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拆遷風波
聚集在信訪室的是一群老街的住戶,大約有十來個,領頭的是任江南的戰友桂雙喜。任江南回到辦公室時,見同事老王和小劉正在忙着招呼來人,端茶遞水讓坐。上訪者則有的站有的坐,有的在走廊上晃悠,東張西望,喧嘩不已。任江南放下資料,指着這些人,問桂雙喜:“雙喜,什麼事啊?”
桂雙喜說:“我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是有事而來,要給老戰友找點麻煩事了。”
任江南說:“有事慢慢說,你叫那些在外面的人都進來坐吧。”他展開紙筆,叫小劉也拿出本子,準備記錄。桂雙喜把幾個站在外面的人都叫了進來,大家擠坐在幾張沙發上,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講述。
原來,拆遷工作雖然進展比較順利,大部分住戶都陸續搬遷了,但還一部分住戶的拆遷工作卻並不是十分順利。有些住戶堅持說拆遷后自己無處安身,也有的堅持說拆遷的補償安置費太低,靠這點錢根本無法解決眼下的生計,在拆遷安置費上討價還價。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宏志公司允諾的拆遷費沒有發放到位,因此也拖着不肯搬遷,因為被逼得急,他們這才邀到一起,到信訪室來上訪。
桂雙喜本來並不想來,他也並不是不願意搬遷。說實話,他打心眼裏贊成市裏的老城區改造,對職業技術學校的建設項目也很支持。只是由於他暫時還沒有落實好新的去處,再則市裡答應的補償款也遲遲沒有發放到拆遷戶的手上,這讓他有些不滿。由於他人緣好,許多拆遷的住戶都把滿腹牢騷往他這裏發,他聽出了端倪,覺得拆遷安置補償上確實存在問題,於是也就暫時沒有搬出去,準備等到把這些問題都妥善解決之後,再搬走。
金濟每天請來大量的推土機、挖掘機及各種工程機械,一天的成本都是數以萬計,他耽擱不起。前兩天,金濟見拆遷工作進度緩慢,就命令工程人員把推土機開到沒有搬遷走的住戶房前,強行把瓦礫推到那些舊房子的周圍,逼迫他們搬遷。他的這一強拆行為,立刻引起了住戶的反彈,住戶憤怒地坐在推土機的巨輪下,阻止他們。其他住戶一呼百應,也圍觀過來,紛紛指責推土機司機不顧住戶的死活,把司機罵得灰頭土臉,司機也不敢得罪這些人,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招架不住,只得狼狽逃竄。這些住戶還不解氣,又糾集起來,聚到桂雙喜的修理店,大發牢騷。
“太不像話了!人都還沒搬走,就把推土機開到人家的房子前,出了人命可怎麼得了!”
“還有沒有王法了?這跟強盜土匪有什麼兩樣!”
“他不給我發補償費,我就是不搬!”
“這樣下去不行,明顯是欺負我們這些弱勢群體!”
“找市領導告他們去!”
“對,告他們去。去市裡告不準,我們就去省里,去北京!”
“…………”
大家七嘴八舌,群情激憤,男人們擼胳膊挽袖子,女人和老人孩子有的悄悄抹眼睛,有的乾脆哇哇大哭,把桂雙喜聽得心煩意亂,氣血上涌。他歷來就喜歡管閑事,好打抱不平,聽到這些事,哪裏還能平靜得下來?所謂英雄氣短,這麼多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責宏志公司,早把他的一腔英雄情懷激發起來。他舉起雙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見大家安靜下來,就慷慨激昂地說:“這事是要去找市裡,請市裡為我們主持公道。前不久市裡已經說了,要充分徵求我們住戶的意見,做出合理的補償和安置。現在補償安置措施雖然出來了,但具體的補償安置方法還沒有落到實處。宏志公司不考慮我們的實際情況,強行拆遷,這本來就違反了市裏的規定,我們這就去市裡,請市領導給我們解決這些問題。大家願意去的跟我去,不願意去的在家裏等消息,我保證做到一視同仁,讓每個拆遷戶都得了應有的補償安置!”顧衛紅這段時間還在家裏等着金濟給她安排工作,她沒有把這事告訴桂雙喜,更不敢把金濟說的讓她跟桂雙喜離婚的事說出來。而現在宏志公司的項目建設指揮部還沒有竣工,顧衛紅只得焦急地在家裏等待,有時也到店裏來看看。聽到桂雙喜說要領着大家去上訪,顧衛紅連忙出來制止桂雙喜:“雙喜,你就別去了,事情總會解決的。”桂雙喜說:“總會解決?什麼時候解決?難道要等出了大事再解決嗎?這事你別管,你就在店裏,我和他們去!”顧衛紅哪裏勸得住?只是站在那裏干著急。想打電話跟金濟說一聲,又不知如何說才好,也就任他們去了。
聽完桂雙喜等人的講述,任江南略一思考,對桂雙喜說:“雙喜,你們反映的情況我都清楚了。這樣吧,你們都先回去,等我們去了解一下情況后,再給你們一個答覆,好嗎?”
