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繡鞋
揮散開的潮濕熱氣,兩的唇與耳之間衝撞。
許蘅衣感覺自己耳垂像突然被塊燒紅的烙鐵燙着了一樣,瞬間紅得幾欲滴血。的喉禁發一聲嚶嚀,由自主地往桶壁的另一邊退,緊攥着裴雲桓衣擺的手也隨之鬆開。
裴雲桓隨即直起身,聲音又恢復了之的溫潤清明:“阿蘅,一會兒再陪,好好?”
許蘅衣還沒聲,因為幾乎整都浸泡水裏,唯一露水面的半張臉紅如晚霞。
紅着臉,垂眼看着水面裴雲桓的倒影。
倒影里,裴雲桓臉的笑容越明顯,許蘅衣就越尷尬,就把剩的半張臉也浸到水,秦瑟瑟從角落裏走,低眉順目:“驅寒湯已備好,夫先用些?”
裴雲桓問:“阿蘅,現喝嗎?”
許蘅衣止住沉的動作,朝裴雲桓眨眨眼。
裴雲桓:“好,替拿進。”
等裴雲桓走凈室,秦瑟瑟才暗暗鬆了口氣:“濕衣易招寒氣入體,妾為夫寬衣。”
許蘅衣從裴雲桓身影消失的門口收回目光,從水裏站起半身子,如提線木偶一般,任憑秦瑟瑟幫揭一件件幾乎黏身的衣衫。..
忽然,許蘅衣的手抽了回,也坐回浴桶里。
“夫,怎麼了?”
許蘅衣的兩條手臂都淹沒浴桶的水,須臾后,從水撈一雙濕淋淋還滴着水的繡鞋。
秦瑟瑟見許蘅衣盯着那雙繡鞋,足足盯了半刻,卻一言發,心裏漸漸安起,試探着問:“雙鞋,什麼問題嗎?”
許蘅衣抬頭看了秦瑟瑟一眼,還沒開口,但秦瑟瑟讀懂了眼裏的意思,點點頭:“鞋的確那位柳氏老媼送的,說當地土儀,權當贄見。”
許蘅衣先面無表情地繼續用手拎着那雙鞋,突然臉色變,彷彿手拎着的兩條毒蛇,用盡全力將鞋扔了,緊接着臉色又一變,竟咧起嘴,笑了聲。
秦瑟瑟愕然地看着許蘅衣仰頭靠桶壁笑止,卻越笑越凄涼苦澀,兩行淚斷地從眼角滑落。
漸漸消淡的水霧裏,許蘅衣恍惚看到了一世的自己,言笑晏晏地依靠海棠樹,身邊的少年郎一起賞月,而後場景水霧變換,雨,衣衫單薄的少女赤着腳空無一的街奔跑,摔倒,掩面哭泣。
許蘅衣疲倦地閉眼,淚一同滑落入浴桶。
“夫?夫……夫!”
*
許蘅衣睜眼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支頤閉目的裴雲桓。
許蘅衣第一次看到裴雲桓閉眼的樣子,沒了溫笑意作為遮掩,微蹙的眉間透着冷肅銳氣,緊抿的唇角顯着凌厲無情,絲毫沒平日裏謙謙君子的儒雅文氣,倒像……
許蘅衣心口莫名一緊,自覺地想往後縮,卻發現的手正被裴雲桓緊緊握着,稍動靜就會將驚醒。
“阿蘅,哪處舒服?”裴雲桓的聲音傳,睜眼看向許蘅衣的瞬間,眉宇間的冷意盡,只剩溫柔的關心。
許蘅衣垂眼定了定心神,再朝裴雲桓看,眼睛微微彎起,模樣既乖巧又略帶幾分剛醒的懵懂:“無事,讓擔心了。怎麼了?”
裴雲桓抬手撩起許蘅衣額的一縷髮絲,撥到耳後,徐徐:“累了,所以沐浴睡著了。”
意料之的令安心的回答。
許蘅衣點點頭,又問:“雨停了嗎?”
裴雲桓起身:“開窗看看。”
“必了。”許蘅衣略探身,像溺水的抓住能救命的浮木,用力地抓住了的手,“別走,陪陪,好好?”
裴雲桓意外地愣了片刻,但很快反握住許蘅衣的手,床席地坐,笑意溫柔:“好。”
許蘅衣用抬頭,只側躺着就能對裴雲桓的眼。二的目光糾纏了好一會兒,說清明的氣氛兩間醞釀游弋。許蘅衣往移開些許視線,聲說:“安靜了,給講故事吧。”
裴雲桓的眉難以察覺地擰了擰,嘴唇彷彿栓着千鈞鎖,緊閉了良久,才萬分艱難地開口:“駐守邊關的一老將軍,每回開戰都愛飲酒。一次戰,照例喝得酩酊醉,敵軍得到線報后,趁機夜襲,卻想埋伏。老將軍故意裝醉,讓敵軍派的細作看見,再將計就計,趁敵軍夜襲後方空虛,派兵燒了敵軍的糧草。后,把軍的細作捉了,按軍規處置了。”
許蘅衣等了又等,也沒等到文,禁問:“然後呢?”
