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張大網
回將軍府的路上,張清一直心事重重。
對於征賊將軍的考慮,跟瘦猴兒原野等人,有些話他講了,但也有些話他沒講。
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而是真不能講了。
作為整日在李平身邊的警衛營長,張清很清楚李平這次除了要表明他無論什麼身份的人都敢殺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目的。
那就是要打擊讀書人的形象,煽動官兵對最忠於大明的衛道群體的不信任,以便於他進一步牢牢抓住軍隊,而不是讓軍隊中越來越多的讀書人以及朝廷官員抓住或者影響軍隊。
說讀書人沒底線的是李平,但對讀書人嚴加防範的還是李平,這看起來好像很矛盾。
但其實又不矛盾。
因為李平現在是官軍。
到李平這裏投軍的讀書人與想當官想瘋了而投到農民軍那裏的讀書人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李平軍中的讀書人大多數都是非常忠於大明的,甚至很多還是在逆境和生死面前都堅決不願從賊的大明死忠粉,包括讓人感到不齒的楊明。
不然,楊明也不至於在當初選擇逃難,並在差點就身死的情況下都沒有回頭。
面對這麼一群讀書人,李平不搞事情那隻能是腦袋抽風了。
張清已經確切的知道了李平其心已異,李平也根本沒瞞他。
張清直到現在都對前些天李平當著他的面前談論大明氣數已盡時的場景歷歷在目。
當時在場的有馬永,有段強,有胡忠山,有石磊,有錢冬子,有韓九,還有嚴明。
然後就是包括他在內的幾個警衛人員,沒有其他人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豐富。
他當然也十分震驚。
雖然早就有所懷疑,但當李平說出來的那一刻,他還是震驚不已。
張清也終於明白了李平選他當警衛營長沒那麼簡單。
接着,他心中越來越多的疑惑也隨着李平開始組織的小範圍秘密會議而被解開,包括給楊明定罪。
李平,那絕對是一個心思非常複雜的年輕人,一個複雜程度與其年齡極度不匹配的年輕人。
複雜的讓人敬畏。
但李平又是嫉惡如仇的,心中懷的也是大義。
在他身邊,你能深深體會到他良好的教養、他思想上的正直以及他淵博浩瀚的知識。
張清很彷徨,也很迷茫。
同時,他知道隨着李平對讀書人的正式開刀以及其它一系列舉措,李平的心思也將越來越昭然若揭,而自己也好像沒有了選擇。
雖然他也對當今的世道極其不滿,但那可是大明啊!一個已經存續了二百多年的大明啊!一個經歷過無數危難仍傲然挺立的大明啊。
大明真的氣數已盡了嗎?
張清很懷疑,也不敢相信。
懷着心思,張清回到了將軍府。
但還沒進門,卻碰到正垂頭氣而出的監軍章曠。
換衣服的時候,張清把剛才在廳上執勤的羅小六拉過來問:“章監軍所來何事?”
自從開始入川,才新組建不久的警衛營就開始了不斷的人事變動,而從章曠到來后,警衛營里的官兵更是迅速大半都曾干過農民軍了。
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
“章監軍已經見過楊明他們那伙人了,聽意思應該是將軍同意的,然後章監軍更惱火了。”羅小六表情怪怪的說。
李平說大明氣數已盡那天,羅小六也在場。
“哦?”張清有點意外。
他知道章曠對楊明那些人的事事先完全沒有得到一丁點兒的消息,以至當時嚇了一大跳,也急的不行。
章曠當然堅決反對李平擅殺讀書人。
“那氣氛如何?”張清狐疑的接着問。
羅小六撓了撓腦袋,說:“氣氛還好,章監軍惱火歸惱火,但也沒有太過激動。”
“氣氛還好?這是怎麼說?”張清愣了一下。
章曠雖說非常聰明,也一點都不迂腐,但同時他又是個是非分明和個性執拗之人。之前李平說楊明等人通賊,章曠反對的角度主要是為李平考慮,而不是楊明那些人不該殺。
但現在當事情性質完全不一樣了,尤其是李平對待賀柱子明顯的差別方式,讓張清可以想像章曠定然會暴跳如雷,也不太可能會善罷甘休。
“嗯,你不知道當將軍說既已通報全軍他們通賊就斷不可能再收回來時章監軍的表情。等將軍又挑明了說交給他們文官處置,貪腐和品行低劣也要不了這些人的命,世道如此,不能怪他任性,章監軍的表情就更精彩了。”羅小六說著說著直接笑了起來。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是章監軍繼續又說了很多很嚴厲的話,也說了很多苦苦相勸的話,但將軍還是不為所動,最後章監軍只能再次嘆氣而走唄。”
羅小六的話讓張清懵了好一會兒,不過一時想不明白,也沒必要現在鑽牛角尖,而且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於是藉著換好衣服,張清又順着問:“現在將軍那裏還有人嗎?”
