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古惑仔,沒有好人
陳束的貼臉輸出,遭到了程輝的無情毆打。
一頓鬧騰過後,程輝陰鬱的心情反而舒緩了不少,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與陳束一起風捲殘雲,將一滿桌珍饈美酒糟蹋的乾乾淨淨。
酒足飯飽,程輝也是敞開心扉,將往事和盤托出。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明顯師弟也被牽扯其中。
即便他再不想和過往、和古惑仔、和和聯勝、和占米有任何牽扯,也不得不面對現狀。
他很笨,不通人情世故,對於這種彎彎繞繞的事情搞不明白,但是師弟聰明,只要把事情告訴他,他應該能搞懂。
至少比他本人的更明白。
隨着程輝的娓娓道來,塵封已久的往事被重新拉上枱面。
簡單來說,和陳束記憶中杜導的電影劇情差不多。
但不同點在於,程輝的契爺,樂哥死後,他終日被仇人追殺,一時間,程輝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而他的前任老大魚頭標對他避之若浼,甚至給追殺他的人提供信息。
程輝知道之後,心灰意冷,對於「江湖」再無半點奢望,選擇自首。
好在占米幫他安排了厲害的律師,沒有讓雙手沾滿鮮血的「飛機」萬劫不復。
聽完師兄的敘述,陳束若有所思道:「聽上去這個占米對你不錯,像個好人啊?」
「好人?」程輝譏笑一聲,端起半碗剩飯,「別傻了,古惑仔就沒有好人,更何況是十幾萬古惑仔的頭頭,死在他手上的人,比碗裏的米粒都只多不少啊!」
「我十四年前就看透了一件事,古惑仔就是古惑仔,流氓就是流氓,哪怕我們再怎麼披着忠孝仁義的外衣偽裝自己,頂着悠久的歷史傳承旗號美化自己,用等級分明的組織構架來完善自己,也還是古惑仔,還是流氓,還是這個社會的蛀蟲,普通人最痛恨的爛蟲。」
「束仔,你要記住,不要妄圖在古惑仔中尋找好人,尋找道德,他們沒有這種東西。」
「一群爛人堆積在一起,怎麼會有好人?」
「可是我覺得師兄你,現在就是個好人啊!」
「別傻了,我怎麼可能是好人!」程輝嘴角流出譏諷與苦澀,「我,配不上這兩個字。」
隨後,他頓了頓,認真的看向陳束,沉聲道:「占米也一樣,他對我有恩,但他絕不是好人!你要有所防備!」
陳束輕輕點頭,對於程輝沉重的肺腑之言,讓他心有觸動。
想不到程輝這種腦子裏少根弦的傢伙,竟然也會說出如此深沉而又哲思的話,果然人經歷了多了,或多或少都會積澱一些社會智慧。
不過對於占米的意圖,他反倒比程輝更加樂觀一些。
畢竟對方站在古惑仔頂峰的大佬,就算是將視角放大到黑道之外,也算得上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而他和程輝,雖說近些日子來小有名氣,但說到底還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雙方地位就不在同一水平線,你有什麼好提防的?jj.br>
如果李家源真對他們師兄弟有什麼惡意的話,他們早就被丟到海底餵魚了,哪還會親自擺宴接待啊!
不過這種大佬當然不會平白無故的請人吃飯、表達善意,有所圖謀是肯定的,但具體圖謀什麼還尚未可知。
該來的躲不掉,大佬的善意當然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拒絕的。
本着這樣的想法,陳束與程輝在侍者的指引下,來到了占米的辦公室。
推開門,茶香撲鼻,占米坐在會客桌前,已恭候多時。
「來的正好,恰好衝到第三道,快來快來!」
陳束率先走到桌面,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茶湯潤滑,滋味濃醇鮮爽,典型的烏龍茶口感,但具體是什麼他倒是沒品出來。
「好茶!這是什麼茶?」
占米淡淡一笑,輕聲道:「我這裏的茶有很多種,多到我都數不過來。」
「但我最喜歡的只有兩樣,一樣就是這潮汕鴨屎香,另外一個是武夷山雲霧茶。」
「前者回甘香醇,茶湯濃郁;後者行秀味清,苦中帶甘,雖然口感顏色截然不同,但我卻都很喜歡。」
陳束大大咧咧的坐下,笑嘻嘻道:「李老闆果然是上流人,我這粗鄙市民只知道好不好喝,哪管什麼品種不品種。」
「不知道您待會兒能否送我兩盒?」
占米聞言一愣,接着會心一笑:「好啊,阿力,待會兒你記得給陳先生拿兩盒。」
程輝在一旁慢悠悠的放下茶盞,臉上看似波瀾不驚,但心頭卻是為陳束捏了把汗。
「占……李老闆……」
「我跟你師兄同輩,你叫我占米哥也好,叫我本名也好,不用拘謹。」
占米斟下四杯茶湯,伸手請茶。
「那好吧,占米哥,您今天找我們來是什麼事?」陳束端起茶盞,淡淡抿了一口,「我和師兄都是市井粗人,承蒙您看得起,給我們工作,還請我們吃飯,您有事的話,我們絕不推辭。」
「哈哈哈……」占米輕笑,衝著程輝道:「飛機,你這個師弟性格倒是直爽,跟你當年很像啊。」
程輝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你還是叫我阿輝吧,那個名字已經跟我無關了。」
占米噙笑點頭,「也好,阿輝,阿束,今天找你們來,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有幾件事要給你們個解釋。」
「解釋?」X2
陳束與程輝面面相覷,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只能帶着疑惑看向對方,靜待對方解釋。
「第一件事,我是激戰大賽的發起人。」
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
激戰大賽發起人?這不就是主辦方大老闆?一個黑道梟雄?又一個身份串子?
