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沈懷楠跟折家兩個明剛轉身回去,唐氏就坐着馬車匆匆而回。管事媽媽這回靈便了,先叫人通知幾個爺們,請他們來正院,再讓人去請姑娘們。
折珍衣的屋子就在正院,三姐妹剛剛一直坐在一塊,來得倒是也快。唐氏臉氣得通紅,她自從悟出「人要為自己活着,少操心他人之命」的道理后,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生氣了。
她叫姚黃把方才在門口聽見的事情仔仔細細說給她聽,聽完了,先罵張家實屬不要臉,養出個這般的兒子,然後誇沈懷楠。
「幸而他聰慧,知道說中張璞瑜的要害。今日這事情,不論張家如何善尾,張璞瑜以後還想在京都里說個好親事就難了。」
最後罵文遠侯。
「他算個什麼一家之主頂樑柱,算個什麼父親,女兒都被欺負成這般了,還躲在後頭不出聲,推幾個還沒有成家的娃娃出去應付,今日要是那張璞瑜聰明些,再陰毒些,小七怕是就要一根繩子弔死了。」
女子的名聲,哪裏能踏錯一步。
說到這裏,唐氏氣得眼淚直流,折珍衣本是沒有想到文遠侯那裏去的,被唐氏這般一說,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些怨氣。
「父親也是的,明明在家也不出來主事,他是長輩,無論說什麼,都要壓張璞瑜一頭,比大哥哥的話好使多了。」
唐氏冷笑,「他向來這樣,擔不起什麼事情,只看重自己的風骨——怎麼,出去跟一小兒對峙,為女兒做主,就辱沒他的風骨了?」
折萱衣自來更尊重喜歡折和光,聞言想要反駁兩句,但看嫡母氣勢,也不敢說,只好輕輕歪了歪頭,不去看嫡母那邊。
然後就看見折邵衣跟個鵪鶉一般,把頭埋得深,她以為折邵衣也跟她一般不贊同嫡母說的話,等她抬頭的時候,便朝着她使了個眼色。
卻見她茫然的很,頓時心知自己會錯了意,臉沉了下去,怕嫡母看見,也低頭垂眸。
折邵衣這才後知後覺想明白折萱衣的意思,她嘆氣一聲:嫡母和父親她哪個都惹不起,無論是父親說嫡母的壞話,還是嫡母說父親的壞話,她都只有埋頭的份。
而且,比起七姐姐還氣父親不幫她,折邵衣就從來沒想過父親會幫她。
有些事情,說不得,想不得,就只好自己給自己找些安慰。
比如現在,父親就帶着大哥哥和三哥哥來了,折邵衣看過去,果然,這次後頭還跟着沈懷楠。
他一進屋子就看向她,眼眸裏帶着笑。
她也悄悄朝着他笑。
她站在唐氏等人身後,能微微勾起唇角,沈懷楠卻是正對着唐氏等人的,這種時候可不敢笑,只敢行完禮后,站得離她近些。
這一番小動作,極為自然和熟稔,其他人倒是沒有察覺。他們心思都不在這上面。
今日這事情應當著實讓唐氏傷了心,第一次當著子女的面罵折和光。
「你自來這般,我不跟你計較,可今日是大事,是你女兒的名節,你怎可仍如一個老龜,把頭一縮便不管。」
她說著說著抹淚,「折和光,你跟你的名節骨氣過去吧,何必還要妻子和子女。」
折和光被罵得有些下不來台,但又見子女們都看他,只好捏着鼻子解釋,「張家小兒無知,荒唐,我向來不與人爭搶,口齒不能勝之,便如秀才遇見兵,出去說了也沒用。」