張清覺得見過楊明后,他非常有必要去立即彙報一下。
“有人。將軍去了后宅,宋總理、趙小姐和錢姑娘來了,剛才一直等在那裏。”
宋寶來在這次改制中被正式任命為保障營總理事務官,然後簡稱總理,這也算李平給宋寶來謀的一個福利,滿足了一下他小小的虛榮心和低級趣味。
同時還能更明確彰顯宋寶來的地位。
總叫宋寶來為營官確實不太合適。
“錢姑娘?后宅?”張清愣了一下。
他剛才見過楊明后和瘦猴兒等人敘了一會兒舊,沒想到錢盈卻直接到了這裏來,而且他們還直接就等在李平的后宅。
這似乎有點不太尋常。
懷着疑問,張清先把將軍府內的幾個警衛點都轉了一圈,又特別去看了看護衛宋總理前來的警衛隊員,然後才順理成章的去向後宅。
此次整編后,警衛營已不再為宋寶來提供警衛工作。
一支穿着黑色警察服並由宋寶來全權指揮的警衛隊被組建了起來,專門負責保障營重要人物的警衛工作。
與時同時,一支兵力達數千人並也穿警服的警備護衛隊也被組建了起來。其基本任務是對保障營提供軍事保護,以便把軍隊給解放出來,讓軍隊可以完全專註於作戰任務。
雖然這支警備護衛隊的人事權還在李平手上,並且類似於軍隊三總部的總指揮長是徐長恩、而總教導長是錢冬子,但李平明確非緊急情況將一般不會調用警備護衛隊,警備護衛隊主要接受宋寶來的直接指揮。
最終,這一系列舉動進一步提升和宣示了宋寶來絕對二號人物的地位。
到了后宅,張清當然不可能選擇進去。
由於現在後宅的院門口已不再設警衛,張清先是好像檢查似的往後宅院外兩側廂房看了幾眼,然後似乎是有些吃驚,不過他還是繼續假模假式又在整個外院轉了一圈,這才直奔一間開着門窗的廂房。
那裏,一個淡妝盤發的端莊麗人正在窗前靜靜的獨自品茶。
自從張清進入外院,她的目光就一直在張清身上。
“庄書辦,我陪你說會兒話吧!免得你無趣。”進入廂房后的張清嚷着嗓子故意大大咧咧一點都不見外的直接就坐到了庄婷對面。
這讓兩個人看起來很熟,也沒有刻意避諱什麼。
事實上,兩個人也確實很熟,假客氣可能反會引人注目。
庄婷是趙蘭月最倚重的書辦之一,也是最常帶在身邊的人,主要從事後世類似於秘書的工作。
她是商人之女,曾經家境殷實。
但由於家中的買賣為權貴所窺並遭到巧取豪奪,而她父母因不甘心進行了奮力反抗,四處告官,最終惹惱了權貴。結果她父母以及她已成年的兄長都被以莫須有的罪名入獄,並很快不明不白的身死,已年近十歲的她也被拐賣到了武昌城內的一家青樓。
左良玉從襄陽退到武昌時,已年十八的庄婷被擄,然後因善音律、身材嬌好、長相頗佳以及還只是賣藝而沒有賣身被左軍笑納給了左良玉,然後又被已不近女色(應該是身體因病已不允許)的左良玉送給了李平。
李平離開黃陂時,曾將庄婷和其他送來的美女及粗使婦人一起用小船送回武昌,但庄婷卻又跟船返了回來。
庄婷敏銳意識到李平的軍隊是一支不一樣的軍隊,最主要她想藉此逃出魔窟。
由於通文墨,又懂音律,還在青樓里練就了接人待物和比較開放的思想,然後她的身世也非常讓人放心,庄婷很快被趙蘭月選中並重點培養。
張清任警衛營長后,由於工作性質少不了要跟庄婷打交道,甚至由於李平和趙蘭月的特殊關係而導致他們會有大量的獨處時間,這讓兩個人也自然想不熟都不可能,然後未婚並受到妹妹一再刺激的張清也很快被庄婷所吸引。
畢竟張清不是柳下惠。
而女人又是最敏銳的,既然郎有情,庄婷也在這個時代屬於年齡非常不小了,加上又一直在跟着趙蘭月身邊而思想更加開放,當然也很快有了心。
