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猴王戰紅孩兒

第一百八十一章猴王戰紅孩兒

將近行到門前,見有一座石碣,上鐫八個大字,乃是“號山枯松澗火雲洞”。那壁廂一群小妖,在那裏輪槍舞劍的跳風頑耍。孫大聖厲聲高叫道:“那小的們,趁早去報與洞主知道,教他送出我唐僧師父來,免你這一洞精靈的性命!牙迸半個不字,我就掀翻了你的山場,-平了你的洞府!”那些小妖聞有此言,慌忙急轉身,各歸洞裏,關了兩扇石門,到裏邊來報:“大王,禍事了!”那怪問:“有何禍事?”小妖道:“有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帶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在門前要甚麼唐僧師父哩。但若牙迸半個不字,就要掀翻山場,-平洞府。”魔王微微冷笑道:“這是孫行者與豬八戒,他卻也會尋哩。他拿他師父,自半山中到此,有百五十里,卻怎麼就尋上門來?”教:“小的們,把管車的,推出車去!”那一班幾個小妖,推出五輛小車兒來,開了前門。八戒望見道:“哥哥,這妖精想是怕我們,推出車子,往那廂搬哩。”行者道:“不是,且看他放在那裏。”只見那小妖將車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着五個看着,五個進去通報。那魔王問:“停當了?”答應:“停當了。”那紅孩兒,出得門來,高叫道:“是甚麼人,在我這裏吆喝!”行者近前笑道:“我賢侄莫弄虛頭,你今早在山路旁,高吊在松樹梢頭,是那般一個瘦怯怯的黃病孩兒,哄了我師父。我倒好意馱着你,你就弄風兒把我師父攝將來。你如今又弄這個樣子,我豈不認得你?趁早送出我師父,不要白了麵皮,失了親情,恐你令尊知道,怪我老孫以長欺幼,不象模樣。”那怪聞言,心中大怒,咄的一聲喝道:“那潑猴頭!我與你有甚親情?你在這裏滿口胡柴,綽甚聲經兒!那個是你賢侄?”行者道:“哥哥,是你也不曉得。當年我與你令尊做弟兄時,你還不知在那裏哩。”那怪道:“這猴子一發胡說!你是那裏人,我是那裏人,怎麼得與我父親做兄弟?”行者道:“你是不知,我乃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孫悟空是也。我當初未鬧天宮時,遍游海角天涯,四大部洲,無方不到。那時節,專慕豪傑,你令尊叫做牛魔王,稱為平天大聖,與我老孫結為七弟兄,讓他做了大哥;還有個蛟魔王,稱為復海大聖,做了二哥;又有個大鵬魔王......惟有老孫身小,稱為齊天大聖,排行第七。我老弟兄們那時節耍子時,還不曾生你哩!”

那怪物聞言,那裏肯信,舉起火尖槍就刺。行者正是那會家不忙,又使了一個身法,閃過槍頭,輪起鐵.棒,罵道:“你這小畜生,不識高低!看棍!”那妖精也使身法,讓過鐵.棒道:“潑猢猻,不達時務!看槍!”他兩個也不論親情,一齊變臉,各使神通,那妖魔與孫大聖戰經二十合,不分勝敗。八戒暗想道:“不好啊,行者溜撒,一時間丟個破綻,哄那妖魔鑽進來,一鐵.棒打倒,就沒了我的功勞。”你看他抖擻精神,舉着九齒鈀,在空裏,望妖精劈頭就築。那怪見了心驚,急拖槍敗下陣來。行者喝教八戒:“趕上!趕上!”

二人趕到他洞門前,只見妖精一隻手舉着火尖槍,站在那中間一輛小車兒上,一隻手捏着拳頭,往自家鼻子上捶了兩拳。八戒笑道:“這廝放賴不羞!你好道捶破鼻子,淌出些血來,搽紅了臉,往那裏告我們去耶?”那妖魔捶了兩拳,念個咒語,口裏噴出火來,把一座火雲洞,被那煙火迷漫,真箇是-天熾地。八戒慌了道:“哥哥,不停當!這一鑽在火里,莫想得活,把老豬弄做個燒熟的,加上香料,盡他受用哩!快走!快走!”說聲走,他也不顧行者,跑過澗去了。這行者神通廣大,捏着避火訣,抽身跳出火中。那妖精在門首,看得明白,他見行者走了,卻才收了火具,帥群妖,轉於洞內,閉了石門,以為得勝,着小的排宴奏樂。

行者跳過枯松澗,按下雲頭,只聽得八戒與沙僧朗朗的在松間講話。行者上前喝八戒道:“你這獃子,全無人氣!你就懼怕妖火,敗走逃生,卻把老孫丟下,早是我有些南北哩!”