桂雙喜點了點頭。一個拆遷住戶懷疑地說:“任主任,你和桂師傅是戰友,聽說你的命還是桂師傅救回來的,這事你可要替我們作主,不然的話,我們就去找市裡、省里的領導!”另一人也說:“任主任,我們這些人都是粗人,又沒文化又沒地位,我們說的話可能會難聽,但是我們也是沒辦法。我可是聽說,你跟宏志公司的金總是一個地方的人,又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你要看在桂師傅的面子上,給我們討回公道,不要官官相護啊!”
任江南聽着刺耳,看了那人一眼,卻是一個六十多歲的矮胖子,頭上長着雜草般亂蓬蓬的幾根白髮,身上穿着套洗得發白的工作服,上面還打了幾個補丁。他本來想數落那人幾句,見他確實可憐,心早就軟了下來,耐着性子說:“這一點請你放心,也請大家放心,這跟私人感情是兩碼事。拆遷安置補償是政策性很強的工作,我們會按照相關程序,進行調查了解。如果你們反映的情況屬實,我們會按有關政策去解決的。如果我們這裏還是解決不了,你們再通過其他途徑去解決,好嗎?江城職校的工程項目是市裡今年的重點項目,請你們也要理解和支持市裏的工作,在施工過程中給予相應的配合。”
那些人聽了,一鬨而散。桂雙喜也悶着頭,一語不發地起身便走。任江南叫住他:“雙喜。”
“什麼事?”桂雙喜停下來,回頭看着他。
“你的新店還沒找到嗎?我覺得還是早點搬了的好,拖久了也不是個事。”任江南看着他的殘腿說,“這樣來去,你也不方便。”
桂雙喜聽完,扭頭便走。走廊上傳來一陣陣“篤篤篤”的拐杖聲,恍若敲打在任江南的心窩,他的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送走桂雙喜等人後,任江南跟幾個同事把情況理了一下,就立即給金濟打電話。金濟一聽是關於拆遷的事,推脫說:“哎呀,真不巧,我已訂好了去北京的機票,下午就要飛北京。這樣吧,你來公司也行,公司這邊我讓蘭婷負責配合一下,她熟悉工程的進展情況,你也認識她,我一會兒跟她說一下,這樣行了吧?你的工作我還是要全力支持的。”任江南還想說什麼,金濟已掛了電話。
任江南帶着同事小劉找到宏志公司,蘭婷果然坐在辦公室等。見任江南進來,蘭婷嫣然一笑,馬上迎上去,甜甜地叫了聲:“任主任,你們來了?”
蘭婷今天穿着外黑里白的公司制服,量身定做的衣服襯托着她的高低起伏的身體曲線,玲瓏有致,十分合體。她背着雙手,翹臀挺胸,笑盈盈地站在任江南面前。任江南隨意打量了她一眼,見她裏面的白襯衣向下又多打開了一粒紐扣,把一道深深的乳溝若隱若現地呈現在人們面前,胸前的一塊紅藍相間的胸牌被高聳的乳峰頂得老高。這副似是有意又若無意的裝扮,讓人看了不由得想入非非。任江南看着眼前這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又在心裏暗暗讚歎道:“這真是個天生的尤物!”他微笑着問道:“金總已經去北京了?”