有很多時候,愛情就是這樣,不是一見鍾情,而是漸漸的互相吸引,是經過了認真思考後的結果。
當然這個時代,也絕少有人敢在沒了解清楚對方的身份和地位等等一系列因素的情況去一見鍾情。
因為有些人是高攀不起的,有些人是惹不起的,有些人是沾不得的,而還有些人是絕對不能有任何非份之想。
庄婷是女人,趙蘭月同樣也是女人,趙蘭月很快就發現了張清和庄婷兩人間的不正常。
趙蘭月自然樂見其成,不但有意給兩人創造了更多的獨處時間,還直接把事給點破了。
不過,一直向下屬鼓吹自由戀愛的趙蘭月也沒有急着滿世界宣揚,而是讓兩人先私下好好處一處。
趙蘭月沒急着對外說,張清和庄婷自然也不會好意思說,甚至張清連他妹妹都還瞞着。
雖然這讓兩個人多少還有點偷偷摸摸,也沒有明確定下情事,但張清也清楚他其實已不可能自拔。
而且他和李平也越捆越緊,再難脫身。
“錢姑娘有身孕了?”庄婷在張清剛一坐下就小聲說。
“什麼?”張清被震驚的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但他馬上就意識到了不妥,不安的四處看了看。
四周以及院子裏的一切都沒有異樣,沒有人關注這裏,而且王小鳳恰好正從后宅拎着什麼東西一扭一扭的走出來,應該會把大部分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匆忙坐回去后,張清壓着嗓子有些難以置信道:“這可開不得玩笑,這是不可能的!”
庄婷也看了眼王小鳳,然後輕輕抿了下嘴,有些局促的說:“這種事我怎麼會開玩笑,趙小姐說生不生得孩子可不一定就是女人家的原因,有時候其實是男人的事。”
張清愣了一下,本能的想反駁卻又發現說不出口,然後還有些恍然,最後只好長嘆了一聲后說:“什麼時候的事?趙小姐和宋總理今日來也是這事吧?”
“也是才發現的,找了好幾個郎中確認,高小姐也看了。”庄婷緊緊看着張清說。然後她停頓了一下,又說:“我今日其實是特意在外面等你的,趙小姐覺得還是讓我先說與你聽比較好,你若在我們走前還未回來,我還得去尋你。”
張清苦笑了一下,說:“我還奇怪后宅今日這麼多客人你為何沒陪在趙小姐身邊,原來竟是如此”
“你得想開些,這是好事。”庄婷有些不放心的搶先說。
張清懵了一下,然後真誠道:“你不用勸我,錢姑娘是個好女人,有了身孕當然是喜事,我只是太過沒想到吃了些驚罷了。希望宋總理不會虧待她。”
見張清這麼說,表情也不似做假,庄婷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然後卻聲音突然變得更小並且臉也跟着變紅說:
“趙小姐的意思也是如此。她說宋總理折騰了許久,也沒見哪個懷上孩子。錢姑娘既然已有身孕,是個大喜事,也一定要馬上給人家一個名份,必須立即操辦婚禮。而既然要辦婚禮,明天就不能殺人了,不然不吉利。所以這才急匆匆的來找將軍商議。”
“對,對,是該馬上給個名份的,趙小姐考慮的委實周到。”張清有些高興的說。
但就在這時,張清注意到王小鳳正獃獃的站在對面廂房的門口背對着他們不知在想什麼。
張清有些奇怪,也不由的多看了幾眼。
庄婷好奇的順着張清的目光看去,也不禁奇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