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酥油茶
1.
除夕當天。
快到中午的時候,魯雲帶戰偉回到自己家中,這是他入伍后第一次在家過年。
因為趙萍的爸爸前段時間生病住院,所以弟弟一家前去探望和照顧,此刻,正在回來的飛機上。
“出門的餃子回家的面!小戰,來,趁熱吃!”老人笑眯眯地將一大碗做好的炸醬麵輕輕放在戰偉面前。
“吃蒜嗎?臘八蒜。”問道。
“謝謝媽,我胃不太好,吃了會反酸,所以就---”戰偉連忙起身用手扶住碗略帶歉意地回答道。
“哦是嗎?那我再去給你做兩個水煮蛋,養胃!”
“不用不用,媽。千萬別,這面就挺好,不用再煮雞蛋了。”戰偉輕輕拉住轉身的老人,“您的呢?”
“哦,我不餓,待會兒吃。”老太太隨後便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夠不?不夠我再去下點。”
“夠了,媽!多了,我都怕吃不完呢。”戰偉使勁點點頭。
“大校同志,您兒子的呢?”一旁的魯雲有些懵圈地問道。
“自己盛去,在鍋里!”
“啊?!您不管啦?不是每次回來您都管盛的嗎?”
“從現在開始不管了!”媽媽故作沒好氣地回答,依舊笑着看着戰偉,“這姑娘可真好!呵呵……”
“我去吧,”戰偉想從椅子上起來給魯雲---
“你別管,小戰!讓他自己去,你吃你的。”老人阻攔道。
“嘿,這人!有了兒媳婦忘了兒!”魯雲嘴裏嘟囔着走向廚房。
“魯雨他們是---”戰偉被老人看得實在不好意思,連忙找個話題問道。
“哦,他們哪!和你們一樣,也是今兒回來,去看他岳父了。這會兒應該在‘天上’呢!”老人回答。
“又是在天上!呵呵”在廚房盛面的魯雲剛好聽到這一句,“和上次一樣!”接話道。
“您不會又要說,‘甭笑!你倆都在天上,區別就是——”魯雲故意大聲說。
這次老人沒搭理魯雲,只說了句:“給我也盛一碗!”
“哦”魯雲應了一聲。
“小戰,你是雙博士,上校?”老人問,“還會彈鋼琴?”
“嗯是,媽!”戰偉放下筷子看着老人回答。
“吃,快吃,涼了對胃不好!”老人點頭,“好!真好!”老人笑得更甜了。
“嗯。哦對,我託人給您帶了酥油茶粉,一會泡給您嘗嘗吧?”
“好!好!”老人連連應答着……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射在戰偉身上,還有嘴裏炸醬的香味。
“回家真好!”戰偉覺得。
2.
五月,這座城市的槐樹花又開了。
魯雲和戰偉向“藏吧”走去。“藏吧”。
是戰偉之前聽同事說的,自己去過幾次。
後來因為工作的原因便沒有再去過,今天是特地帶魯雲來的。
魯雲在前面推開“藏吧”的店門,
“叮……”門後上方的風鈴發出被撞擊的聲音。
他本能地抬頭望去,“呵呵,有意思。”嘴裏嘀咕着走了進去。
招呼魯雲和戰偉的,是卓瑪:“呦!是阿姨呀!您好!”
因為還未到上座時間,空蕩的店裏沒有其他客人,所以卓瑪一下子就認出了後面進來的戰偉。
“你好,卓瑪!”戰偉回應道,“就你在嗎?陳老闆呢?”
“啊,陳叔有事出去了。”卓瑪邊回應戰偉邊看了看先進來的魯雲,
“您還坐老地方?”
“嗯,老地方。哦,這是我的朋友。”戰偉向卓瑪介紹道。
“哦,歡迎,叔叔好!”卓瑪禮貌地說道。
“你好!卓,卓瑪?”魯雲略微停頓了一下,有些尋求肯定似的回答,
“對,我叫卓瑪!”卓瑪肯定的點點頭,“您請坐。”
“叔叔和我一樣,都是加竹鹽的酥油茶。”戰偉沒等卓瑪詢問就主動說道。
“好的阿姨,我去打,您稍等。”卓瑪正準備轉身去往店後面的操作間,
魯雲忽然說了一句:“你是藏族(用藏語)?"
