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清要亡了
當日來不及,卡爾要明天才能去菜園,儘管他有些不樂意,但最後還是答應了。而我和皮優則離開總督府,回到小鎮。
我們先來到家裏,卻看到家裏鎖了門,想來父親和安妮在菜園呢,便又前往菜園。
果然,當我們到達菜園的時候,父親和安妮帶着工匠們從山上剛剛下來,見我們回來,大家都很關心此行的結果。
皮優哈哈一笑,告訴食堂做飯的師傅,今天給大家做一頓大餐,多放肉,少放菜。
聽到這個消息,工匠們歡呼起來,他們白天黑夜在園子裏獃著,幹得都是體力活,吃得卻只能是粗茶淡飯。
這倒不是父親吝嗇,一個菜園遠遠養不活這些工匠和工人的,父親已經儘力了。
聽到今天能有肉吃,自然是十分高興的,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綻放着笑容,只是在夕陽的輝映下,那一張張滿是塵土的臉卻更顯滄桑。
聽到皮優要安排大家吃好飯,父親便知道此行很是順利,他大聲說:“各位父老,一直沒有機會宣佈一件大事情,今天我也正好藉著人都在說一下,九州礦業正式成立,皮優,就是我們的總裁,所有的工匠們從此以後都歸皮優管,說來也真值得我們驕傲,九州礦業成立,居然把一個公主請來當總裁,這可能是我這個菜農做夢都沒想到的事情,我在這裏也要表個態,從此以後,這個家由皮優當家,我每天就帶着以前的幾名工人伺弄菜地了”。
一個工匠哈哈笑着:“沈叔,要不說還是您開明,洋兒媳婦當家,這在咱整個大清國也是頭一份了。”
眾人哈哈大笑。
父親也笑着說:“也不能算頭一份,在此之前,我們家也是媳婦當家的。”說著看了安妮一眼,那一眼滿含深情。他們兩個人歷經辛苦,輾轉漂泊,也許此刻終於可以安享晚年了。我看到向來不苟言笑的父親也開起了玩笑,安妮似乎還沒聽明白,她只是看着父親,父親笑,她便很高興。
皮優大大方方地說:“諸位工友,九州礦業既然成立,從明天開始,我們要從菜地里走出來,開挖礦坑,開採原石,加工珠寶玉器,干回我們的老本行了。我們是一家人,自然不能虧待了大家,我已經讓石老伯擬了一份發工資單,我們都是到皇冠大酒店吃過席的藝術家,身家自然不能少了,石老伯的意思是每人給點就行,不給也無所謂,可是我想九州礦業總不能白用大家,我計劃每人給大家發五英磅。”
五英磅其實已經不少了,要各道胖大廚這樣的頂級廚師一個月才能掙到二十英磅,而我和尼莫狩獵一頭成年野豬大部分時間也只能賣到三四英磅的。父親在菜園雇傭的工人,每個月只能給到兩英鎊。
皮優說完,工匠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說話,這可能是所有當總裁、總經理都沒見過的場景,怎麼宣佈漲薪還沒有人鼓掌叫好呢?
石老伯眨巴着眼睛說:“閨女總裁,我有個事想跟你打聽打聽。”他習慣了稱皮優這樣的小女孩叫閨女,剛才又聽父親說什麼總裁,便一塊叫了出來。
皮優道:“石老伯,您說!”
“我們那邊平時花的都是銅錢,財主家會藏着些銀子,你說的這一英磅值多少錢?”
皮優這才恍然,原來這些中國工匠根本不懂得什麼匯率,估計許多人都不知道什麼英磅呢。她笑着對石老伯說:“在中國,您出一天的工,能買幾斤米?”
