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悲運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源稚生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暗澹起來。
“這話怎麼說?”路明非舒展身體,換了一個姿勢坐着,他挑起眉毛,“世界上不該有任何牢籠能困住一個真正的男人,尤其像你這麼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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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能,而是我做不到。”源稚生把酒杯放在桌上。
“此話怎講,難道源局長放不下蛇歧八家大家長的地位?”路明非皺眉。
源稚生沒有回答,起身走到露台邊眺望着雨幕中的東京:“路君,知道這座城市以前叫什麼嗎?”
“你這是在考我的世界史常識?”
路明非不屑道:“東京舊名江戶,是德川幕府的所在地,在慶應4年7月,也就是1868年9月改名為東京。
1869年3月28日,日本的首都從京都遷移到東京。
其自德川幕府時代以來開始成為日本主要都市之一,明治維新時期改名為東京后,發展為日本政治、經濟、文化、交通等眾多領域的樞紐中心……”
路明非模彷楚子航人形資料機的語氣,侃侃而談。
“路君真是好記性。”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源稚生笑了笑,像是在緬懷什麼,他說:“下雨的時候我會覺得東京又變成了當初的江戶,燭光火影。
那時它是日本最時尚和新潮的城市,征夷大將軍在這裏開府,葡萄牙人在港口販賣鐵炮和紅衣大炮,挎着籃子的女孩們走街串巷販售小鐵盒裝的舶來品。
那時候的武士還有佩刀權,總是昂首闊步走在街道中央。
如果平民擋路武士就會拔刀威脅要砍了他們,夜裏維新派的人斬們很活躍,幕府要員們惶惶不可終日。
江戶城裏的黑道就是在那時形成的,那時組成黑道的是沒落武士、手工藝人、碼頭工人和妓女,他們靠一技之長討生活,為了不被別人欺負而組成行會。”
“我還以為日本的黑道是蛇岐八家開的呢。”路明非說。
“不,黑道是從江戶時代以後才有的,在那以前蛇岐八家都是貴族家族。
古代日本平民是沒有姓氏的,而混血種有姓氏,本身就說明他們都是貴族。
從前蛇岐八家侍奉過不同的君主,包括天皇、幕府和戰國的諸位大名。
歷史上那位忍者之王風魔小太郎就是蛇岐八家的人,風魔家代代家主都叫風魔小太郎。”
源稚生繼續說,“黑道幫會在最初都是弱者的組織,那種能體面地賺到錢過上富裕生活的人是不屑於黑道的。
原本蛇岐八家也是不屑於黑道的,直到他們在變革中失去了田產和地產,再也無力養活自己。
於是當初的八姓家主介入黑道,把手弄髒來賺錢,他們藉助混血種的天賦,以武力在黑道中立威,庇護那些窮苦人成立的幫會,收取他們的供奉,給他們提供保護。
蛇岐八家作為黑道執法人的身份是從那時開始一步步確立的,至今也沒有多少年。”
“聽起來你們的歷史倒是蠻悠久的。”路明非點了點頭。
“沒錯,想必路君也知道,日本是允許黑道組織依法註冊的國家。
因為有些年代久遠的黑道幫會就是當初的行會,是弱者為了保護自己而建立的組織。
多年之前他們是弱者,現在他們中大多數人也還是弱者。
只看蛇歧八家是沒法了解日本黑道的,真正的黑道在那些燈光照不到的角落和巷子裏,是弱者組成的影子社會。
黑道是不容於世的,但黑道又是不能根除的,因為世上永遠有卑微的、弱小的、陰暗的人。
他們跟那些成功的善良的人比起來醜陋不堪,是社會中的下等人,但既然有了上等人就一定會有下等人,下等人中滋生了黑色的組織。”
“源局長,你不會是想說蛇岐八家是弱者們的救世主?”
路明非說,“混黑道的這麼給自己標榜,未免太過分了吧?”
