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明妝望向這位翼國公,還未弱冠的年紀,一派文質樣貌,穿着一件扁青的圓領袍,清淡的裝束清淡的五官,眉目流轉間,隱約有一腔少年的簡單和赤誠。
他聽了芝圓的介紹,很鄭重地向明妝拱手長揖,「以前易公留京時,我曾向易公討教過用兵之道,今日見了小娘子,誠如見了易公一樣。」
明妝向他欠了欠身,和陌生人搭話,還是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因此口齒也笨了,但在人家看來,卻是姑娘矜持的表現。
女孩子不言語,自然要男人更主動些。翼國公道:「茉莉小鳳團香而清淡,很適合拿來當飲子配茶點。等明日,我也給易娘子送去一些嘗嘗,望小娘子不要嫌棄。」
明妝倒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道:「無功不受祿,怎麼敢當呢。」
芝圓在一旁和稀泥,「哎呀,這有什麼不敢當的,禮尚往來就是了嘛。般般,你不是會做墨么,正好五哥愛寫詩作畫,到時候回上幾錠讓五哥品鑒,愛墨多是用墨人,下回見了面,也好互相切磋。」
這一閑談,泄露了姑娘的閨名,翼國公記在心裏,覺得這小名兒可愛之餘,也有異於等閑的大格局。
高安郡王早就知道芝圓的圖謀了,未婚妻的願望,即是他的願望,他在一旁敲邊鼓:「今年廬山運了好些上佳的松木進京,燒制出來的松煙很不錯。上回我和衛觀打馬球,他說他那裏有十年的代郡鹿膠,硬如磐石,」一面給翼國公使了個眼色,「要是用得上,咱們就去他府上拜訪一回,把他的存貨都討回來。」
結果這話剛說完,就引來芝圓的白眼,「還說你不愛打馬球?」
高安郡王窒了下,「說實話……不是不愛,是看和誰打。」
這下正說進了芝圓的心坎里,她對應寶玥早就不滿了,嘀嘀咕咕說:「可不是,大家閨秀不愛和女孩子玩,整日混跡在男人叢里,家下大人也不管一管!」
好在剛才和翼國公一同飲茶的人識趣離開了,姑娘的小小拈酸,也不落了外人的耳朵。
高安郡王眨了眨眼,訕笑道:「也不必這樣說人家,她是嘉國公的嫡女,家裏不束縛她的性子,拿她當男孩子養,難免大大咧咧些……」
芝圓聽了哂笑,「是啊。是啊,只有你們這些男人吃她那一套!嘉國公是沒有兒子嗎,要拿她當男孩子養?我生平最不喜歡這種人,拿驕縱當直爽,表面看似大大咧咧,暗裏勾心鬥角,不知多猖狂。像上回,她把衡陽侯家的三娘惹哭了,只管嘲笑三娘小孩子氣,臉皮薄,怎麼不說她自己臉皮厚!三娘與她很熟嗎,上來就議論人家個頭矮,還說人家身上衣裳顯臉黑——呸!」想了想又不對,調轉視線看向高安郡王,「我沒來前,你們在說什麼?一見我就剎了話頭,可是在議論我?」
高安郡王直呼天地良心,「實在沒有議論你,只是閑話家常,聊一聊今日進香的事。」
芝圓哼笑,看了明妝一眼,「你信嗎?」
明妝無端被牽扯進來,有點尷尬,支吾了下道:「邊上還有好幾個人在呢。」
這話很在理,高安郡王對明妝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攤手對芝圓道:「對啊,若是不坦蕩,也不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了。」
反正未婚妻酸氣衝天,那是在乎他的表現,高安郡王對此還是樂在其中的,所以芝圓就算不相信他,他也並不着急。
「好了好了,消消氣。」他笑着說,「我前幾日去幽州,得了幾張好皮子,放在車上的箱子裏呢,走吧,我帶你去看看。」
芝圓十分不領情,「皮子有什麼了不起,我哥哥前幾天還打了兩隻狐狸呢……」