八戒笑道:“哥啊,你被那妖精說著了,果然不達時務。古人云:

識得時務者,呼為俊傑。那妖精不與你親,你強要認親;既與你賭鬥,放出那般無情的火來,又不走,還要與他戀戰哩!”行者道:“那怪物的手段比我何如?”八戒道:“不濟。”“槍法比我何如?”八戒道:“也不濟。老豬見他撐持不住,卻來助你一鈀,不期他不識耍,就敗下陣來,沒天理,就放火了。”行者道:“正是你不該來。我再與他斗幾合,我取巧兒撈他一棒,卻不是好?”

他兩個只管論那妖精的手段,講那妖精的火毒,沙和尚倚着松根笑得呆了。行者看見道:“兄弟,你笑怎麼?你好道有甚手段,擒得那妖魔,破得那火陣?你若拿得妖魔,救了師父,也是你的一件大功績。”沙僧道:“依小弟說,以相生相剋拿他,有甚難處?”行者聞言,呵呵笑道:“兄弟說得有理。卻往那裏尋些水來,潑滅這妖火,可不救了師父?”沙僧道:“正是這般,不必遲疑。”行者道:“你兩個只在此間,莫與他索戰,待老孫去東洋大海求借龍兵,將些水來,潑息妖火,捉這潑怪。”八戒道:“哥哥放心前去,我等理會得。”大聖縱雲離此地,頃刻到東洋,卻也無心看玩海景,使個逼水法,分開波浪。正行時,見一個巡海夜叉相撞,看見是孫大聖,急回到水晶宮裏,報知那老龍王。敖廣即率龍子、龍孫、蝦兵、蟹卒一齊出門迎接,請裏面坐。坐定,禮畢告茶,行者道:“不勞茶,有一事相煩。我因師父唐僧往西天拜佛取經,經過號山枯松澗火雲洞,有個紅孩兒妖精,號聖嬰大王,把我師父拿了去。是老孫尋到洞邊,與他交戰,他卻放出火來。我們禁不得他,想着水能克火,特來問你求些水去,與我下場大雨,潑滅了妖火,救唐僧一難。”那龍王道:“大聖差了,若要求取雨水,不該來問我。”行者道:“你是四海龍王,主司雨澤,不來問你,卻去問誰?”龍王道:“我雖司雨,不敢擅專,須得玉帝旨意,吩咐在那地方,要幾尺幾寸,甚麼時辰起住,還要三官舉筆,太乙移文,會令了雷公電母,風伯雲童俗語云,龍無雲而不行哩。”

行者道:“我也不用着風雲雷電,只是要些雨水滅火。”龍王道:

“大聖不用風雲雷電,但我一人也不能助力,着舍弟們同助大聖一功如何?”行者道:“令弟何在?”龍王道:“南海龍王敖欽、北海龍王敖閏、西海龍王敖順。”行者笑道:“我若再游過三海,不如上界去求玉帝旨意了。”龍王道:“不消大聖去,只我這裏撞動鐵鼓金鐘,他自頃刻而至。”行者聞其言道:“老龍王,快撞鐘鼓。”須臾間,三海龍王擁至,問:“大哥,有何事命弟等?”敖廣道:“孫大聖在這裏借雨助力降妖。”那行者領着龍兵,不多時早到號山枯松澗上。行者卻按雲頭,入松林里見了八戒、沙僧,叫聲:“兄弟。”八戒道:“哥哥來得快啞!可曾請得龍王來?”行者道:“俱來了。行者跳過澗,到了門首,叫聲“開門!”那些小妖又去報道:“孫行者又來了。”紅孩仰面笑道:“那猴子想是火中不曾燒了他,故此又來。這一來切莫饒他,斷然燒個皮焦肉爛才罷!小的們,推出火車子來!”他出門前對行者道:“你又來怎的?”行者道:“還我師父來。”那怪道:“你這猴頭,忒不通變。那唐僧與你做得師父,也與我做得按酒,你還思量要他哩,莫想莫想!”