陳束瞪大了眼睛,程輝也是一臉震驚。
占米掃過二人的表情,似乎對他們的反應很滿意。
下一刻,陳束忽然開口道:「占米哥,那我今天沒有參加稱重儀式,你應該能幫我擺平吧?」
程輝一臉驚愕的看向身旁的師弟,旋即也反應過來,立馬追問道:「對哦,阿束應該不會受到影響吧?」
「這件事比較麻煩,不過大致已經解決了。」
占米對於這倆兄弟的腦迴路有些哭笑不得。
「那就好。」
陳束身體頓時放鬆攤在沙發上。
一旁的程輝也是立馬鬆了口氣,但馬上臉色一變,彷彿想到了什麼,沉聲問道:
「今天的那些人,你知道是誰嗎?」
「我已經查到了,阿力。」
說著,占米揮了揮手。
阿力心領神會,從桌下的文件夾中,掏出薄薄的一冊文件,遞到兩人的手中。
程輝翻開文件,一個陌生的女人的照片映入眼帘。
「昨天晚上和我吃飯的女人,果然是她!」
聽到陳束平靜的話語,程輝一臉不可思議的朝他望去,心中萬千疑問翻騰,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力哥淡淡開口道:「剛剛我已經看過全部內容了。」
「去你倆家裏,包括去我們店裏的都是號碼幫梅字堆的人,而幕後的主使,就是這個女人。」
「江梓辛,你的前女友,同時也是李子天的情婦之一!」
程輝幾乎驚掉下巴。
束仔的前女友?李子天的情婦?昨天和前男友吃了頓飯,結束就去找人去砍前男友和他師兄?
這是什麼孽緣啊!
感受到程輝的目光,陳束扭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她昨天找我打假賽,讓我輸給李子天,我沒答應她,應該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牽連到你了。」
「抱歉啊,師兄!」
過了良久,程輝才深深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沒事就好。」
接着他又看向老朋友占米,吞吞吐吐試探道道:「李子天,是你……兒子?」
噗!
占米剛入口的茶水瞬間噴出,濺了對面師兄弟兩人一臉。
一旁的力哥也是努力的憋着笑,趕緊為老闆遞上紙巾。
陳束一臉無語的看向程輝,這貨是怎麼能連接上這兩茬的?
「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總該不會因為我們都姓李吧?」
占米迅速整理衣衫,他被程輝的問題整的哭笑不得。
程輝撓了撓頭,「不是啊,那你們為什麼給他那麼多賽程優待?」
「原來你們也看出來了啊。」占米恢復鎮定,揮手讓力哥收拾茶盤,重新燒水泡茶,「這件事涉及到激戰大賽的一些背景。」
「正如我剛剛所說,我是激戰大賽發起人,但整個比賽並非由我全權掌控。」
陳束與程輝聞言,皆是豎起耳朵。
「激戰大賽目前的理事會主要有三方,我只是其中之一,而李子天的事比較複雜,涉及到一些比較深的內情。」
此時,力哥已經將茶盤收拾妥當,擺上嶄新茶具,燒水備茶。
「飛……阿輝,你知道,我當了幾年和聯勝話事人嗎?」
占米突然轉移話題,程輝也是一愣,接着搖了搖頭,坦白道:「我坐了十二年牢,出來就沒再關注過你們。」
「十年。」占米雙手墊於腦後,輕聲說道:「我做了整整十年話事人。」
程輝不可思議的瞪着眼睛,長大的嘴巴欲言又止。
「很難相信吧?和聯勝在我之前的七十多年裏,從來沒有人連莊過,更別說有人能連坐五庄。」
「當年樂哥沒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
水開了,占米端起水壺,滾水洗茶,沖泡,一一分茶入盞。
「請茶,請茶。」
待到三人端起茶盞,他才端起自己那盞,放嘴邊細嗅茶香,而後輕輕吮吸。
「叔父輩們當然不樂意,我也不樂意,但是我鬥不過那些逼我連莊的人,叔父們又鬥不過我,所以……」
十餘年的風雨動蕩、暗流涌動被三言兩語一帶而過。
占米說的雲淡風輕,但程輝卻能感受到、想像到其中發生了怎樣的腥風血雨,和那遮天蔽日,讓人喘不過氣的龐大陰影。
能讓如此龐大的社團的話事人俯首聽命,還無從反抗,這麼明顯的答案,即使是程輝這樣神經大條的人,也能瞬間想到。