“沒了。”
“仗呢?”
“勝了。”
“老將軍呢?”
“死了。”
“怎麼死的?”
“應該……應該年老,因病死的。”
許蘅衣裴雲桓明所以的目光里,噗嗤一聲笑了,笑完擺擺手:“算了,還給講故事吧。”
許蘅衣翻了身,兩隻手捧着巴撐枕頭,:“很久很久以,月亮姑娘。沒娘親,爹爹也管,哥哥將養的。從到,月亮姑娘一直把的哥哥當作最重的,直到現了一少年。少年月亮姑娘的救命恩……救命之恩,自然以身相許的。所以,成親了。月亮姑娘很愛的新郎,新郎對也很好,會陪看星星看月亮,會給講江湖俠士的傳奇,會帶吃遍街頭巷尾……后,打仗了。新郎也戰場,月亮姑娘雖然很擔心,但還笑着送征。再后,新郎了敵軍的埋伏生死明,月亮姑娘只能求的哥哥,求的哥哥舍嬌妻幼子,救的新郎。哥哥了,卻再也沒回。最後,月亮姑娘也了戰場……”
許蘅衣的聲音越越低,裴雲桓臉的神色也越越暗。
“月亮姑娘戰場,遇見了一隻惡鬼,為了帶回哥哥的遺骨尋找新郎的落,只能與惡鬼做交易……惡鬼的手裏,哥哥的遺骨找回了,新郎卻已被折磨得似樣……願跟月亮姑娘回家,只留一封合離書,便知所蹤……猜猜,月亮姑娘后怎麼樣了?”
裴雲桓的聲音平平的,沒絲毫起伏:“怎麼樣了?”
許蘅衣朝裴雲桓綻開一極燦爛的笑容:“又嫁了,新夫婿待很好,僅幫重振家族,還把那禍害間的惡鬼打死了。怎麼樣,故事的結局很錯吧。”
裴雲桓也跟着笑了,但眼眸卻陷入一片暗影里,神情晦暗明:“很錯。”
許蘅衣還想跟裴雲桓繼續豐富故事的完美結局,眼角餘光瞥到窗外隱隱綽綽的影,臉的笑容瞬收起:“,外面?”
裴雲桓順着許蘅衣的目光,看了看窗外,然後朝點點頭。
許蘅衣支起半身,盯着窗外的影,眼眶又漸漸泛紅,聲音發顫卻帶着冷意:“想見。”
裴雲桓輕撫着許蘅衣的後背:“好,一亮就離開。”
許蘅衣知自己講故事花光了渾身的力氣,還想再看到窗外的影回憶起堪的世,重新倒回枕頭后,很快就被困意襲,只得及說一聲:“裴雲桓,些困了……謝謝。”
裴雲桓看着許蘅衣沉沉睡,一手緩緩離開腦後的安眠穴,一手仍緊緊握着的手。
裴雲桓坐着床沿,靜靜地凝視着神色安寧的許蘅衣,許久才放床邊的帷帳,將床熟睡的影完全擋住后,才側頭朝外沉聲開口:“進。”
門無聲地從外被推開,神情枯槁的柳婆婆步履遲緩地走了進。
“,還好嗎?”
“無事。”裴雲桓沉聲,“明日啟程,必再現了。”
柳婆婆原地默然站了片刻,而後顫顫地從懷裏拿一雙新的繡鞋,放於離床丈余遠的地。
裴雲桓冷笑:“以為,一兩雙鞋就能將當年所做的蠢事一筆勾銷?”
“自能,只想以的方式贖罪。”柳婆婆看着帷帳后卧着的模糊影,無限的哀戚悲涼流淌臉的每一皺紋里,“或,隨。但,的子孫都會留此地,隨等着討。”
裴雲桓沒聲,只眸色幽深地看着面的老嫗。
柳婆婆本已準備離,卻又突然返身:“此番入京,為了見姜曜?”
裴雲桓幽暗的眼底愈發陰沉:“與無關。”
“明知那孩子已經……”
“說了,與無關。”裴雲桓打斷了的話,目光如吞吐着騰騰殺伐戾氣的利劍,直指的面門,“若的子孫還想繼續留着性命給贖罪,便給安分守己當好啞巴。”
裴雲桓毫掩飾的殺意,震地柳婆婆往後瑟縮了兩步。望着面的裴雲桓,恍惚間彷彿又看到當年那立屍山血海里的瘋子。六十年,尚且阻止了,何況如今呢?
柳婆婆像株老樹的枯枝一樣,足以令萬物變色的寒風裏,毫無招架地垂頭。望着地那雙嶄新的繡鞋,嘴唇囁嚅地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