“是(用藏語)!“卓瑪一愣,隨即本能的用家鄉話回答。
“嗯”,魯雲笑着點點頭做了一個讓卓瑪去忙的手勢。
“藏吧”不大,只有七個卡座:三個兩人座,三個四人座和一個單人座位。
其中單人座位和一個四人座位分別挨着兩扇窗戶,區別是前者背靠在西面牆,後者是在東面牆邊。
魯雲沒有坐下,而是邊環顧四周邊慢慢地走動着觀察着。戰偉明白:這是他多年的“職業病”了!
“藏吧”橫貫東西的房樑上和房頂四邊,都用繩子穿掛着長長的五色經幡。
除了有窗戶的那面牆外,其餘幾面牆上或是掛着表現雪域高原風景、人物的藝術照片或是唐卡。
特別是唐卡,有印刷的、手繪的、也有機織的;有紙質的,也有綢絹的。
不知為什麼,戰偉看到魯雲倒背着雙手在南面牆上掛着的一幅手織的、繪有“黑金剛”畫像的唐卡前停住了,站在那裏仔細地端詳着、思考着什麼。
當卓瑪把打好的酥油茶端到戰偉所在的那張茶几上的時候,魯雲也走過來坐下。
“卓瑪,你們老闆是哪裏人?也是你們家鄉的嗎?”他問道。
“哦,他不是,就是本地人。但他在我們家鄉那邊當過兵,待了十年呢!”卓瑪答道。
“哦?”魯雲似乎來了興趣,“你家鄉具體是在?”接着問道。
“在……”
“那裏是不是有座雪山,漢語叫‘仙女山’?”
“對的對的,‘仙女山’,叔叔怎麼知道?您去過那裏嗎?”卓瑪眨眨眼睛看着魯雲。
魯雲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接着問道:“那邊也有部隊嗎?”
“有的,聽奶奶說是‘工程部隊’。哦,就是,就是工程兵那種,挖隧道什麼的,陳叔就是在那個部隊。”
“陳叔?你們老闆姓陳?本地人?”魯雲不覺中加快了詢問的速度,臉色也顯出一絲嚴肅。
卓瑪有點被魯雲的臉色嚇住了,含糊地答道:“對,姓陳,陳兵。”
魯雲沒有再問,也是意識到可能嚇到了卓瑪,連忙用溫和的口氣說:“哦,哦,我有一個戰友也叫這個名字,所以……,呵呵”
“叔叔也當過兵?”
“呵呵……”魯雲依舊沒有回答,而是笑着說,“你也會打酥油茶?是跟家裏人學的,還是和陳老闆學的?”
“和陳叔學的。我們這個歲數,會打茶的已經不多了,都是喝速溶的那種。後來到這兒看到陳叔打的太好了,比我媽媽打的都好,所以就跟他學來着。”卓瑪也恢復了平靜向魯雲解釋道。
“哦,好的,那我嘗嘗你的手藝,看看怎麼樣。”
“好的叔叔,您慢用,我不打攪您二位了。”說完卓瑪朝戰偉也點點頭,轉身往吧枱走去。
“叮……”,隨着風鈴的響聲,有客人走進店裏。
“您好——”卓瑪招呼道。
“你怎麼了?老魯”旁邊的戰偉低聲問道。
3.
魯雲和戰偉再次來到“藏吧”是在他倆即將結束休假的前兩天,這次魯雲見到了陳兵。
顯然陳兵也已經從卓瑪那裏猜出了魯雲。
戰友多年後重逢的場景是濃烈的,以至於後來魯雲拋下戰偉獨自和陳兵去了外邊的酒館暢聊起來。
不過,他沒有告訴陳兵,戰偉和他的關係,只說是一個朋友。
後來的大半年裏,魯雲和戰偉因為工作原因只來過“藏吧”兩次。並且每次魯雲都是喝三杯tequlia;而戰偉,還是點的鹹味的酥油茶,加的是竹鹽。
“下次老魯或是那個女的來,我就跟他們說說石頭的事。”陳兵思忖着。
可他沒能再見到他們。
4.
2022年7月
“……以上,就是我們所掌握的關於‘雪絨花’組織的全部情況。這次派你去到那裏的主要任務是:
查出‘雪絨花’組織在該基地的潛伏者‘雌蕊’;
查明近期發生的異常災難是否與該組織有關;
如有可能,配合國際刑警組織和有關部門,破獲他們!魯雲同志:這次行動的代號是:雪蓮花!”
“是!保證完成任務!”魯雲立正並向首長敬禮說道。
5.
“你該把它從裏面外翻再摺疊好”,魯雲一邊整理着戰偉丟在沙發上的風衣一邊對戰偉說道。
“為什麼?如果弄髒了,怎麼穿呢?”
