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棋子
“看來你醒了。”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從男人正前方傳來。
男人抬頭,只見一個頭戴面罩的人端坐在棋盤對面。
房間裏除了棋盤微弱的藍光外一片黑暗,而面罩男身着的黑色風衣更讓他彷彿與這個房間融為一體。
男人趁機向四周觀察,不過除了黑暗一無所獲。他像是身着一個人腦海中的噩夢裏,無法自拔。
“很好,”面罩男的聲音依舊低沉:“你在這的目的很簡單,和我下三局棋,然後迎接你的命運。”
男人晃了晃已經清醒不少的頭,深呼吸了一口氣,雙眼冷漠地盯着面罩的黑色玻璃,不發一言。
說完先前的話,面罩男也沉默了,透過面罩同樣冷漠地看着他,彷彿進行着一場無聲的決定。
半晌,面罩男先打破了靜默:“問吧。”
男人有點懷疑,他現在確實有着滿腦子的問題需要解答,而且他思考了種種仍一點頭緒也沒有,不過他確信他未將這些表現在臉上。
男人平靜地問道:“你是誰?這是哪?你到底想幹什麼?”
有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男人的問題像拋入大海的石頭,沒有激起一絲浪花。
兩人對視着,揣測着對方的心思。一隻密不透風的面罩,一張冷漠嚴峻的面龐,不過一個信心滿滿,一個故作鎮靜。
過了一會兒,面罩男才開口:“我說過了,很簡單,排位下三局棋。至於我是誰、這是哪,三局過後你自然會知道。”
“如果我拒絕呢?”
“拒絕?”面罩男笑了一聲,回答道:“你沒法拒絕,因為從現在開始你的每個決定都關係到一群人的生死。你要是拒絕,他們無一能倖免,而且你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
聽着面罩男略帶戲謔的語氣,男人臉色鐵青,他感覺到面前的這個人一定不簡單,他說的話也可能並非空穴來風。
“我倒想知道怎麼個關係。”男人一邊搭話一邊嘗試動了動手腳,發現並未被束縛,但當試着移動身體時,卻發現像是被牢牢黏在椅子上般動彈不得。
“這個待會你便知。”
“那麼,是什麼棋呢?”男人小心翼翼地用手腳摸索,尋找着逃脫的辦法。
“還能是什麼棋!除了中國象棋你還會別的嗎!”面罩下傳來笑意。
男人一怔,手腳停住了。他有點不寒而慄,面前的“面罩”似乎非常了解他,連他只會下中國象棋都一清二楚。不過他並不打算就此認輸:“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會下其他的棋呢?”
“五子棋可不算。”
“不下下怎麼知道呢?”
“別掙扎了,我對你了如指掌。”面罩男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這三局棋和你平常下的可不一樣。”
“規則沒有變,走法沒有變,但增加了一些有趣的機制”,面罩男頓了頓,繼續道:“在距離這裏很遙遠的地方,我建了一個等比例放大的棋盤,我們每一個棋子都對應着那邊的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們下棋,他們就在那個棋盤上駕駛機械棋子衝鋒陷陣。”
面罩男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給男人一點時間反應。
“全部描述起來費時費力,讓我們換一種更直觀的方式吧。”
面罩男伸手一揮,在棋盤右邊的廣大區域投射出立體全彩影像。
影像中一名男子正在和面罩男對局,奇怪的是,他的臉無比熟悉,卻始終想不起來到底是誰。影像中男子和面罩男的對局已經過半,紅方失去了一馬一炮一象一卒,黑方則少了一車兩馬兩卒。乍一看,紅方佔了優勢,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紅方一直保持着防禦陣型,而黑方明顯有大軍壓境之勢。勝利的天平正慢慢向黑方傾斜。
“這是上一個陪我下棋的人,可以算作你的前輩,不過他輸了,輸得很徹底,所以沒什麼好可惜的。”面罩男自顧自地為男人講解起影像。
影像中正是男子的回合,他默然地盯着棋盤看了好一會兒,向“車”伸出了手。
車二退二。男人將車對準了黑方的炮。
“他的棋力不差,但太慫了,一味防守怎麼可能贏呢?沒聽過‘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嗎!”