行者聞言,十分惱怒,掣金箍棒劈頭就打。那妖精,使火尖槍,急架相迎。那妖王與行者戰經二十回合,見得不能取勝,虛幌一槍,怎抽身,捏着拳頭,又將鼻子捶了兩下,卻就噴出火來。那門前車子上,煙火迸起;口眼中,赤焰飛騰。孫大聖回頭叫道:“龍王何在?”那龍王兄弟,帥眾水族,望妖精火光里噴下雨來。原來龍王私雨,只好潑得凡火,妖精的三昧真火,如何潑得?好一似火上澆油,越潑越灼。大聖道:“等我捻着訣。鑽入火中!”輪鐵.棒,尋妖要打。那妖見他來到,將一口煙,劈臉噴來。那妖見他來到原來這大聖不怕火,只怕煙。那妖又噴一口,行者當不得,縱雲頭走了。那妖王卻又收了火具,回歸洞府。

這大聖一身煙火,炮燥難禁,徑投於澗水內救火。怎知被冷水一逼,弄得火氣攻心,三魂出舍。慌得那四海龍王在半空裏,收了雨澤,高聲大叫:“天蓬元帥!捲簾將軍!休在林中藏隱,且尋你師兄出來!”

八戒與沙僧聽得呼他聖號,急忙解了馬、挑着擔奔出林來,也不顧泥濘,順澗邊找尋,只見那上溜頭,翻波滾浪,急流中淌下一個人來。沙僧見了,連衣跳下水中,抱上岸來,卻是孫大聖身軀。和尚滿眼垂淚道:“師兄!可惜了你,億萬年不老長生客,如今化作個中途短命人!”八戒笑道:“兄弟莫哭,這猴子佯推死,嚇我們哩。你摸他摸,還有一點熱氣沒有?”沙僧道:“渾身都冷了,就有一點兒熱氣,怎的就是回生?”八戒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條性命。你扯着腳,等我擺佈他。”真箇那沙僧扯着腳,八戒扶着頭,把他拽個直,推上腳來,盤膝坐定。八戒將兩手搓熱,仵住他的七竅,使一個按摩禪法。原來那行者被冷水逼了,氣阻丹田,不能出聲,卻幸得八戒按摸揉擦,須臾間,氣透三關,轉明堂,沖開孔竅,叫了一聲:“師父啊!”沙僧道:“哥啊,你生為師父,死也還在口裏,且蘇醒,我們在這裏哩。”行者睜開眼道:“兄弟們在這裏?老孫吃了虧也!”八戒笑道:“你纔子發昏的,若不是老豬救你啊,已此了帳了,還不謝我哩!”行者卻才起身,仰面道:“敖氏弟兄何在?”那四海龍王在半空中答應道:“小龍在此伺候。”行者道:“累你遠勞,不曾成得功果,且請回去,改日再謝。”龍王帥水族,泱泱而回,不在話下。

沙僧攙着行者,一同到松林之下坐定。少時間,卻定神順氣,止不住淚滴腮邊,又叫:“師父啊!憶昔當年出大唐,岩前救我脫災殃。哥哥,且休煩惱,我們早安計策,去那裏請兵助力,搭救師父耶?”行者道:“那裏請救么?”沙僧道:“當初菩薩吩咐,着我等保護唐僧,他曾許我們,叫天天應,叫地地應。那裏請救去?”行者道:“想老孫大鬧天宮時,那些神兵,都禁不得我。這妖精神通不小,須是比老孫手段大些的,才降得他哩。天神不濟,地煞不能,若要拿此妖魔,須是去請觀音菩薩才好。奈何我皮肉酸麻,腰膝疼痛,駕不起筋斗雲,怎生請得?”八戒道:“有甚話吩咐,等我去請。”行者笑道:“也罷,你是去得。若見了菩薩,切休仰視,只可低頭禮拜。等他問時,你卻將地名、妖名說與他,再請教師父之事。他若肯來,定取擒了怪物。”八戒聞言,即便駕了雲霧,向南而去。

卻說那個妖王在洞裏歡喜道:“小的們,孫行者吃了虧去了。這一陣雖不得他死,好道也發個大昏。咦,只怕他又請救兵來也,快開門,等我去看他請誰。”眾妖開了門,妖精就跳在空裏觀看,只見八戒往南去了。妖精想着南邊再無他處,斷然是請觀音菩薩,急按下雲,叫:“小的們,把我那皮袋尋出來。多時不用,只恐口繩不牢,與我換上一條,放在二門之下,等我去把八戒賺將回來,裝於袋內,蒸得稀爛,犒勞你們。”那妖王從那近路上,一駕雲頭,趕過了八戒,端坐在壁岩之上,變作一個“假觀世音”模樣,等候着八戒。那獃子正縱雲行處,忽然望見菩薩,他那裏識得真假?這才是見象作佛。獃子停雲下拜道:“菩薩,弟子豬悟能叩頭。”妖精道:“你不保唐僧去取經,卻見我有何事干?”八戒道:“弟子因與師父行至中途,遇着號山枯松澗火雲洞,有個紅孩兒妖精,他把我師父攝了去。是弟子與師兄等,尋上他門,與他交戰。他原來會放火,頭一陣,不曾得贏;第二陣,請龍王助雨,也不能滅火。