「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我帶着大部分兄弟搞地產、金融、碼頭、電影……」
「社團的兄弟們有了能掙錢的正經事,當然不會再去打打殺殺做古惑仔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我這兩年才能退下來,安穩的做生意。」
「這次搞格鬥比賽,一方面是為了給新聯集團上市做準備,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個兄弟們多條財路。」
「但想在新澳做生意,就繞不開兩家人。」
隨着占米的娓娓道來。
陳束與程輝大致理解了事情的脈絡。
占米之所以要在新澳搞格鬥比賽,一方面是因為這裏本身舉辦過多次大型格鬥、拳擊賽事,基礎資源完備,市場也比較開闊。
另一方面,這裏的遍地開花的盤口幾乎是天成的吸金聖地,只要比賽噱頭足夠,就能形成龐大的資金流,從而反饋賽事,從而更好的發展。
但要在這裏做生意,尤其是和「賭」字掛鈎的生意,就必然繞不開兩個勢力。
何家!號碼幫!
為了得到兩家的支持,他毫不吝嗇的開出了超乎想像的價碼,並主動拉何家上車。
但到了號碼幫這裏卻出了問題,澳門號碼幫的龍頭,李昌華是個很有野心的傢伙,對於猛龍過江的和聯勝充滿警惕,對占米漫天要價。
雙方的談判一度陷入僵局,差點掀桌。
李昌華甚至放出話來,只要他不同意,他和聯勝別想在新澳掙到一毛錢。
最終,在何家的調解下,李昌華勉強同意了加入激戰這個項目。
但是,他有個條件。
那就是,和聯勝要給他的義子,號碼幫當家紅棍李子天,扎一朵花!
占米當然沒有貿然答應,不過也沒拒絕,而是退而求其次,在何家的見證下立下一個賭約。
只要李子天能夠拿到對應良機的首個金腰帶,占米就會代表和聯勝贈與其一朵花,使之成為雙花紅棍。
雙花紅棍!
程輝聽完所有的話,倒吸一口涼氣。
陳束很疑惑,直接低聲詢問,「為什麼他們要執着於送花?這裏有什麼門道嗎?」
他的聲音不大,但恰好被對面的占米聽得清清楚楚。
占米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解釋道:「和聯勝、號碼幫、新記以及眾多社團,其實都是源自洪門一家,只是堂口不同,在洪門規矩中,紅棍才是真正的掌舵人,叫香主,也叫舵主,執掌香堂,收弟子、賞善懲惡皆為其用。」
「而雙花紅棍最為特殊,一朵來自本堂口,另一朵要其他堂口贈與。」
「按照規矩,紅棍立大功,且得到其他社團堂口的認可,方能扎龍眼雙花。」
「這扎了龍眼雙花,整個社團內,所有的堂口的香堂都要請他過去,才能開香堂。」
「而號碼幫,這些年來自從孝字堆龍頭過世之後,便是群龍無首,山頭林立……」
經過占米的解釋,陳束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這李昌華說白了,就是想讓他兒子成為雙花紅棍,從而控制整個號碼幫三十六字堆的香堂話語權,從而號令群雄,統合全幫。
要知道,號碼幫可以說是港島乃至整個東南亞最大的社團,其結構鬆散,規矩也不如新記和和聯勝嚴格。
但正是因此,號碼幫四處開枝散葉,勢力遍佈整個東南亞,成員數量一度達到幾十萬,比其他洪門堂口加起來的人都多。
若非常年一盤散沙群龍無首,其他社團根本就沒有活路。
占米當然不會輕易答應這個要求,因此才設下這個賭局。
李子天參賽,只有贏夠十場,拿下輕量級總冠軍,占米才會給他紮上雙花。
為保證公平,雙方均不能出手干預賽程,一切都由何家作為仲裁鑒證。
當然占米也可以安排自己拳手參與狙擊,但只能是和聯勝或者占米公司旗下的選手,不能臨時找人湊數。
「這件事,我下午已經通知何家那位小姐,和李昌華本人了,想必很快就會給你們一個交待了。」
占米語氣平靜的說道。
陳束點點頭,接着問道:「所以你們安排了誰去對抗李子天?應該不是我吧?」
「一開始當然不是你,」占米將準備好的第四道茶遞上,「一開始阿力收留你們,只是因為我交代過他,盡量幫下飛機。」
「不過你的確給了我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