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3vs15

2010年的春節過去沒多久，周家大宅來了一位客人。

連着下了幾天的雨，那天天氣不太好，傍晚6點，周時聿剛下課回家，在房裏喝了口水，便聽到母親陳鈺敲他房門。

回頭，陳鈺站在門邊，身邊跟了個小身影。

「時聿，寧寧搬到我們家了。

周時聿喝水的動作頓住。

兩人對視。

裴祤寧背着書包，穿一件系蝴蝶結的白色襯衫和黑色連褲裙，外面披着呢子斗篷，皮膚白，長發整齊柔順地披在背後，看着洋娃娃般精緻。

只是洋娃娃眼裏死氣沉沉的，沒什麼光。

看他一眼后又瞥向其他地方，神遊似的走着神。

「我就讓寧寧住你隔壁，有什麼事你多照顧着點，聽到沒？」

周時聿收回視線，繼續喝水，沒有給太熱情的反應。

陳鈺見自己兒子態度冷淡，乾笑了兩聲，把裴祤寧朝隔壁房間帶，邊走邊說：「你時聿哥哥就是這樣，話不多，但心是好的。」

陳鈺推開房門，「阿姨提前給你佈置過了，你看還有什麼想要的？」

裴栩寧搖頭。

」那你先休息下，待會晚飯阿姨來叫你好不好?「

裴栩寧點頭。

從進來后裴栩寧就沒說過話。

陳鈺心疼地看着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去寬慰這個才失去雙親的女孩，只能拍拍她的肩，「以後就把阿姨這當你的家。」

裴祤寧低着頭，緩了許久才嗯了聲，「謝謝阿姨。」

陳鈺眼酸，趕緊離開了房間。

裴家主事人夫妻雙雙離世，留下這個才13歲的孩子，公司又突然陷入危機飄搖欲墜，老爺子不得不先去把家撐起來，委託周家先照顧着裴祤寧。

陳鈺嘆着氣離開，經過兒子房間時進去斥了他一句，「你對寧寧能不能熱情點？」

周時聿皺眉，「怎麼熱情。」

陳鈺知道兩個孩子之前有一點矛盾，勸他，「她是妹妹，你讓着她點。」

周時聿不再說話，手裏轉一支筆，背過去看書。

幾年前因為一個項目的合作，裴周兩家的父親成為朋友，也是從那時，周時聿跟着父親認識了裴家的這位小小姐裴祤寧。

才10歲不到就跟着媽媽滿世界跑，滿身名牌，性格驕縱任性。

兩人認識這兩年其實來往得不多，大多數是父母聚會的時候才見一面。

但就算見了面，男生和女生之間也沒太多共同話題。

兩人說過的最多的一次話，大概便是裴祤寧13歲生日那天，酒樓里，周時聿在過道沒注意撞到了從外面一蹦一跳回來的裴祤寧。

周時聿道了歉，但小小姐還是很生氣，問他眼睛是不是長在天上。

這讓周時聿覺得很莫名，15歲的少年也年輕氣盛，懶得應酬，飯都沒吃就徑直找借口回了家。

這也是眼下周時聿對裴祤寧來家裏沒什麼波動的原因。

……

晚飯時間，陳鈺讓周時聿上樓去叫裴祤寧，周時聿耐着性子敲了她的門，裏面很小地打開一點門縫。

抬眸，是一雙充滿不安的眼睛。

周時聿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被裴祤寧眼裏那種彷徨不安觸動到，不耐煩的話到了嘴邊也收住。

