂得很多,說了一大堆奇聞怪志的東西,都是我不知道的。
我從未聽過這種有趣的故事,一時開心,忍不住小聲笑了一下。
他激動道:“你笑起來真美,眼睛像春天的桃花。”
我頓時僵住了表情,低下腦袋,悶不做聲。
他訕訕撓撓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
我用力搖頭,“沒事。”
對其他姑娘來說,美貌可能是好事,對我來說,是負擔。
我很害怕,長大后,會因為這張臉,走上娘親的老路。
他見我情緒失落,有些着急,正要再次道歉,我抬眼看到幾艘花船朝着岸邊來了,其中有嫡母的那艘。
這麼快就回來了,說明事情不順利。
我心裏驟然一緊,急忙站起身,對着少年行個禮。
“公子,我家主子回來了,我不能再和你說話了。”
“一會不管發生什麼,還請公子假裝不認識我。”
我扔下這句話,沒時間多和他解釋,跑到岸邊,雙手交叉在身前,乖乖等着花船靠岸。
一艘大的花船最先靠岸,上面下來幾個穿戴貴氣的夫人,邊走邊捂嘴笑。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貨色都有。”
“那個夫人還以為下水的是項公子,嚷嚷着讓項公子負責,結果,救她女兒的是個五大三粗的船夫。”
“看打扮就是不入流的小門小戶,居然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賴上項家。”
“也不想想,項家是什麼地位,就算賴上了又如何?項家還能允許她當正妻不成,最多給個妾室身份!”
“項公子那個嫡姐,好像叫項菡,小小年紀,猴子一樣精明,一眼就識破了,扯着項公子就進了船艙,讓船夫跳下去救人。”
“嘖嘖嘖……這齣戲,真精彩。”
一群人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我聽的心驚肉跳。
嫡母不僅失敗了,還丟光了臉面。
她的心情一定很糟糕,我要遭殃了。
等到其他幾個花船上面的人全部離開后,嫡母的花船才緩緩靠岸。
江明珠渾身是水,依靠在嫡母懷中,披着一件寬大的女子衣裳,捂着臉,抽噎着從船艙里出來了。
嫡母面色鐵青。
我不敢多說,急忙上去她們她下船。
二人下船后,嫡母什麼也沒說,揚手就打了我一耳光。
我咬唇沒敢出聲,臉上火辣辣的疼。
嫡母心情不好的時候,無緣無故打我是常態。
她今日的心情好像格外差,揚手還想繼續打我,剛才和我說話的錦衣少年忽然跳出來,一把抓住了嫡母的手。
怒道:“你憑什麼無故打她?”
嫡母見他穿着氣質不俗,不敢對他火,收回手,訕訕笑道:
“這位公子,這是我家丫鬟,我沒有無故打她,只是在管教她。”
少年一把將我扯到身後,“放屁!”
“我剛才一直陪着她聊天,她在這裏什麼也沒做錯,你上來就打她,這算哪門子管教?”
我站在少年身後,心如死灰。
嫡母心情不好,打我兩巴掌就過去了。
他這樣蹦出來攔住嫡母,罵嫡母,還暴露了他陪我說話的事,回家后,嫡母不會輕饒我的。
江明珠不再捂臉哭了,而是瞪大眼睛望着眼前這一幕。
旁邊又有船靠岸了,我聽到上岸的人群里傳來譏諷的輕笑聲。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小姐在船上勾搭項公子,丫鬟在岸邊勾搭其他男人。”
“嘖嘖……這小門小戶的就是厲害,什麼下作手段都能用出來。”
“這是哪家公子,看樣子不像一般人……丫鬟這是勾搭成功了?”
“丫鬟比小姐姿色強三分,成功也不意外。”
這些話猶如利刃,一刀一刀刺在嫡母的身上。
她的臉,蒼白一片。
她就像一條被人剝了皮的死魚,露出慘白的魚肉,無力地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完全動彈不得。
馬車夫剛好趕着馬車過來了。
嫡母眼裏如淬毒,死死盯着我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扯着江明珠就上了馬車。
我絕望地小跑上前,跟着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