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稻花香里說詞論國事
美人有約,扈成刻意打扮了一番,還學着宋朝男人的習慣,在鬢邊插了朵石榴花,待到日落後,騎了一匹白馬去赴約。
他還是比較警惕的,生怕中了仙人跳,攜了腰刀,鐵鞭插在馬鞍旁,還帶了四個全副武裝的騎兵護身。
在貨棧里叫了一個認路的夥計,有此人領着出了安樂鎮,抄了近路往西走了不遠,便到了一望無際的田野里。
午後下了一場小雨,扈成走在土路上,兩邊都是稻田,偶爾可見扛着農具、牽着牛歸家的農夫,心道:「那女人為何要到這種鄉下地方相見?」
正疑惑時,穿過了一片黍米地,一所院落出現在眼前。
那院落是間驛站,緊靠着大路,進進出出人也挺多。後面有一個小湖,湖邊有個亭子,掛了一圈燈籠,照得通明,裏面坐了五六個男女。
扈成仔細一瞅,酒樓里的女子也在其中,正和其他幾人吃酒談笑,異常快活。
「不是單獨幽會啊!」
扈成有些失望,又感覺輕鬆了不少,把鬢邊的石榴花摘下來扔了,命四個隨從到驛站里等着,自己一個人騎馬過去。
剛到驛站邊上,那女子就看到了,起身招呼他:「扈大郎,這裏,快過來!」
扈成打馬過去,繞過樹叢,這才看見亭邊停了三四輛車,還有七八個僕從等在亭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他跳下馬,把馬韁扔給迎上來的男僕,走到亭邊一看,裏面鋪了席子和地毯,有四五個丫鬟在邊上伺候着。
中間擺着兩張案幾,一張案上堆着酒食果蔬,一張案上擺着筆墨紙硯和書本,一共四個讀書人打扮的男女或坐或站,都盯着他目不轉睛的看。
「原來是一幫文青搞野餐呢!」
扈成興趣缺缺,很是後悔自己鬼迷心竅,忙得要死還被那女人騙來玩遊戲。
「這位就是我對大夥說的能做曲能舞蹈的扈大郎!」
那女子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指着他,對其他五個青年男子說道:「你們可不知扈成扈大郎在市井青樓間多受歡迎,人人都愛他,聞其名趨之若鶩,擠得水泄不通去看他,我也險些約不到他。」
「還有,扈大郎不但是樂舞奇才,還能持家致富,帶兵打仗,我們席上吃的腌菜便是他名下商鋪所售。」
「還有梁山水賊,枯樹山山賊,都敗在他的手上,年紀輕輕就是水泊防賊的巡檢。可謂能文能武,英雄少年!」
女子口齒伶俐,話語快速又清楚的介紹了一番。
其他三人打量着扈成,拱手施禮:「見過扈大郎/扈巡檢。」
女子又介紹三人,對一個身材英挺的青年說道:「這位是陳東陳少陽,東京太學生的領袖人物。」
又對一個氣質老成的青年說道:「這位是大名府許貫忠,遍歷四方,諳熟天下地理民情,人稱「活地圖」。」
最後挽着一個瘦弱書生的手臂,捂嘴笑道:「這個弱不禁風的美少年,是我夫君,姓趙名明誠,乃是天下知名的金石學者!「
「小婉,休要胡鬧!」
那趙明誠捋着鬍子,羞惱斥道:「什麼美少年?我年近不惑,鬍子都一大把了,莫要讓人笑我。」
「哈哈哈。」
陳東和許貫忠大笑起來。
陳東說道:「趙兄年少時是人盡皆知的美少年,雖然已過十餘載,易安居士還把你當美少年。呵呵,趙兄,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趙明誠很是難堪,對扈成拱手道:「扈巡檢,我家夫人就是豪放不羈的性子,貿然把你約來一聚,還望諒解。」
扈成原以為他們是一群書獃子,沒想都很有趣,一下來了興緻,說道:「眼下一幕,我心生一曲,幾位要不要聽?」
「扈大郎的曲,當然要聽!」
「速速唱來!」
其他幾人立刻附和。
「陳兄說道,在趙夫人眼中,趙兄還是……」
扈成頓了一下,開口唱道:「你還是從前那美少年,還是最初那張臉,時間只不過是考驗,種在情人眼中絲毫未變。」
「哈哈哈哈。」
「扈大郎唱得妙!」
女子和陳東許貫忠都擊掌大笑。
趙明誠哭笑不得,對幾人作揖求道:「幾位好人,還請放我,不要再戲弄我了!」
扈成見他臉都紅了,便收起笑容,對那女子拱手道:「還未請教,夫人貴姓?」
陳東說道:「扈大郎沒方才沒聽我說易安居士嗎?」
「易安居士?」
扈成感覺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來,尷尬笑道:「恕我無知,不知易安居士大名,還請明示。」
「唔?你竟然不知道易安居士!」
陳東許貫忠和趙明誠都很是驚訝。
女子卻不以為忤,笑道:「扈大郎是務實之人,我的虛名在士人之中流傳,鄉間百姓要忙於生計,肯定不想知曉。」
她對扈成福了一禮,自我介紹道:「小女李清照,齊州人氏。我們幾人是熟識,結伴由杭州而來,到濟南府去,路經安樂鎮,在此一游。」
「啊!」
扈成聽到此名,大吃一驚。
竟然是李清照!
這是他穿越以來遇到的最有名的古人,李清照的名氣自不用說,可能是中國古代最著名的女詞人了!