“所以說你只想着自己呀。而我這種疊法屬於委屈自己,也不會影響別人。”
“謬論!”
“任何一個物種只要它還有自私的本性存在,就會---”
“去,去,討厭!”
……
戰偉當然明白丈夫說的“出差”是什麼意思,他們在房門前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而後,魯雲登上外邊接他的一輛黑色“紅旗”牌轎車消失在夜幕中。
“我會按你說的那樣疊風衣。”戰偉心裏默默地念道。
6.
2032年7月18日下午
“超層,后電漿,暗域……”戰偉略感疲倦的合上面前的文件,在封面印有“絕密”字樣的空格處寫上自己的名字。
妊娠反應不算嚴重,雖說已經是40歲的高齡孕婦,但因為多年的專業身體訓練加上人類學、生物學博士的知識素養,讓幾周前的孕檢中醫生對她產生了“非人類的疑問“——各項生化指標不僅合格,甚至完美的超出了正常人類中最優秀的級別。
戰偉慵懶的站起來,伸了伸已經保持了三個小時坐姿的身體,想去”藏吧“了,已經好久沒有去喝老陳打的酥油茶了。就在這時,她接到了領導打來的電話。
七月的城市,悶熱。但今天,卻有些異常的冷意。
小雨夾着夕陽的光落在風衣上,“太陽雨,太陽雨……”戰偉想着。
她不喜歡“太陽雨”,因為外婆說下這種雨是預示着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聖約克”號遠洋貨輪、“尖兵1號”低軌衛星出事的那天,都下過這樣的雨,戰偉想起通報里的內容。
站在“藏吧”的店門前,戰偉稍作停頓,靜靜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伸出了右手。“叮……”門後上方的風鈴發出被撞擊的聲音。
“您的酥油茶”,服務生打斷了戰偉的思緒。
“嗯”戰偉點點頭,“謝謝”。
……
“您慢用”小夥子轉身走向吧枱。
當他走到第五步的時候,戰偉將粒子槍對準了他。“你是‘他們’的人!”心裏同時想到。
……
“我的孩子!”戰偉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想到的。
7.
當戰偉醒來的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被綁架了。
身體並無異樣的感覺,只是些許暈眩,她知道這是藥物的殘留作用,還知道這藥物的來源===就是喝的那一口酥油茶。
在恢復知覺大概幾分鐘后,眩暈感也消失了。
戰偉用雙手摸索全身,確認並未遭到束縛。
自己應該是平躺在一張床上,因為身體和後腦下方柔軟的襯墊物給出了明確的信息。
她輕輕地左右轉動頭部環顧四周,發現眼睛裏出現的圖像卻彷佛是從一架夜視儀里看到的樣子---只有黑白顏色而不是正常人類視覺中的彩色,甚至連一點綠色都沒有?
戰偉知道微光夜視儀的熒光粉是綠色的,所以從夜視儀里看出去會有略微的綠色。
這是怎麼回事?而且,居然還能……她疑惑地用手摸摸臉頰,很光滑,沒有任何光學設備或者眼鏡一類的東西在上面。
戰偉慢慢起身從床上坐起,雙腳先後找尋着床的邊沿並挪出去試探着下面,很快就觸碰到了地面,很正常!應該就是普通的那種家居使用的地磚,或者木地板類。
她再次用手摸索全身,發現隨身物品都在,只是少了粒子槍和手機。
思忖間,忽然某處傳來開關的聲音,“啪”!房間裏頓時亮了起來,戰偉本能地眯起眼睛。
“你好戰博士!好久不見。”一個聲音響起。
戰偉腦海里立刻判斷出這是一個熟人的聲音,“潘前途!”她不由地脫口而出。
“是我,潘前途!”
隨着亮光,戰偉的眼睛也恢復了正常人的視覺效果。
她看見一個年紀大約中年的男人正坐在自己對面大約五、六米遠的沙發上。
沒錯,是他!
“我可以起來嗎?”戰偉冷冷地問。
“當然,當然。”潘前途連連點頭示意,並也從沙發上起身走到戰偉面前,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喝點水吧,可以緩解藥物對身體的傷害。”
“還喝?!”戰偉盯着潘前途的眼睛挪揄的問。
“呵呵,”潘前途笑笑,抖了抖拿着水瓶的手,“這個,沒問題!”