源稚生笑了笑:“沒這個意思,我們當然不是救世主,也無意帶領弱者建立沒有壓迫的社會。
我們是跟黑道做生意的人,我們收幫會的錢來協調黑道中的平衡。
但我們確實是弱者的領袖,這點沒錯。”
源稚生繼續說,“很多人只要提起黑道,想到的就是那種掌握着生殺大權的黑道領袖。
他們享用着妖嬈的女人,隨意地掏出大把現金打賞下屬,看誰不爽就滅掉誰。
可那些生活在黑道底層的人,多半都是無法進入主流社會的弱者。
拿着小刀去店裏討要保護費的小混混,很多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被學校開除的孩子、沒錢上大學的孩子……
而那些在夜總會裏賣弄風情的女人有不少是單親媽媽,還有些嘗過父親的家庭暴力,甚至被繼父弓雖女乾的……
在這種女人看來自己的身體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了,她們沒想過自己老了勾引不到男人了該怎麼辦。
她們只活在當下,她們也只能活在當下,這就是陰影中的社會。”
“只能活在當下?”路明非品味着這句話,似乎想到了什麼。
“所以蛇歧八家才會建立基金會給這些人提供醫療和養老保險,設立了熱線電話方便他們求助。”
源稚生接著說,“日本黑道是靠着本家的鐵腕在維護,如果有人想在黑道中濫用武力,他立刻就會被列入本家的清洗名單。
如果雙方衝突械鬥超過了限度,本家會出面調停,拒絕接受調停的,也被列入本家的清洗名單。
日本有超過十萬的註冊黑幫成員,關聯的人員有幾百萬。
這個陰影中的社會遠比你們想像的龐大,在這個社會中大家都習慣用暴力說話。
但本家的暴力凌駕於他們之上!
如果有一天蛇岐八家解散了,黑道中就沒有了皇帝,沒有了皇帝的社會就是戰國,大家都用暴力說話,不知道多少人會死在街頭鬥毆中,也不知道多少女人會被逼賣身甚至出賣自己的女兒。”
“你們中國有個叫曹操的男人,在漢朝末年是最大的暴力者,他說過一句話,”源稚生看着路明非的眼睛,一字一頓,“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王,幾人稱帝?”
這一刻狂風驟來吹動源稚生的黑色風衣,呼啦啦如大旗般作響。
這個年輕的黑道大家長身上散發出帝王般的赫赫威嚴,令人不由得心生仰慕。
“所以我還沒有下定決心爬向自己的水坑,我可以放棄自己的權勢地位,但是我不能為此動搖家族的根基,也不想讓那麼多普通人在一場動亂中流離失所……”
源稚生回到桌邊坐下,“路君現在明白了嗎?”
路明非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酒:“沒太聽明白,你說的好像日本沒了蛇歧八家就不行了一樣,實在讓人難以苟同!”
源稚生微微皺眉:“不說那些沒意思的事情了,其實我這次來除了向你道歉之外,還有一件對我而言比大家長的位置還要重要的事情……”
“是那個叫繪梨衣的小女孩嗎?”路明非看了看源稚生,摸着下巴。
“你怎麼知道?”源稚生驚疑不定。
“最近根繪梨衣在網上玩街霸,她跟我說他的哥哥玩遊戲的時候老是走神,還看着她發獃……”路明非撓撓腦袋。
“你該不會是個對妹妹有意思地鬼畜哥哥吧!?”