石老伯說:“我們那邊不按天來算,是按月發,工頭每個月老闆會給五個銅板,五個銅板可以買一袋小米吧,至於小工,那就不一樣了,有的給兩個,有的給一個,更多的是只管飯不給錢,哎,在那邊能吃上飯就已經不錯了,碰到好心的老闆,到年底會給半袋小米。說實話,我們能在這裏幹活,就挺知足了,給不給錢也無所謂,至少老沈不會讓我們餓死。”
皮優看着這些工匠不禁有些動容,“石老伯,多了我不敢說,五英磅在澳漩可以買到至少十袋米。”
這樣一說,工匠們的眼中瞬間放出了光,他們歡呼起來,紛紛交頭接耳,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幸福,因為在皮估這裏,他們看到了希望。
皮優又說道:“為了讓大家安心工作,咱們先把這個月的工資提前發給大家。”說著拿出一些英鎊遞給了石老伯,石老伯為難地說:“活沒幹,咋能先給錢呢”。雖然這樣說,但貧苦了一輩子的石老伯也只是客氣地說了一句,便開始給工匠們發錢。
工匠們小心翼翼的把拿捏在手頭,有的放到褲兜里,有的則解開衣服或者腰帶放進貼身的衣兜里。
皮優又說:“另外,我明天會讓人訂做一批牛仔褲,這是一種很結實耐磨的褲子,我在美國旅行時,看到許多人都穿這種衣服,這樣咱們大家起碼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穿着萬國服飾了。”
皮優說萬國服飾其實只能算是照顧大家的自尊心,工匠們穿的都是破破爛爛的衣服,如果有人說他們是一群要飯花子,好像沒有人會懷疑。
石老伯笑了,“還有衣服穿,那可太好了,好不好看再其次,關鍵是結實。”
“好了,從今以後,咱們的石老伯就算是工頭,他會給大家安排活計。忙了一天了,大家吃飯吧。”
人們又是一陣歡呼,紛紛端着碗去了食堂。
皮優從我手裏的包里拿過去遞給了父親,“沈伯伯,這是今天的收入,你清點一下吧。”
父親打開了包一看,嚇了一跳,“這麼多!”他也激動起來,轉手遞給了安妮。
安妮卻看也沒有看,只是笑着說:“掙錢了就好!”卻將那些錢塞給了皮優,“剛才不是說了嗎,以後你說了算,所以這錢還是你保管最妥當。”
皮優忽然掉下了眼淚,她抱着安妮竟是哭了起來。“安妮,你真好!”
父親臉上帶着笑,向我招了招手,父子二人便一起走進食堂。
廚師給我們兩個盛了一碗飯,父親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他長長伸了一個懶腰,“哎,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該退休當田舍翁了?”
“那也好,以後我就陪您一起到荒原上狩獵,這時反正有皮優管着,我看她比你強。”我一邊吃一邊說。
父親一筷子抽到我頭上,“你這個沒長進的東西,就知道玩。”雖然他依舊是和從前一樣嚴肅,但我卻清楚地感到父親手中的力度很輕。
他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對我說,也似乎是自言自語:“林公曾說,位卑未敢忘憂國,我們雖然現在是一介布衣,但也須懷天下之憂。現在天天種菜,外面的消息更是閉鎖,也不知大清國現在怎麼樣了。”
我一拍桌子,“對了,父親,你不說我倒忘了,今天日本武館的田中先生給了我一些報紙,說是裏面有一些中國的消息。”
父親聽后霍得站了起來,“快拿給我看。”
我急忙把那幾張報紙拿出來,心想,還好我沒順手扔掉,沒想到父親真得很需要這些報紙,或者說希望從報紙上得到一些來自中國的消息。
他飯也沒有吃,藉著燈光看了起來。這幾張報紙有中文報紙,也有日文報紙。老石匠湊了過來,“老沈呀,有沒有家裏邊的消息?”
父親看了幾眼,皺了皺眉頭:“美國的這一手讓人看不明白。石老伯,您也參詳一下,這美國總統批准了一項議案,要把庚子賠款的一部分退還我們大清國,真是奇哉怪也。”
石老伯伸着耳朵聽着,連連搖頭:“怎麼可能,當年八國聯軍進北京,後來李中堂簽了條約,賠了錢,中國人一人要賠人家一兩銀子呢,要我說這李中堂真夠大方,八國鬼子要得真夠狠呀。”
父親搖了搖頭,“李中堂又有什麼權力能籤條約,無非是老佛爺授意,他當那個替罪羊吧了。”
我問道:“爹,當年你就是因為在朝堂上對這個李中堂拔槍相向,才被誣入獄的,現在怎麼還替他說好話。”
父親苦笑着說:“我和李中堂只是政見不同,卻也都是一心為國。這個李中堂遠比我做事靈活機敏,所以許多事情老佛爺願意交代給他去辦。我被捕入獄那幾年,還在獄中聽譚軍機講了李中堂訪歐洲的趣事。因為簽了約,李中堂便成了千人罵,萬人恨,北洋大臣和直隸總督的烏紗帽自然保不住了,李中堂無官一身輕,索性便住到賢良寺,閉門謝客,落個清閑。可沒過多久,俄國沙皇二世做皇帝,老佛爺見李鴻章閑着沒事幹,便給了他一個差事,讓他去俄國出使。”
石老伯說道:“那些外國人可要遠接高迎了。”
我疑惑地問:“為什麼?”