唐氏還不了解他,冷笑道:「文遠侯府沒落,張家豎子敢打上門來,便是沒將你放在眼裏,你怕你以長輩的身份出去也震懾不住他,反而要被他恥笑,所以便不出去。」
折和光惱怒:「你又胡說八道,我只覺得自己是長輩,要是我出面,這事情便複雜了,便不如由小輩們去——」
這話一出,折碩明倒是說了一句實在話。
「父親,他家不來長輩,是因為不知曉,你知曉了,當時理應跟我們一起去的。」
唐氏便將這股脾氣也發在了折碩明身上,「你既然知曉,那為何不拉着你父親一起去?你現在說還有何用,若是今日你妹妹出個什麼事,我便要死了去,你們通通守孝罷!還成什麼婚!」
這話就嚴重了,折和光覺得她小題大做,折珍衣聽得心中悲涼,折碩明後悔自責又覺得有些委屈,其他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嫌隙,不好直言,便見一屋子哭聲和沉默。
此時,折邵衣終於覺得不對勁了。張家都欺負上門了,怎麼還在屋子裏說自家的矛盾,當說如何應對張家才是。
她想開口,卻見沈懷楠朝着她搖了搖頭:文遠侯夫人這次大怒,非是一日之功,定然是怒火積壓久了。
只是平日裏瞧着她萬事不管不操心,還以為看淡了,沒想到心裏還是記恨着文遠侯的。
這就是夫妻之間的事情了。沈懷楠不敢開口,折邵衣就也低下頭去,直到過了一會,折碩明才反應過來,「父親,母親,接下來張家那邊,咱們該怎麼辦?」
折和光這輩子只知道讀書作畫,交友寫信,哪裏處理過這種事情,也不生氣了,忙看向唐氏。他也是愛重七女兒的,只當時覺得由兒子和弟子出面便可,自己也不用費心,此時被罵固然生氣,但張家的事情還得解決,還得靠妻子。
這一家子老少的目光便都聚集在唐氏身上,唐氏冷笑,卻先看向沈懷楠。
「好孩子,今日真是多虧了你,你說的話,姚黃都學給我聽了,就該那麼說。」她說,「但你這般說了,怕是把張家得罪了個乾淨,他家兒子既然能做出這般的事情來,想必心不正,你以後萬萬當心。」
沈懷楠便見邵衣的目光瞬間擔憂起來,他馬上道:「伯母放心,我會注意的。」
唐氏點頭,便又朝着折珍衣道:「現在想來,張家夫人說歡喜你的性子,與你投緣的話,也是在唬我,怕是真如懷楠說的一般,張璞瑜背後有見不得人的事情,幸而咱們之前也沒答應,雖被他鬧了一通,但大家也不是傻子,心明眼亮,看得出對錯,你也不要擔心你的婚事,我今日出門,也是去托曲陵侯夫人給你說媒。」
折珍衣哎了一聲,經此一事,她整個人也穩重了一些,抹乾眼淚,道了一句,「我不怕,我就是沒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陰險毒辣之人。」
唐氏見她這般,欣慰一笑,「好,你不怕就好。」
然後甩了甩帕子,喝了一口涼茶,冷臉,「既然張家不想好過,那就大家都別好過。」
剛開始,大家還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但等張家夫人帶着禮上門賠禮道歉,文遠侯的大門連開都沒開時,便知曉了。
這是要徹底決裂。這些年來,文遠侯家勢弱,即便跟別家有言語不和,利益衝突,也是表面和氣,私下什麼樣,那倒不重要,勢弱的時候,交好別人總是沒錯的,萬一有哪天需要求上門呢?