男人覺得沒那麼簡單:棋力不差,又怎麼會只守不攻呢?下得這麼保守一定另有原因,也許就和所謂的“有趣的機制”有關。
影像裏面罩男未作出太多思考,大手一揮。
炮八進一。將炮架在兩個兵之間。
男子應該早料到了這一步,緩緩吐出一口氣,將手落在了中間的兵上。
兵五進一。
“有趣的來了。”面罩男有點興奮地提醒男人。
回到影像,這次面罩男幾乎沒有停頓,立即提起他的炮。
炮八平有。各兵打兵。
面罩男將炮放在兵之上,三個手指一換,嫻熟地“吃掉”了男子的兵。
就在這時,棋盤上突然投影出有段影像。
影像中的影像里是一個棋盤。男人一開始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但隨着鏡頭越拉越大,棋盤的面積超出了他的想像。
棋盤坐落在一個盆地當中,四周群山環繞,但在無比廣闊的棋面映襯下,山勢連綿的起伏都顯得太過平緩,像是幾條略微彎曲的弧線。棋盤中央“楚河漢界”的位置真有一條河流在流淌,至少有百米之寬。棋盤上線條相交的地方,一個個龐大的機械產物代替了棋子,但從天空上看去也不過像散落在巨大棋桌上的機動小玩具,正等待着巨人的指令。
“這套棋子可是我親自設計的,全宇宙獨此一份。”面罩男頗感驕傲。男人對面罩男的自誇毫不感興趣,他只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鏡頭自上而下,最終落在了一個四周裝有四個圓柱狀推進器的機器球上。機器球呈非常規則的球狀,四個推進器均勻地分佈在中間最大是圓弧上,通過從中央貫穿的螺母裝置與之相連。在每兩個推進器之間都有一條等寬的玻璃圓環,裏面隱約可以看到人影,這便是一同當作棋子的人了。機器球球面其他地方反射着銀白色的金屬光澤,幾條黑色熒光圈帶環繞球身,代表着它的陣營。
令人不安的是,球面上不少地方都有磨損的痕迹,更多的地方則沾上了像燃料的黑色液體,彷彿暗示着它曾經的可怕遭遇。
“黑方一號炮已解除鎖定。”電子提示音響起。
過了幾秒,機器球旁邊的四個推進器慢慢旋轉,將噴氣口對準棋面。球身開始震動,推進器上的白色光環一道一道亮起。當全部亮起的剎那,耀眼的橘黃色火焰噴出,將機器球底部籠罩在一團火焰之中。此刻的機器球像身處地獄烈火中的銀色惡魔,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伴隨着火焰噴射的呼嘯聲,機器球升上了天空,火箭般地起飛。
鏡頭始終跟隨着機器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直至最高點。突然,四個推進器同時改變了方向,機器球向著棋面飛去,不斷加速。球后的火光像是隕石墜落摩擦的烈焰,留下災難的尾跡。
機器球的目標是被“吃掉”的兵的位置,此時正立着一個深紅色的人形機甲。機甲足有幾十層樓高,手握着一把形狀怪異的巨劍,面向“楚河漢界”,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
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出現:“輪到我了嗎?可我還不想死啊。”想必她就是正身處那個機甲中的人了。
女人的語言很克制卻像一把匕首扎進心裏。
機器球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與機甲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甚至可以投過全息投影感受到它的熱浪和產生的高速旋風。
相撞!
擊碎!