石老伯笑道:“萬一見到李中堂,他老人家一高興,再簽個條約什麼的,豈不是賺大發了。”
我哈哈笑了起來,可笑了一半,看到父親的一張苦臉便不敢再笑。
可我的笑聲卻把那些工匠吸引過來,大家紛紛圍攏過來,好奇地聽父親講起那些塵封的往事。
父親長嘆一聲:“石老伯,您說得雖然說的是笑話,可事實卻真是如此。李中堂到了歐洲還是真得被各位奉為上賓。他在聖彼得堡時,按照外交禮節,要升中俄國旗,奏唱國歌,可我們國家別說彼時,便是此時也沒有國旗國歌呢,李中堂便臨時掛起了黃龍旗,從臨時選了一首七絕詩加以改編,配以古曲,作為國歌用在了外交禮儀上。後來,這首詩詞國歌成為了清朝對外場合的代國歌,被洋人稱為《李中堂樂》。”
我又忍不住笑了起來,“爹,沒想到,您還教我背過我們大清國的國歌呢,我清楚的記得那首詩是這樣寫一的。金殿當頭紫閣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天日,五色雲車駕六龍。”
父親點了點頭:“是呀,這首詩描寫了古代皇帝在農曆正月初一朝拜天帝的場面,前兩句先寫皇家宮殿的壯觀氣派,金鑾殿莊嚴巍峨,朝元閣重重疊疊,承露盤高聳入雲。后兩句寫天子出行的不凡氣派,御車雕飾精細,色彩斑斕,六匹駿馬,高大雄壯,氣宇軒昂。表達詩人對太平盛世及帶來太平盛世的天子的歌頌。現在看,李中堂一行人選這首詩作為國歌,也許是想在洋人面前展示一個國家的太平盛世場面,抑或是對自己國家重拾太平盛世的一種期望吧!”
一個漢子不以為然地說:“這些詩文縐縐地,老百姓聽不懂,還不如唱一首我家鄉的《茉莉花》呢。”
父親笑着虛點着這個漢子,“你呀你,李中堂出訪歐洲便是代表了大清國,他之所以臨時選了一首詩做國歌,也是在處處維繫大清國的顏面。你說的那《茉莉花》,是明代萬曆朝興起於民間的時調小曲,最早是出現在最肉麻情詩《掛枝兒》中的,且出自張生調戲崔鶯鶯的小黃曲兒,所謂的採花就是調戲婦女,要不怎麼叫採花大盜呢,堂堂的大清國“宰相”,尊崇儒學的李章桐,跑到外國唱小黃曲兒,豈不叫人笑掉大牙?”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那漢子也不好意思的撓着頭。
“好了,這些也是我在獄裏聽譚軍機說起的一些趣事吧,誰知道是真是假,沒準後人還真得會編出李大人跑到歐美唱小曲兒的故事來呢。我只是猜不透美國人退還庚子賠款建清華學堂玩得是哪一出?”
石老伯捋着鬍子說:“老話兒說得好,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皮優這裏走了進來,聽到父親說起,皺起了眉頭:“美國人吃到肚子裏的東西,怎麼可能吐出來?這裏是有一場大的陰謀,美國人怕是要放長線,釣大魚了。”
父親沒有說話,又拿起報紙看了起來。
忽然,他全身顫抖,直愣愣的呆在那裏!
眾人都被他的表情嚇呆了,皮優偷偷扯了我一下,“蟲子,你父親不會有癲癇吧!”
我小聲地罵道:“拉倒吧,你爸爸才抽羊角風呢!”
“那他現在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呀,肯定是報紙上有很重大的事情。”
這時,父親已經拿着報紙淚流滿面,他捧着報紙跑到門面,向著北方撲通跪了下去,然後放聲大哭。
眾人大感奇怪,紛紛往外跑,老石匠跑過去,顫聲地說:“老沈,你說出了啥事了?”
父親捧着的紙哭道:“報紙上說,皇帝駕崩了!”
老石匠一聽大驚,他瞪着眼問道:“真的嗎!”
父親垂淚點了點頭:“千真萬確!”
那些工匠呼啦一下子全都跪在地上,面朝北方,上些年紀的紛紛垂淚,年輕的則面無表情。
皮優偷偷問我:“駕崩是怎麼回事?”我低聲說:“就是死了。”又覺自己父親跪着,自己不適合站着,一拉皮優的衣服,低聲說:“跪下!”
皮優奇道:“你們的皇帝死了,我憑什麼跪?”
我一聽也是這個理兒,皮優本來人家是奧斯曼的公主,確實沒有理由跪大清的皇帝的。
老石匠流着淚說:“老沈,你再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父親又說道:“報紙上說,皇帝駕崩次日,老佛爺也駕崩了。”
老石匠“啊”了一聲,擔心的說:“那……那……皇帝和太后都崩了,那誰還能鎮國呀!”
父親流着淚說:“大清怕是真的要亡了,”他點着報紙說道:“新皇帝是一個三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