可是面對高安郡王猛使的眼色,忽然明白過來,立刻就變了話風,「哦,幽州的皮子好啊,花錢都買不來……那我跟你瞧瞧去。」一面對明妝說,「外面冷得很,你在這裏等我,我過會兒就回來。」然後以皮子太重,身邊的女使團荷一個人搬不動為由,順便把午盞也帶走了。
這下只剩兩個人了,撮合的手法生疏又明顯,明妝站在那裏有些茫然,呆怔的表情卻換來翼國公一個淺笑,他回身吩咐小廝把桌上的茶具撤下去,和聲道:「一早起來上山進香,小娘子餓了吧?梅園的七寶擂茶和環餅很有名,我讓人送些過來,小娘子邊吃邊等吧。」
邊吃邊等,似乎是個不錯的提議,明妝也不推搪,頷首說好,「公爺要是有其他事忙,不必照應我,我一個人也可以。」
她有清甜的聲線,笑的時候唇邊隱隱兩個小梨渦,像一雙裝蜜的小盞。
翼國公有些臉紅,垂眼說不,「今日就是出來遊玩的,沒有什麼要緊事……」彼此還陌生,但心裏很樂意交談,自然要想方設法找些話題,便道,「我先前聽芝圓喚了小娘子閨名,我想着,自己也應當自報家門才公平。小娘子只知道我的官爵和排行,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李霽虹,小字雲橋,小娘子要是不嫌棄,和芝圓一樣喚我五哥吧!」
明妝聞言,那雙眼睛裏綻出驚喜的光來,「長橋卧波,未云何龍,復道行空,不霽何虹……我很喜歡《阿房宮賦》,沒想到公爺名諱的出處也是這裏。」
所以說有緣啊,從這點細微之處發現共通,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這時女使端着托盤過來,他起身接過蓋碗放在明妝面前,揭開蓋子,清香四溢,溫煦道:「瓦市上賣的擂茶,是將各色用料放在一起磨碎,到最後不過一碗濃湯罷了。這裏的擂茶不一樣,炒米是整粒放進去的,加上衛大娘子特製的環餅,味道更醇厚,也更有嚼勁,小娘子試試。」
說起吃喝,年輕的女孩子總是很有嘗試的精神。他遞了銀匙過來,明妝道謝接了,小心翼翼捧着嘗了一口。炒米正是欲酥不酥的時候,還帶着七分脆口,加上環餅的焦香,沖淡了擂茶里的姜味,難怪芝圓先前就說這裏的擂茶好喝。
翼國公含笑問她如何,「要不要再來一碟花折鵝糕?」
明妝說不必了,「這麼一碗擂茶下去,已經吃得十分飽了。」
翼國公點點頭,閑談起家常來,「令尊當初兼任鴻臚卿,曾在上京逗留過半年,那時我常去討教,易公如我的恩師一樣。後來他回陝州升任四鎮節度使,一去六年沒有回來,再聽聞他的消息,已經是噩耗……」說著略斟酌了下,又問,「小娘子如今投靠至親嗎?日子過得不艱難吧?」
若是換了其他女孩,可能會流露出點委屈的神情,趁機訴苦求助,希望翼國公能看在故去的爹爹份上,對她眼下的處境略施援手——然而明妝卻沒有這麼做。
她抬起眼,眼底似有陰影,也是轉瞬即逝,仍舊一派明快模樣,笑着說:「家父和家母留下的園子,我得繼續打理,並未投靠至親。不過祖母和外家對我很照應,事事都想着我,我如今挺好的,多謝公爺關心。」
一個無所依傍的姑娘不自苦,沒有因自怨自艾變得整日哭哭啼啼,實在很令人欽佩。翼國公又對她刮目相看幾分,很實心地說:「小娘子往後要是有什麼難處,只管派人來找我,一則我受過令尊指點之恩,二則你和湯府有乾親,芝圓不日就是我阿嫂了,就算看着她的面子,也應當對小娘子多加照拂。」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她本身,漂亮的女孩子總能得到更多眷顧,尤其這樣多舛,卻又向陽而生的。
說到底看一個人能否入心,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有時候甚至不需要對方做什麼,自己就已經先暗許了。翼國公是聰明人,芝圓既然能特意引薦彼此,就說明眼前這位小娘子還待字閨中,不必糾結她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