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塌陷的心
“關於左良玉,你確定沒有記錯?”趙進終於忍不住再次疑惑的發問。
這已經是他第三回問了,應該是史明的話讓他又想起了這茬。
“應該沒有吧!難道這裏的歷史發生了變化?”李平心虛的嘟囔。
隨着信息掌握的漸多,李平的心裏也越來越沒底兒了。
除了對面的狠人李自成,18萬明軍里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這個左良玉,他們的大頂頭上司。
但在李平的記憶中,這左良玉卻是明末有名的無能將軍,其部隊更是出了名的戰五渣,很多書里都對他都評價極差。
可現在,他們收集到的信息卻跟李平的記憶很不一樣。這左良玉居然是個有名的悍將!而且是從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小兵一點點積功才當上的將軍,一直都勝多敗少,經常把農民軍打成狗。
這種從小兵開始的逆襲,要是無能又怎麼可能在最重出身的封建社會中脫穎而出。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李平完全不得其解。
李平拚命回憶着明末的混亂歷史,卻再次懊惱自己當年閑時讀書只求痛快和囫圇吞棗,現在到了用時卻想不起什麼有用的。
關鍵是誰能想到真有用的一天啊!
雖然李平從前並沒有研讀過左良玉的生平,也沒有特別關注過有關左良玉的歷史,但作為一個半吊子歷史愛好者,李平對左良玉也還是有幾分記憶的。
主要是左良玉的部隊搶掠地方實在太出名了,是無數明末小說與故事中的大反派,想沒印象都沒可能。
但可惜,歷史只能算是李平閑時的興趣之一,很多歷史大事他也就僅僅是知道個大概而已,往細里就極模糊了。
就像李平甚至搞不清崇禎十五年是一六几几年一樣,只知道明亡的時候是1644年,崇禎也許在位個十六七八年,具體的是真記不清了。
因而對左良玉,李平能記住的也僅限於這傢伙的部隊戰鬥力比較渣和被人打得到處跑,好像是敗多勝少,但不知為何規模卻始終很大。最後好像是退到了長江附近搶着搶着就斷檔了,各種故事突然就沒他了,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但這顯然與他們目前所了解到的左良玉南轅北轍。
當然,他們目前棲身的這支部隊也確實很糟糕,反正李平是覺得稱其為渣渣軍倒也沒什麼毛病,但這也才讓他更糊塗起來。
“無所謂,他要是沒那麼水對我們也許是好事,起碼活命的機率大些,不用狼狽逃命比什麼都強。”
趙進並沒有糾結,歷史發沒發生變化現在還不是關鍵,至少對他們當下的處境並不會造成更壞的影響。
“靠!靠!靠!”
但李平還是忍不住鬱悶的低吼起來,他對自己當初沒有好好讀一讀明史非常失望。
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別想太多,天快黑了,好好休息,明天繼續練你的馬,我們準備開跑的計劃還是不變。”趙進勸慰道。
“如果徹底崩盤,那時怕是想跑也跑不掉了。遭人掩殺能活下來可沒那麼容易。可要是提前跑,我們又很可能會害死那些人。”李平苦惱的搖了遙頭。
這個問題兩人已經商量了好幾天,但卻也沒什麼辦法。
兩人都認為明軍大敗的可能性非常高,但提前獨自開跑所帶來的後果卻也是他們所不願意承受的,而拉着那些人一起跑又好像是痴人說夢。
“明軍也許不會潰敗,只是知難而退,農民軍也許並沒有吞掉這麼多官軍的實力。不說奪鎮子時李過被打得夠嗆,再看這幾天接仗,我看農民軍也沒佔到多大便宜,他們的組織沒準兒更亂。”趙進也只能自我安慰,有些事他們倆真做不出來。
鬱悶的又說了會兒話,看看天色,兩人也只能一如既往的喪氣先回營中。
等李平回到本哨的營帳處時,天色已經漸暗,很多人都已經佔好了睡覺的地方並三三兩兩的聊天。乾旱悶熱的時節,可沒人願意去不透風的帳篷里擠出痱子,空曠的大地才是最好床鋪。
當然帳篷也沒有那麼多,他們目前的條件雖算還湊合,但大部分也是沒帳篷住的。
天黑后,沒電的年代,除了睡覺也沒別的事可干。
至於蠟燭,那是昂貴的消耗品,可不是給大頭兵們用的。而火把,他們不但找不到足夠的植物油,就是找到了也會被收走並用做大軍的戰備儲備和警戒使用。
李平誰也沒理,而是直接鑽入一頂低矮的小帳篷並從裏面拽出一個粗布包裹。作為隊長,他還沒資格擁有獨立的帳篷。這個四處漏風的小帳篷是他與幾個什長共用的。
這包裹里是他身外的全部家當,一塊半身的破皮甲、一頂寬檐白色氈帽和一身土紅色的鴛鴦戰襖。
至於錢財,除了他身上一個小袋裏的二十多個銅錢,就再啥也沒有了。銀子,他本來也是有的,那是幾塊很小的不規則的灰黑色金屬疙瘩,但他一早就交給了趙進。