「下來吃飯。」他淡淡說。

裴祤寧：「謝謝，我不餓。」

說完又關上了門。

周時聿：「……」

回到樓下，陳鈺似乎早預料到裴祤寧不會下來，單獨盛了些飯菜又重新讓傭人送上去。

周時聿覺得奇怪，「她為什麼突然來我們家。」

彼時周時聿快要考高中，外面的事關注得不多，父母也沒有特別告訴他，現在他問起來，為了能更好的和裴祤寧相處，陳鈺不得不告訴他裴家發生的變故。

周時聿聽完，這才明白為什麼之前那雙靈動驕傲的眼睛如今失去了生氣。

當天後來送上去的飯裴祤寧有沒有吃，周時聿不得而知。

他回了自己的房間，看書，刷題，空出來的時間還去書房拿了父親的年度財報來學着看。

晚上10點，因為看得太久，他去卧室陽台放鬆吹風，無意中發現隔壁的裴祤寧也在陽台上。

她一個人站在陽台邊，腳底還踩了個板凳，身體往外夠着什麼。

周時聿當時腦子一轟，想也沒想就撐手翻過陽台跳到對面，把她扯了下來。

裴祤寧趔趄沒站穩，兩個人一起跌倒在陽台上。

周時聿懷裏還緊緊摟着人。

裴祤寧似乎嚇了一跳，有些懵地看着他，「你幹什麼。」

周時聿把她鬆開，「這個問題是不是該我問你，你站這麼高幹什麼？想跳樓？」

裴祤寧垂下眸，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我想看星星而已。」

「……」

周時聿喘着氣，心還在後怕激烈跳着，聽她這麼說，無語地起身就往外走。

可走出兩步，裴祤寧低低冒出一句，「我不用你可憐我。」

周時聿頓住，頭都沒回，「誰可憐你，怕你在我家出事沒辦法跟你爺爺交代罷了。」

說完從正門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間。

周時聿也不知道自己剛剛那瞬間怎麼就沖了過去，渾然沒考慮兩個陽台之間的危險。

卻沒想到那位小姐任性地想看什麼星星。

還踩個板凳看。

周時聿一晚上沒睡好。

之後的兩天他上學早出晚歸，有時候下晚自習已經是深夜，聽陳鈺說，裴祤寧情緒不太穩定，暫時跟學校請了假。

周末晚上，陳鈺特地讓人做了夜宵甜品，讓周時聿端上去給裴祤寧吃。

「好不容易周末，你沒什麼事，去好好跟寧寧聊聊，你們同齡人應該容易有話題。」

周時聿：「……我覺得我們可能沒什麼話題。」

卻被陳鈺斥了頓，「沒話題你也去給我找話題，你做哥哥的不去開導妹妹，要你有什麼用？以前你裴叔叔都白疼你了？」

周時聿：「……」

周時聿只能端着甜品丸子上樓，敲門，沒反應。

又喊名字，「裴祤寧。」

接連喊了幾聲，裏面的人都沒有回應。

周時聿直接推開了門。

房裏黑漆漆的，沒開燈。

他皺皺眉，伸手按了玄關處的燈，房裏驟然被點亮，他卻沒看到裴祤寧的身影。

「裴祤寧？」周時聿把甜品隨手放在書桌上，開始在房裏找人。

衛生間沒有，床上沒有，陽台沒有。

卧室就這麼大，能找的地方都找過，她還能去——

周時聿念頭一轉，忽然看向衣櫃。

雖然覺得有些不可能，但周時聿還是走過去，拉開衣櫃的門。

果然看到縮在裏面的小小身影。

閉着眼睛，好像睡著了。

周時聿站在那，安靜數秒，好似妥協般嘆了口氣。

彎腰蹲下，男孩身形的陰影打在裴祤寧臉廓上，遮住她輕皺的眉。

周時聿剛想把人抱出來，裴祤寧突然夢魘般驚了下，身體急促顫動幾次后，抽泣地喊起了父母的名字。

她哭得太傷心，眼淚一直流，認識幾年，周時聿從沒見過那個驕縱小姐這副模樣。

他有些不知所措，手伸在半空中，猶豫片刻，在她胸口試探性地拍了拍。

一下又一下，難得的耐心。

不知是不是周時聿的安撫起了作用，裴祤寧慢慢平靜下來，在夢裏又睡過去。

只是臉上還掛着淚痕。

周時聿動作很輕地把人從衣櫃裏抱出來，放到床上再蓋好被子。

做完這一切，他後背早已滲出汗。

好像面對一個哭的女孩子，比那些厚厚的試卷還難。

那天的甜品自然是沒吃。

後來周時聿通過陳鈺才知道，原來裴祤寧一直不肯在床上睡，大概是受了嚴重的刺激，又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面對空蕩的房間有些抵觸和害怕。

周時聿便說：「給她買個帳篷吧，總比衣櫃好。」

陳鈺心想是個好辦法，到時候再買點可愛的裝飾品，小女孩說不定喜歡。

陳鈺誇兒子，「還是你有辦法。」

後來帳篷買回來，陳鈺親自裝扮了小燈帶，買了很多可愛的玩偶放在帳篷里，裴祤寧的情緒果然緩解了很多。

像是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天地，裴祤寧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會躲在帳篷里。