“是的。”蘭婷眼角向下彎曲着,嘴角卻向上翹起,露出一副嫵媚的樣子,彷彿在向他挑釁,“金濟已經交待過,讓我全程陪您調查。”
陪我?這話怎麼聽得有點曖昧?任江南心裏想,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一眼。自從在金城商務會所打過第一次交道過後,任江南對她確實挺有好感。後來雖然與她也有過幾回照面,但次數並不多,又多是點頭見禮,並沒有真正說過幾回話。這次卻要與她直接接觸,進行面對面的進行工作交流,任江南不免有點不自在,心裏胡思亂想着:她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站在旁邊的小劉輕輕碰了任江南一下,任江南這才緩過神來,心裏暗道了一聲“慚愧”,平靜地說:“既然金濟已經跟你說了,我們也就不客套了,這樣吧,我們坐下來談。”於是把桂雙喜等人上訪反映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然後問道:“他們反映的這些情況是真的嗎?”
蘭婷早有心理準備,笑着說:“事情是這樣的,金總跟市領導達成過協議,由市裡負責拆遷戶的搬遷,我們公司只負責對所有拆遷戶進行相應的補償。但因為我們目前帳面上的資金十分緊張,只進行了一部分的拆遷補償,其他的要等銀行貸款到賬后陸續支付。”
任江南問:“那強制拆遷是怎麼回事?”
蘭婷故作一臉惘然地說:“我們並沒有強制拆遷啊!這事他們反映的可能跟實際情況有點出入。你想,我們這個工程是市裏的重點工程,市裡對工程從開始就十分支持,也用不着我們去強拆。他們這樣說,可能是對市裏的政策規定不是很了解,只考慮自己的利益,而不考慮工程的實際情況,因此產生了一些抵觸情緒。——當然,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這些問題,我覺得找市裡負責拆遷安置的部門去解決更為妥當。”
小劉在一旁插話道:“好像凈是他們在冤枉你們——你們真的沒有進行強制拆遷嗎?”
“這個……”蘭婷為難地看着小劉,辯解說,“他們死活賴在那些舊房子裏不走,工程施工無法開展,你說我們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小劉生氣地說:“那也不能用推土機去碾人家啊!”
“哪有的事!”蘭婷似乎很委屈。
任江南說:“是不是強拆,我們會作進一步的調查。但是不管怎樣,在施工前,拆遷工作一定要慎之又慎,不能跟拆遷戶引發矛盾衝突,更不能視住戶的生命安全為兒戲,稍有不慎可就要出大事的。另外,拆遷安置費也要及時發放到拆遷戶的手上,不要找任何借口的,這些你要跟金濟說清楚。”
蘭婷認真地點着頭。任江南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們一起去工地看看,順便也去拆遷的住戶家中看看。”蘭婷答應了,馬上起身與任江南一起去工地。
工地上,一派忙碌。十多台工程機械有的正在緊張地施工中,看上去真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有幾台推土機和挖掘機卻停在那兒,機械的前面,正是待拆遷的棚戶。“我們去那邊看看吧。”任江南指着工地上幾幢孤伶伶沒有拆掉的房子。因為工地上嘈雜零亂,他們又退到路邊,順着老街往那些待拆遷的房子走去。走了幾家之後,蘭婷的臉上開始有點掛不住,倒不是因為住戶的指責,而是看到那些住在這裏的人多是家境貧困、無處容身的人。“他們本來就沒處可去,如果不及時發給他們補償費,叫他們如何生活呀!”任江南語重心長地說。蘭婷噓唏之餘,心裏多了幾分同情。
任江南又帶着蘭婷去桂雙喜的修理店裏看。低矮的小店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破舊家電,因為門很窄小,裏面看上去很黑,大白天裏,小店裏竟然點着兩盞燈,一盞是日光燈用於照明,一盞是白熾燈,安放在修理台上。
“雙喜!”任江南進了門,叫了聲。從修理台那邊傳來桂雙喜的應答聲,他頭也不抬地說:“是江南啊?進來坐吧。”蘭婷蹙眉掩口,隨着任江南一起進了店裏,本想找地方坐下,左右看了看,竟然沒有一處可以落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