戰偉除了把頭扭向一側看着別處以外,身體沒有其他的動作表示。
潘前途沒有勉強,便隨手將瓶子放在一旁的床頭柜上。
“我們有醫生,假如您身體還有任何不適的話,可以把醫生叫來為您檢查?”繼續說道。
“我有不適!不想和你呆在這裏,我想離開!可以嗎!!”戰偉嘲諷地反問。
“這個,您,您別生氣,否則對您的,”潘前途用眼神掃向戰偉的腹部。
經他一提醒,戰偉還真是才反應過來,連忙低頭看去並本能地用雙手擋在它的前面。
“請放心,我們也檢查過了,一切正常!並且很震驚您的身體素質:所有指標不僅達到優秀級別,甚至,更優秀!不愧是人類學博士!”潘前途帶着一絲恭維的語氣說道。
“那,我們可以坐到,”他側身指了指對面的多人沙發組合,“聊聊嗎?”
“我已經嫁人了,你不會是還想,”戰偉抬頭看着潘前途,其實心裏明白:他絕不是為了這個。
“不會不會。我知道您的情況,您的丈夫魯雲也是一名優秀的人才,很優秀!我知道。”
戰偉扭臉、起身繞過他快步走到沙發那裏,坐在了其中一個單人沙發上。
“聊吧!”。
潘前途隨後也坐在她對面的一張三人沙發里,中間,隔着一架玻璃茶几。
在潘前途身後那面牆上的一角,一架可移動攝像頭對着他們。
而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的房間裏,“花托”正坐在大屏幕前,仔細地看着,聽着。
助手施密特垂手站立在他的右後方不遠處,同樣在盯着屏幕上的潘前途、戰偉。
8.
“戰博士,您是喝茶、咖啡、還是紅酒?”潘前途指指面前茶几上擺放的幾樣飲品說道。
“哦,這裏也有酥油茶,知道您喜歡;只是,只有速溶的,我,我不會打那個。”
戰偉將身體靠向後面的靠背,沒有回答。
潘前途沉默了片刻,“那我直說了,戰博士,”他提高了說話的音量,象是有意讓誰聽的更清楚一些似的。
“今天請您過來,是希望您能與我們合作。關於您的工作情況和經歷我們很清楚,所以,希望您能在以下幾件事情上為我們提供幫助;如果您能同意並提供有價值的幫助,我可以保證:您所得到的回報將會是超出您的想像的!”
“什麼事情?”戰偉依然用生冷的口吻問道,
“第一、希望您能將您所研究的有關‘地內人’的資料和你們最新的關於這方面的資料提供給我們;
第二、關於你們在2027年那次地下行動的情況和所有發現能夠提供給我們;
第三、希望您能說服您的丈夫魯雲,為我們也提供,”說道這兒潘前途停頓了一下,“也提供一些幫助。”
“什麼幫助?”
“我們知道他去了哪裏,可以為你倆安排見面,至於具體內容,到時候會告訴您,並由您來轉告他。”
潘前途邊說邊用茶勺從面前的一個茶桶里盛出些粉末倒進旁邊的茶碗,然後放在茶几上的電熱水壺的出水口,按下出水開關。
隨着熱水流進茶碗,一股戰偉熟悉的酥油茶的香氣漸漸瀰漫開來。
她不用嘗就知道,這是頂級的酥油茶粉。
隨後,潘前途將沖好的酥油茶碗輕輕推到戰偉面前,做了個“請用”的手勢。
“請放心,這是‘乾淨的’”,“當然,您可以考慮,不必現在回答。”他又補充道。
戰偉沒有再回應,微微欠身將風衣的兩側向懷裏拉了拉,感覺些許的涼意。
她四下看了看:這是個蠻大的房間,床、組合沙發、寫字枱、甚至還有兩架書櫃!只是,沒有發現窗戶。
“我還在這座城市?”戰偉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心裏卻想着:見面?他們還能安排見面?!
沒有回答。
潘前途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啜了一口后望着戰偉。
戰偉拿起面前的茶碗,也輕輕地抿了一口。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以至於顯出了這個地方的安靜。是的,很靜,靜的什麼都聽不到。
“這兒應該是地下室。”戰偉心裏確認,“我餓了。”她說道。
那邊,“花托”按下手中遙控器的關閉鍵,“把她帶過來吧,48小時內。”他陰沉着臉,說道。
“遵命,先生。”
同一時刻,市局刑事大隊隊長張強也掛斷手機結束了和牛副局長的通話,拿出酒壺喝了一口,從地下二層的法醫室走出來。
“我就知道!”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