拿着包裹找了一塊偏遠些的空曠地后,李平把包裹布打開往地上一鋪,然後把鴛鴦戰襖裹成一團就直接枕着躺了下去,至於那兩個跑到別營喝花酒的什長回沒回來,他完全不關心。
甚至他隊裏的兵現在齊不齊,有沒有什麼需要他去了解的,他也沒有丁點兒心情。
結交及籠絡部下?他根本沒有興趣。
哪怕明軍這次能全身而退,李平也並不認為他還會在這支軍中待下去。一個只能當炮灰的地方,又怎麼可能有希望。
雖說杜游擊對他們這個哨很重視,無論吃食還是飲水都是優先保障,兵力也給了滿編,裝備也還齊整,加之杜千總又留下了幾匹馬騾,趙進名義上還是這哨的頭頭,但李平並不會因此而不辨龍蛇。
他很清楚,杜游擊對這哨重視的根本是為了趙蘭月,等兩人成了親,這個哨也必將解散。
想靠裙帶關係?他和趙進就必須處理好與趙蘭月等人的關係,而這在短期內恐怕有點費勁。
而自己奮鬥?就更不可能了。
他和趙進對這支部隊來說,完全就是外來戶,根本輪不到他們在這裏發展勢力,別人不防着他們那才是見了鬼。
最重要的是,趙蘭月會認命的嫁給一個古代粗鄙大漢么?這真的很懸。
因此,李平現在只要這些兵明面上還聽話就足夠了,至於培養感情,他可不想白白的去浪費時間和精力。
天天這麼早睡覺,李平目前仍無法適應,他的大腦不可避免的再次胡思亂想起來。
現在這算什麼?他不停的苦澀自問。
他居然來到了明代,而且還是明朝的末年,並且身處於數十萬大軍的戰場之中,然後對陣的還是鼎鼎大名的闖王李自成。
多麼的不可思議!多麼的光怪陸離!
更搞的是,他竟然還生活在昆蟲世界裏。
不是真的身處於這裏,他是真不知道明代居然是一個虱子和跳蚤與人類普遍共生的時代。老天作證,曾經的他根本就沒見過虱子長什麼樣兒。
可現在,他居然只幾天時間就可以清楚的區別蟣子、頭虱和陰虱了,多麼讓人無語的新知識啊!
這是一個連皇帝身上都會有2個御虱時代,這是一個後世的現代人很難想像的超級髒亂差時代。
條件再怎麼艱苦總能堅持,但噁心的環境真的讓人難以忍受。
除了崩潰還是崩潰!
老天是給了他第二條命,但也不能這麼玩吧!這與讓他再死一回有什麼分別?
是,他們倒也有個隊長、哨長之流的官身,聽着好像也還馬虎,可這在二十萬大軍里和大頭兵又有什麼分別?還不是炮灰!
對了,他們還是外來戶。無根無基,連往上斡旋的空間都沒有。就是想去抱大腿,現在也來不及了!
除了跑路,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來么?
可是,往哪跑呢?
此時的河南大地赤地千里,就算是讓他們自由通行,估計沒等走出旱區就早餓死了或者讓別人給當糧食吃了。
他們到底該怎麼辦?
放棄,當然不可能?
李平並不認為上天會仁慈的再發給他們一滴血。
被劈到這鬼地方本就相當的倒霉,下一次估計就是直接到地獄了。
是,他們總歸還活着。而且還有了一具年輕的軀體,好像應該是要拼上一拼的。
可怎麼拼?
除了滿腔的憤恨與無奈,李平實在沒有任何頭緒。
他直覺這所謂的新生根本就是一個坑,一個超級巨大的坑。
輾轉反側中,李平根本睡不着。
聽說陰天只在他們來的那日維持了一晚,便繼續放晴,中原大地幹得厲害,到了夜裏更多了一層潮熱。
雖然隔着那些滿身虱子的士兵很遠,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卻仍吵得李平腦仁發疼,而濕熱難耐的夜晚更讓他一直備受煎熬的心翻滾不熄,久久無法平靜。
強烈的悲憤再次不斷掩面而來,淚水更是無法抑制的從他眼角中奔涌而出。
雖然他居然有了第二條命,還是一條年輕了二十多歲的命,但他卻沒有絲毫的欣喜與快樂。
幾日來,他都很難入睡,他害怕夜晚,害怕悄無聲息的時刻,它總是讓他進入回憶中而難以自拔。
廚房中妻子忙碌的身影,孩子天真純凈的笑容,爸爸、爸爸的喊聲,有如過電影般不斷地在他眼前閃過。
難受的頭髮、糟糕的衣着、簡陋的食物、惡劣的環境、朝不保夕的生活,甚至沒有紙上廁所都可以忍受,可再也無法與自己的父母和妻兒相見卻實在讓他實在無法釋懷。
自己在做什麼?他還圖什麼?不斷的消極自問中,一切都彷彿失去了意義。
沒了希望,只是為了苟活而已。
這兩晚,有時實在煩躁而起來在周圍溜達時,經過那邊的營帳,他總能聽到女子不斷的哭泣聲,中間也會夾雜着男聲。
看來大家都一樣兒,沒有人真的堅強,沒有人能夠釋懷。
年輕又有何用,他們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整個世界,塌陷了整個人生。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也不知他們還要在這兵荒馬亂且蠻荒落後的世界中遭受多少苦難。
只希望一覺醒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