如今,嫡母也不要這份和氣了。
折邵衣覺得解氣,小聲說了一句,「母親倒是比父親更有骨氣。」
她吃着一塊蜜瓜,問姚黃,「後來呢?」
姚黃低聲道,「後來張大人親自壓着滿是傷痕的張少爺登門,咱們家的門還是沒開,聽說當時張老爺的臉色很難看。然後也沒管咱們家的門是不是開的,拿着藤條又把張少爺按在門口打了一頓。」
折邵衣冷哼一聲,「現在打也晚了。」
然後不解問:「你怎麼知道的?不是沒關門嗎?」
姚黃扭捏的笑,「王二哥在門口看熱鬧,他告訴我的。」
折邵衣:「……」
行吧。
她看着姚黃,也說起王二,「幸而我前幾日就跟母親提了你的事情,母親並無不願,讓我替你做主就好。我本想着,過幾日家裏要採辦小丫頭了,到時候留一個下來,你教着她,等過了年,她也知事了,你也可以成婚。」
「但出了這等事情,怕是母親心緒不寧,採辦的事情也不知道哪日才能提,但左右不急,過年還遠着呢。」
姚黃也不急,她坐到一邊給折邵衣做鞋子,「姑娘,奴婢嫁了人也回來給你做婆子。」
折邵衣笑了笑,「到時候怕你不想回來。」
姚黃搖頭,「怎麼會呢,再沒有比姑娘這裏更好的差事了。」
折邵衣抿唇一笑,沒再繼續說這個,反而道:「王二還說了別的沒有?」
姚黃:「什麼?」
折邵衣:「外面的人如何議論張家?可猜出張璞瑜想娶的人是誰?」
姚黃就臉紅了紅,然後看看左右,湊過去跟折邵衣咬耳朵,「是個青樓女子——聽說,手段極好呢,還懷了孩子!」
折邵衣本只想聽個小道消息,哪裏知道這消息竟然如此荒唐。
「竟是個青樓女子?還懷了孩子?我以為他只是私下有相好罷了。」
姚黃一臉慶幸:「是啊。還好七姑娘沒有嫁過去,要是嫁過去了,這以後怎麼辦?」
折邵衣深吸一口氣,「張家也太不要臉了,這哪裏是想給兒子找門婚事,這是要騙婚啊。」
然後想了想,幸災樂禍:「別的倒也罷了,只青樓女子……十年內,張璞瑜別想說門好親。」
然後就心滿意足的睡了過去。第二天起來,正要去嫡母那裏請安,卻見姚黃臉色慌慌進來,說,「姑娘,您去客房看看沈三少爺吧,他,他被人打了。」
折邵衣心漏了一拍,趕緊過去,就見屋子裏面有桑先生,父親,嫡母,還有兩位兄長。
她急匆匆而來,倒是無人怪罪她,所有人沉着臉,倒是沈懷楠看見她,笑了起來,「我沒事。」
折邵衣瞬間眼淚汪汪,眼睛一錯不錯的盯着他看,「還說沒事,你的臉都腫成豬頭了。」
沈懷楠摸了摸臉,嘶痛了一聲,柔聲哄她,「那也應是俊俏的豬頭。」
文遠侯嘆氣,「怎麼回事?怎麼就被人打了?」
桑先生沉吟,「可是張家使人打的?」
唐氏怒拍桌子,「定然是張家,懷楠給咱們家說話,說中了他們的骯髒事,他們就敢私自打人,真是,真是——」
她想說幾句髒話,但到底幾十年沒說過了,遂沒說出口,又拍了拍桌子,「既然他打懷楠,那咱們也打回去。」
文遠侯搖頭,「無憑無據的,不好說,不好說。」
桑先生此時也站文遠侯一邊,「確實無憑無據,懷楠也說未曾看見打他的人。萬一不是張家,倒是冤枉了人家。」
唐氏瞪眼,就要再說,就聽沈懷楠道:「無事,沒抓着人,確實不好確定就是張家。」
然後手上一濕,一滴淚珠子在他手上綻開,他心疼的捏了捏邵衣的手。
「我沒事,你別哭。」
倒是比他挨打的時候更覺得痛。
他見她臉上有憤憤之情,身子都是顫抖的,心裏嘆口氣,知道她這是怨上了文遠侯等人剛剛說的話,怨他們不給他出氣,便忍不住輕輕擦了擦她的淚珠子,「快別哭了,我心裏有數。」
別人都靠不上,自己有本事為自己做主才是真的,他也沒想過其他人為自己鳴不平。
別人也不欠你的。
但終究有一日,他也該不受人欺負罷——總不能一直讓邵衣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