扈成心中頓時湧出了仰慕之情,強自鎮定道:「我見識淺薄,不知易安居士大名,該死該死。」
「不要客套了。」
李清照招呼幾人坐下,端起一杯酒敬扈成,說道:「他們三個都不相信你的才氣,扈大郎請飲此酒,讓他們見識一下。」
陳東也端起酒,笑道:「扈大郎一照面便有一曲《少年》技驚四座,我已經信了。」
趙明成苦笑道:「我不敢不信。」
許貫忠沉默寡言,笑笑道:「我也信了。」
扈成也不客氣,接過酒一飲而盡,李清照催促道:「扈大郎,把那少年唱完如何?」
扈成只記得幾句歌詞,況且還有英語,哪裏唱的下去,便道:「四位是主,我是客,你們不先展示一番,卻讓客人作難,很是失禮啊!」
「嗯,對對對,我們先來。」
陳東很是大氣,用摺扇指向李清照,說道:「易安居士湊的局,你先唱。」
「那我就唱一首《如夢令》,是我去年做的詞,正應此景。」
李清照也大大方方的應了,轉身看着荷花盛開的湖面,輕聲吟唱道:「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好!」
「絕妙好詞!」
「唱得也好!」
四個男人聽完叫好。
李清照喝了杯酒,紅着臉問扈成:「扈大郎以為如何?」
她的詞扈成可不敢評論,但那曲子卻十分枯燥。
古時的詞牌就是幾種簡單曲調,比如這個《如夢令》,按照固定的曲子把詞填進去唱就可以了,扈成聽得着實無聊。
他當然不能說不好,不住口的贊道:「好詞,好曲,好聲音,好唱腔!易安居士吟唱堪稱天籟!」
幾人都笑了起來,李清照雖知道他在謬讚,但也十分高興,又飲了兩杯酒,高聲說道:「接下來該誰唱?」
「我來!」
陳東當仁不讓,搖着摺扇思忖片刻,也唱了一首,平平無奇。
然後是趙明誠和許貫忠,二人顯然不擅長詩詞吟唱,隨便應付了事。
四人過了一遍,都看着扈成,一起笑道:「扈大郎,我等已經唱完,快快繼續唱你的《少年》。」
扈成搖頭道:「《少年》只是我看到趙兄夫婦親密,陳兄調笑,靈光一閃的曲子而已,只有兩句,再多就唱不下去了。」
四人很是失望,又催促道:「那就唱別的,總之必須要唱!」
扈成環顧周圍,只見暮色蒼蒼,燈火如星,炊煙裊裊,頭上烏雲飄蕩,明月時隱時現,身邊蛙叫蟲鳴,別有一番農家風景,心有所感。
便說道:「我剛從稻田小路而來,作了一詞,只是還未配曲,誦讀出來如何?」
「你還能作詞?」
四人都驚了,忙道:「快讀!」
扈成望着天上月亮,搖頭晃腦道:「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旁聽之人驚得目瞪口呆,沉浸在詞意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半晌之後,四人才回過神來,再看扈成時,都一臉敬畏之色,不知該說什麼好。
扈成一時得意,盜了辛棄疾的名篇,等看到幾人不可思議的目光,很是後悔。
他生怕被人追問露了馬腳,急忙又道:「我想到一詞,可以配曲,只是有些不太應景,不知該不該唱出來。」
李清照四個反應過來,都笑道:「隨便唱,唱哭的也不怪你。」
扈成清了清嗓子,放低聲音慢慢唱了起來:「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惶,教坊猶奏離別歌,垂淚對宮娥。」
他一曲唱完,身邊之人都沉默了,歡快的氣氛蕩然無存,一股怪異情緒在亭中瀰漫
陳東問道:「曲是好曲,扈大郎為何要唱南唐後主的亡國之曲?」
扈成嘆道:「不瞞諸位,我家裏藏了幾個忠義之人,都一身才能,欲報效國家,卻被女干臣所害,家敗人亡。」
「我為之感慨,常想起李後主此詞,久之,心中生出曲調。今日一時想不出曲子來,便唱了出來,幾位莫嫌我壞了氛圍。」
陳東沉默了一會,正色說道:「朝中女干臣當道,誤國誤民,我等忠義之人當共除之,不然定生內亂,還有異族入侵之災!」
趙明誠不以為然道:「雖有女干臣誤國,官家還算聰明,我大宋豐亨豫大,一時也會無事。」
許貫忠眉頭一皺,說道:「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契丹、女真、党項、吐蕃也都去過,域外之人慘烈廝殺,大宋卻一片萎靡,前途堪憂。」
李清照面色緊張道:「我大宋形勢危急如此了嗎?」
「唉!」
許貫忠嘆了口氣,搖頭不語。
扈成觀察着幾人神情,緩緩說道:「亂自上起,不可救藥矣!」
四人聽了此言,都吃了一驚,陳東神色震驚,許貫忠微微點頭,李清照驚愕撫胸,趙明誠卻露出厭煩和忌憚之色。
扈成繼續說道:「李煜亡國,好歹也是亡在華夏同族之人手中,我大宋國北面虎狼異族,官家猶不振作,怕有一日會大禍臨頭,下場比李煜還慘!」
他的言論太大逆不道,其他人都不敢接聲,亭子裏一時靜默無聲,氣氛很是壓抑。
「哼!」
趙明誠又驚又怕,拂袖冷哼,轉過身去背對扈成。
「幾位,我還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扈成見狀,起身告辭,走出亭子上了馬。
回頭一看,李清照和趙明誠在小聲爭執,陳東還在沉思,許貫忠則朝他看了過來,微笑着揮手致意。
(四十年來家國的音頻放到段落後面了,大家可以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