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
正月初二,天空飄着小雪,地面濕漉漉的,寒氣逼人。
大過年的,天氣又不好,百姓們多躲在家中過節,街道上冷冷清清的。
在這清冷的街道上,周嘉榮一行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數十名大臣身着黑衣,披着雨披,從午時起就站在城門,迎接崔勇回京。
每個人的臉上都一片肅穆,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任何人露出不耐的神色。
天氣不好,天也黑得早,半下午就陰沉沉的了,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沉甸甸地壓在眾人的心頭。
終於,距申時還有一刻鐘左右,官道上出現了一支身着素縞的隊伍。
總算回來了,所有人都精神一陣,緊緊盯着那越來越近的隊伍。
等走到近前,隊伍的面貌也清晰了起來。
護送棺材的軍士們一臉哀容,白色的喪服因為一路奔波染上了泥,變成了黃白色,他們每個人都很狼狽,很憔悴,身上還掛着水珠,頭髮也被打濕了,但安置在馬車上的厚重棺材卻被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半點都沒淋濕。
「臣喬元白參見太子殿下!」為首之人,也就是崔勇的副將看到被眾臣簇擁的周嘉榮,當即下馬行禮。
士兵們也跪了一地。
周嘉榮抬了抬手:「都起來吧,你們辛苦了!」
喬元白和眾士兵站了起來,周嘉榮上前,隔着油紙撫摸着冰冷厚重的棺木,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關於崔勇的一幕幕,宣化他帶兵奔襲百里,火燒匈奴人的糧倉,朝廷之上,他極力主張對戰匈奴,多次請戰,那樣威武的一個錚錚鐵骨男兒,如今卻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中。
「崔將軍,我來接你回家了。當初是我從這裏將你送走,今日也由我在這裏將你接回去!」周嘉榮舉起右手,「拿酒來!」
劉青將準備好的一壇白酒送了過來。
周嘉榮單手拎起,打開蓋子,壇口朝下,醇厚濃郁的酒液傾瀉而下。
「這壇酒是我敬將軍的,將軍一路走好!」
敬完了酒,周嘉榮又帶着眾臣,親自護送崔勇的靈柩回到崔府。
崔府中人早得到了消息,崔勇的妻兒老母候在門口,早哭紅了眼睛,親眼看到棺材,更是哭得差點昏厥過去。
等將崔勇的屍體送回崔府後,周嘉榮才回府,並帶上了喬元白和幾個大臣。
進入書房落座后,朱強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喬副將,敵人的火器到底是什麼樣的?數量多不多?有沒有成規模?可繳獲了火器?」
喬元白一一道來:「有似火銃的,還有一種我們以前未見過的大炮,殺傷力極強,射程高達數百丈,能擊毀一所房屋,一艘小船。將軍出事後,臣特意四處打聽了這種火炮的來歷,據說是紅頭髮藍眼睛高鼻樑的外邦夷族帶來的,不知怎麼落入了倭寇海盜手中。這種大炮數量並不多,還沒大規模普及,不然咱們根本沒法跟他們打。」
聞言,鴻臚寺卿崔文東道:「紅頭髮藍眼睛高鼻樑這好像是弗朗機人,他們長相跟咱們很不相同,聽說是從什麼歐羅巴來的。」
鴻臚寺主管外賓、宮宴儀節之事,因此對這些是最清楚的。
「歐羅巴?那是什麼地方,很遠嗎?」孔祥勝問道。
崔文東搖頭:「不清楚,據說要坐很久的船,可能要幾個月甚至一兩年。」
一兩年,這是什麼概念?
朱強嘟囔道:「這些人什麼毛病,不好好獃在自己的國家,跑到別人地盤上撒野。」
周嘉榮又問:「可知道這些人有多少?」
這點喬元白也不清楚:「臣不知,臣也沒見過,只聽人說過,數量應該不會太多。」
不然也不至於這麼久了,朝廷對他們都還沒多少了解。
周嘉榮點頭,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喬副將,你覺得東南沿海百姓支持我們打擊倭寇和海盜嗎?」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喬元白。其實從知道崔勇遇襲犧牲的經過後,很多人心裏都有這樣一個疑惑,只是沒人敢提出來罷了。
喬元白回答得很謹慎,道:「大部分應該是支持吧,但也有一部分人並不是那麼配合。」
頓了下,他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震驚的話:「其實,我猜測不少海盜其實是漁民出身,跟當地居民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倭寇到底是遠渡重洋而來,人沒那麼多,而且還是外來者,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這與周嘉榮近日了解的情況很吻合。