雖然還是不太說話，但至少願意下來吃飯，偶爾也會陪陳鈺澆澆花，喂喂貓，縈繞在眉間的陰鬱也在逐漸消退。

陳鈺對裴祤寧很好，好到，只要周時聿周末回家，就會逼著兒子去開解裴祤寧。

說實話，周時聿其實不太會安慰女孩。而且裴祤寧也倔倔的，搬進來快2個月，跟他話都沒說過幾句。

不知道是家庭變故導致的心情不好，還是在為之前生日在酒樓撞到她的事而介懷。

這次又是被陳鈺逼到沒辦法，被母親下達新任務，「你裴爺爺說寧寧總這麼請假也不是個辦法，功課不能落下，你進去給她補補課。」

周時聿很無語，「我又不是老——」

但他沒有說不的權利。

直接被推進房間，陳鈺笑眯眯說：「寧寧啊，你時聿哥哥來給你補一下數學。」

裴祤寧從帳篷里鑽出來，眼裏沒什麼波動，低頭，「噢，好。」

周時聿：「……」

陳鈺關上門，房裏莫名的陷入詭異安靜。

周時聿不擅長處理這種氛圍，他穿一件黑T，雙手插在褲兜里，看着裴祤寧淡道：「你要是不願意，我可以回去。」

周時聿都做好走的準備了，沒想到裴祤寧起身走到書桌旁坐下，頓了頓，看他，「你會嗎。」

周時聿：「……？」

周時聿彼時成績全校第一，多個競賽的一等獎，還從沒有人對他質疑過這個問題。

他當即拉了把椅子在裴祤寧身邊坐下，「你試試我會不會。」

後來那晚，裴祤寧故意挑習題集裏最難的題問周時聿，可周時聿每次都能輕鬆講完，他也沒心軟，講完問裴祤寧懂了沒，裴祤寧點頭說懂，他反手就找出三道類型一樣的題給她：「那做給我看。」

裴祤寧：「……」

裴祤寧勉強做了一道後放下筆，閉了閉嘴，鼓起勇氣道：「你別用講題報復我。」

「報復你？」周時聿聽笑了，「我報復你什麼。」

「報復我之前說你眼睛長到天上。」

「……」

「可你眼睛本來就好像長在天上。」裴祤寧說：「以前每次見面我想跟你聊天你都不太願意理我，那次我過生日，我媽好不容易讓人買了我喜歡吃的雪糕來，我剛拿到手上就被你撞掉了，你知道司機跑了幾條街才買到的嗎，你就冷淡跟我說了句對不起，一點誠意都沒有。」

「……」

周時聿是真不知道，自己在裴祤寧心裏是這樣目中無人的形象。

原來她想跟自己聊天嗎？

怎麼他一點沒感覺到。

相反，他一直以為裴祤寧沒什麼興趣接觸自己。

生日那天，過道人多，他更不知道自己撞掉了她想吃的雪糕。

那個周末，是裴祤寧住進周家以來，第一次跟周時聿說那麼多的話。

當天晚上，周時聿吃飯的時候故作隨意地問陳鈺裴祤寧喜歡吃什麼雪糕。

陳鈺也不知道，打電話去問了老爺子，這才知道是某個牌子的黃桃味雪糕。

隔天周日，周時聿又被打發去給裴祤寧補習。

他進去的時候，裴祤寧趴在書桌上看着什麼，見他進來，馬上把面前的一本書藏到課本下面。

而後面不改色地坐正，在試卷上寫字。

周時聿走到她身邊。

一眼看到藏在課本下違和的彩色封面。

他伸手，直接拎出來，看到封皮的幾個大字：《甜心公主的霸道王子們》

周時聿：「……」

裴祤寧：「……」

周時聿不禁在心裏輕哂——

胃口不小。

還王子們。

被抓了現行，裴祤寧捏了捏筆，解釋道，「我做完你佈置的作業才看的。」

周時聿把書拿在手裏，坐下，隨手翻了翻，「去樓下冰箱拿瓶水給我。」

微頓，「加冰的。」

裴祤寧長這麼大還沒被誰使喚過，抿唇道，「你要喝自己去拿。」

周時聿面無表情，指手裏的小說：「那這個沒收。」

「……」

換了過去，裴祤寧絕不會受制於周時聿，但那本小說她才看了一半，好不容易有了些情感寄託不去想那些難過的事，要是被他沒收了，又要整天胡思亂想。

裴祤寧嘀咕了幾聲，不得不對他「屈服」，慢吞吞起身開門出去。

陳鈺見她下樓，笑問：「怎麼下來了？時聿不是在給你補課嗎。」

裴祤寧想告狀，想了想又忍下來，邊開冰箱門邊說，「沒事阿姨，我拿瓶——」

「水」字還未說完，她突然怔住。

冷氣迎面撲來，冰箱格子裏，除了有周時聿愛喝的那些水外，還整齊擺放了一排黃桃味的雪糕。

裴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