師兄被他燒壞了,不能行動,着弟子來請菩薩,萬望垂慈,救我師父一難!”妖精道:“那火雲洞洞主,不是個傷生的,一定是你們衝撞了他也。”八戒道:“我不曾衝撞他,是師兄悟空衝撞他的。他變作一個小孩子,吊在樹上,試我師父。師父甚有善心,教我解下來,着師兄馱他一程。是師兄摜了他一摜,他就弄風兒,把師父攝去了。”妖精道:“你起來,跟我進那洞裏見洞主,與你說個人情,你陪一個禮,把你師父討出來罷。”八戒道:“菩薩呀,若肯還我師父,就磕他一個頭也罷。”頃刻間,到了門首。妖精進去道:“你休疑忌,他是我的故人,你進來。”獃子只得舉步入門。眾妖一齊吶喊,將八戒捉倒,裝於袋內,束緊了口繩,高吊在馱梁之上。妖精現了本象,坐在當中道:“豬八戒,你有甚麼手段,就敢保唐僧取經,就敢請菩薩降我?你大睜着兩個眼,還不認得我是聖嬰大王哩!如今拿你,吊得三五日,蒸熟了賞賜小妖,權為案酒!”八戒聽言,在裏面罵道:“潑怪物!十分無禮!若論你百計千方,騙了我吃,管教你一個個遭腫頭天瘟!”獃子罵了又罵,嚷了又嚷。

孫大聖與沙僧正坐,只見一陣腥風,刮面而過,他就打了一個噴嚏道:“不好!不好!這陣風,凶多吉少。想是豬八戒走錯路也。”沙僧道:“他錯了路,不會問人?”行者道:“想必撞見妖精了。”沙僧道:“撞見妖精,他不會跑回?”行者道:“不停當。你坐在這裏看守,等我跑過澗去打聽打聽。”沙僧道:“師兄腰疼,只恐又着他手,等小弟去罷。”行者道:“你不濟事,還讓我去。”好行者,咬着牙,忍着疼,捻着鐵.棒,走過澗,到那火雲洞前,叫聲“潑怪!”那把門的小妖,又急入里報:“孫行者又在門首叫哩!”那妖王傳令叫拿,那伙小妖,槍刀簇擁,齊聲吶喊,即開門,都道:“拿住!拿住!”行者果然疲倦,不敢相迎,將身鑽在路旁,念個咒語叫“變!”即變做一個銷金包袱。小妖看見,報道:“大王,孫行者怕了,只見說一聲拿字,慌得把包袱丟下,走了。”妖王笑道:“那包袱也無甚麼值錢之物,左右是和尚的破褊衫,舊帽子,背進來拆洗做補襯。”一個小妖,果將包袱背進,不知是行者變的。行者道:“好了!這個銷金包袱,背着了!”那妖精不以為事,丟在門內。

那行者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個包袱一樣;他的真身,卻又變作一個蒼蠅兒,釘在門樞上。只聽得八戒在那裏哼哩哼的,聲音不清,卻似一個瘟豬。行者嚶的飛了去尋時,原來他吊在皮袋裏也。行者釘在皮袋,又聽得他惡言惡語罵道妖怪長,妖怪短,“你怎麼假變作個觀音菩薩,哄我回來,吊我在此,還說要吃我!有一日,我師兄大展齊天無量法,滿山潑怪登時擒!解開皮袋放我出,築你千鈀方趁心!”行者聞言暗笑道:“這獃子雖然在這裏面受悶氣,卻還不倒了旗槍。老孫一定要拿了此怪,若不如此,怎生雪恨!”正欲設法拯救八戒出來,只聽那妖王叫道:“六健將何在?”時有六個小妖,是他知己的精靈,封為健將,都有名字:一個叫做雲里霧,一個叫做霧裏雲,一個叫做急如火,一個叫做快如風,一個叫做興烘掀,一個叫做掀烘興。六健將上前跪下,妖王道:

“你們認得老大王家么?”六健將道:“認得。”妖王道:“你與我星夜去請老大王來,說我這裏捉唐僧蒸與他吃,壽延千紀。”六怪領命,一個個廝拖廝扯,徑出門去了。行者嚶的一聲,飛下袋來,跟定那六怪,躲離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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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道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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