其實在倭寇來之前,東南沿海一帶的海盜便很猖狂了,朝廷便開啟了海禁,但沒什麼作用,等倭寇和弗朗機人來了之後,幾股勢力勾結在一起,形勢更加複雜。
海盜問題已困擾東南沿海上百年,只是近些年更讓人頭痛罷了。
「諸位大人有什麼看法?」周嘉榮問道。
朱強還是堅持打擊倭寇弗朗機人和海盜:「微臣提議,另派兵前去,剿匪,將倭寇和弗朗機人驅逐出大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人絕不能留在大齊的領土上。」
武承東皺眉說:「光打恐怕還不行,臣建議從嚴海禁,禁止出海,在各適宜船隻登陸的地方設置關卡,派兵巡邏,嚴防死守,禁止倭寇和弗朗機人登陸,一旦發現他們的船隻,通通擊斃。」
其他大臣的意見也差不多,有提議加強海禁的,也有請求出兵的。
周嘉榮聽完后表示明日早朝再議,將他們送了出去,留下喬元白,趁夜暢談關於東南沿海一事。
翌日早朝上,周嘉榮先對崔勇做了追封,封其為忠勇侯,又賜了大筆財物撫恤其家人,然後便開始商討有關東南沿海倭寇海盜猖獗一事。
崔勇犧牲,極大地激起了群憤,不少大臣都提議要打。
也有一部分顧忌敵人手中殺傷力特別大的火器、火炮,提議加強海禁,轉攻為守。倭寇、海盜、弗朗機人生事是吧?那我不讓你們登陸,通通將你們拒之門外,緊鎖國門,看你們還能做什麼妖。
當然也有大臣提議,放開海禁,以更開放的態度來對待這些人。弗朗機人也好,倭寇也罷,包括海盜,正兒八經做生意,遵守大齊律法,都可容他們登陸,但若違反律法,當從嚴處置,罪加一等。
毫不意外,提這個建議的大臣馬上遭到了一堆大臣的攻擊,罵他軟骨頭,更有甚者懷疑他收了海盜的好處,幫忙說話。
周嘉榮打量了提這個建議的大臣一番,此人好像叫杜正業,乃是鴻臚寺的一名官員。
被大家罵得灰頭土臉的,杜正業臉漲得通紅,幾次想反駁,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不知是辨不過,還是有其他原因。
他挨了一頓痛批,哪怕有人跟他持有相同的想法,也不敢吭聲了。
於是朝野上下很快便達成了一致,堅持打擊倭寇海盜,同時頒佈更嚴厲的海禁條款,不光是要加強巡邏,設置陷阱,還對勾結海盜的沿海居民嚴厲打擊,但凡家中出了海盜的,一經發現,實行連坐,殺雞儆猴,若發現跟海盜有勾結,格殺勿論。
崔勇的事讓周嘉榮極為震怒,他也傾向於從嚴。
就在周嘉榮準備開口時,彈幕突然冒了出來。
【閉關鎖國,朝貢貿易,有錢不賺,難怪藥丸!】
【服了,弗朗機人都在全球殖民,到處搶地盤,搶奪金銀財寶,成為第一代日不落帝國了,他們不但不放開海禁,多跟海外交流學習,反而閉關鎖國,太氣人了。】
【其實挺搞笑的,海禁是為了保證沿海穩定,維護封建統治者的江山牢固,但恰恰相反,這不但沒促進穩定,反而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
【飯都吃不飽,快活不下去了,你讓他們怎麼穩定?】
【哎,看看改革開放后,沿海諸多城市經濟騰飛的奇迹,再看看古代,心裏真是五味雜陳,我家這地,竟是古代流放犯人貶官的地方,滑稽。】
【海運水運是最便宜的運輸方式,對外貿易運輸成本最低。】
【西方通過殖民擴張,海上貿易賺得盆滿缽滿,咱們老祖宗守着金山銀山卻不會利用,太氣人了。】
【可不是,大齊不是缺錢嗎?開放口岸,徵收關稅,促進商貿,銀子還不嘩嘩嘩的來,西方人可喜歡咱們的茶葉、瓷器、絲綢之類的了,運到歐洲,價格翻個十倍不成問題,到時候數錢都要數到手軟。】
……
「殿下,殿下……」龐隧的聲音喚回了周嘉榮遊離的思緒。
周嘉榮看着彈幕飛快刷過,消失,然後才點頭,若無其事地道:「剛才說到哪兒了?諸位大人提議從嚴海禁?」
「沒錯,殿下,東南沿海倭寇、海盜屢禁不止,乃是從前的海禁政策過寬,很多沿海登陸的口岸無人管,這些倭寇弗朗機人便悄悄登陸,為害我東南沿海,騷擾百姓,殺害百姓官員,罪大惡極,不可饒恕。」武承東站出來道。
周嘉榮點頭:「大家的意見,我都知道了,今天就到這裏。」
彈幕給出的信息量太大,他得好好消化。
回去后,周嘉榮讓劉青去吏部調取資料:「查查杜正業的籍貫來歷。」
杜正業是朝堂上第一個站出來提議開放海禁的官員。
不一會兒,劉青將杜正業的資料帶了回來。
杜正業是興德十九年的進士,祖籍建寧府丘川縣人氏。
果然是東南沿海一帶出身的官員。
周嘉榮讓劉青去將他請到府中。
鴻臚寺寺丞只不過是一個從六品的小官。杜正業被帶到周嘉榮跟前,很是忐忑,擔心是自己今天在朝堂上說錯了話,惹怒了太子殿下,面如土色,戰戰兢兢的。
「杜大人請坐。」周嘉榮態度和很氣,還讓人給杜正業上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