“當然不是啦!”源稚生解釋道。
記得小時候,很長時間以來,源稚生都不清楚繪梨衣的身份。
只記得橘政宗第一次帶繪梨衣來跟他見面,是在神社中。
大風吹落着漫天的櫻雪,繪梨衣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機。
橘政宗說這就是我們找到的唯一的上杉家後裔,她的血統已經獲得了家主們的認可,但她的健康狀況不太好,隨時隨地需要醫護人員在旁邊,今天恰好是她不舒服的時候,你就只能這樣跟她見面了。
源稚生走到病床邊看着這個看起來發育得很健康卻眼中無神的女孩,她的頸部纏着繃帶,據說那是她失控掙扎的時候自己弄傷的。
源稚生不由得可憐她也喜歡她,就拿出了自己口袋裏那台新買的nds遊戲機遞給她,算作初次見面的禮物。
說起來繪梨衣就是從那時開始喜歡上玩遊戲的。
源稚生簡直不敢想像,沒有遊戲機的那些歲月里繪梨衣的生活。
永遠住在加護病房裏,等着別人來問她今天感覺有沒有好一點,聽着心跳儀器單調地滴滴作響……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怪物。
從那一刻起源稚生確定了對繪梨衣的感情,那是兄長對妹妹的愛。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弟弟,空缺的位置需要一個妹妹來補足。
“是的,是關於繪梨衣的事情,需要拜託路君。”源稚生輕聲說,“你應該感覺到了,繪梨衣跟一般的混血種不同,她的血統很不穩定。
她的體質能接納龍血,從而進化,擁有了一種名為‘審判’的究極言靈。
但她的進化並不完美,時至今日龍血還在侵蝕她的身體,不能及時穩定她的血統的話,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長久的沉默,由心而生的疲憊感。
源稚生幾乎想要中斷這場對話,找個無人的地方靜坐,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慢慢地強迫自己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所以你想請我幫你穩定繪梨衣的血統?”路明非問道。
“沒錯,我不願繪梨衣死,她是我的妹妹,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了。
但是她隨時會暴走會變成死侍,我必須想辦法延緩龍血對她的侵蝕,我想讓她變成一個普通人,有朋友,有一個人正常的生活……”源稚生低垂着眼眸。
“但你又不想代表蛇歧八家,再次向卡塞爾秘黨屈服,所以跟我聊了這麼久蛇歧八家的使命,弱者的救世主之類的話……”
“好吧,我可以幫你穩定住繪梨衣的血統,讓她過上一個正常女孩子的生活。”路明非仔細考慮了一會兒,這才道:
“既然重新臣服卡塞爾秘黨,蛇歧八家無法做到,那麼我們換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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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我回來了!”
橘政宗沉吟良久,嘆了口氣:“稚生,你從小就是個善良的孩子……但一個背負天照之命的男人,是不該那麼容易跟秘黨妥協的。”
“天照之命么?”源稚生搖頭笑笑,“不說這個了,昨天晚上我已經跟卡塞爾的路明非達成了協議……”
橘政宗凝視着爐火,童孔熠熠生輝,“卡塞爾秘黨的事可以暫時放在一邊,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對勐鬼眾發動戰爭,在他們徹底發展壯大起來之前,消滅掉他們!”
源稚生沉默了很久很久:“老爹,這些年來,你一直對勐鬼眾的那些人懷着那麼大的敵意,為什麼呢?”
“你是不是猜測我因為個人原因,對勐鬼眾懷着刻骨的仇恨,因此不惜代價要把勐鬼眾都抹掉。”
橘政宗仰頭灌下大口燒酒,“你錯了,我對勐鬼眾的混血種沒有敵意。
我之所以要剷除他們,只是因為我想在我這一輩把蛇岐八家的悲運給掐斷!
我的命沒多長了,就讓我死死地掐住悲運的魔鬼,帶着它去死好了。”
“悲運……么?”源稚生陷入了沉默。
“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我給你講北歐神話,神話里說命運三女神紡出象徵命運的絲線,把它拉長,然後剪斷。”
“記得,你那時候說真恨不得在命運女神的心口上刺一刀啊,這樣那些女人就不能像擺弄玩具那樣擺弄別人的命運了。”
橘政宗輕聲說,“蛇岐八家的命運也是如此啊,那白色的皇帝締造了我們又註定要毀滅我們。
至今她的幽靈還在冥冥中注視着我們,穿着爬滿蛆的屍衣,跳着招魂的舞蹈。
勐鬼眾就是她的後裔,註定要為了她的遺產向我們發起戰爭,那些墮落的鬼永遠流着紅得刺眼的血……”
“如果消滅勐鬼眾,那樣我們就能從那個悲運中解脫?”源稚生問道。
橘政宗輕聲說,“不知道,這是沒人做過的事情,我們得去嘗試。
如果我們成功了,蛇岐八家的後代將永遠告別戰爭和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