機器球瞬間將機甲砸碎,破爛的零件像被肢解的肉塊一樣濺飛出去。衝擊波讓棋面顫動,爆炸的巨響讓全息投影都戰慄不已。
魔鬼的流星錘將毀滅落下人間。
儘管隔着影像看影像,男人的內心還是受到了極大的震顫。即使影像的畫面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男人還是願意相信這不過是虛擬現實的把戲,這一切並未真實發生過。
機器球在落點處調整着,碾着棋面上的殘骸發出一聲聲碎裂的動靜,像是魔鬼勝利的低語,一下一下敲擊人心。直至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后,隨着電子音“紅方一號兵陣亡,黑方一號炮位置鎖定”,影像中的影像才關閉。
面罩男好像習以為常,又將頭低下,讓注意力重新回到未下完的棋局中。
“炮可是我最喜歡的棋子。”
“你看,我們面前的棋局和那個距離遙遠的巨型棋盤一一對應,我們移動面前的棋子,由那些傢伙駕駛的‘棋子’的位置也相應改變。我們的棋子被吃掉時,相應的駕駛者和‘棋子’則被一起摧毀。”
面罩男說完又將頭轉回影像,彷彿命令着男人繼續觀看。男人只好照辦。
棋局還在進行着,冷血的廝殺仍不休止。
男子和面罩男下得有來有回,但男子所處的被動地位也越來越嚴重幾乎可以說他的棋已經寸步難行了。面罩男的黑方棋子一點一點蠶食着男子的防線,剩下的一車兩炮都侵入進了紅方半場,裏應外合,天羅地網。
黑方在紅方底線上構成了雙炮陣,將男子僅剩的象“吞掉”,又通過雙卒一車把一隻兵消滅。
同樣,每次吃子時都有影像在棋盤上出現,完整地將機械棋子毀滅的瞬間呈現給眾人。炮將象砸得粉碎,卒一刀讓兵炸得七零八落。
“紅方四號兵已被摧毀,黑方三號卒位置鎖定。”電子提示音響后,男子對着棋盤看了很久,像雕塑一般沉思了很久。
男人不知道這其中的五分鐘他想了什麼,但明白這過程中的鬥爭一定不容易。
用十六條鮮活的生命作賭注,親手決定用誰的生還誰死,再親手把生的誰推上死的位置。人人自危,提心弔膽,兜兜轉轉,給予希望又落入絕望,終究逃不出宿命的股掌之間。
這三局棋真的只是三局棋嗎?棋手僅僅是在下棋的人嗎?棋子又只是這十六個人嗎?
這些問題縈繞在男人的腦海里,但他不去想想更不願去,知道的越多,殘酷也越多。可惜過不了多久,男人就會像男子一樣,必須想明白,必須看清楚,必須拿得起放得下。
許久,男子抬起頭,瞪了一眼面罩男像是末代君王面對篡位者的一瞥,是憤恨也是妥協。
男子抬手摁住車向右滑。
車四平三。
男子主動破開了防禦陣型,他在突圍。
影像中的面罩男對此頗感欣喜,略含興奮地發聲道:“想通了?可惜已經晚了。”
面罩男將象移動到中間。
象七進五。
男子並沒有理會,繼續突圍。
馬四退六。攻破雙炮陣。
炮二退四。
車三進三。
卒三平二。
馬六斤七。
炮五平六。蹩馬腿。
帥五平六。
炮三平六,“吃”仕。
棋盤上久違地出現了影像。
“黑方二號炮已解除鎖定。”
升天,墜落,粉碎,巨型傳入耳蝸。
“紅方一號仕已被摧毀,黑方二號炮位置鎖定。”影像消失。
男子深呼吸了一次,不急不緩地將車已推到底。
車六進七。“吃”士。
影像又出現了,這一次是紅色的。
鏡頭鎖定在了紅方的二號車上。
視野中只見一隻機械飛龍拉着一輛略小於它的戰車,這便是“車”的機械棋子了。機械龍是以西方噴火龍的形態設計的,全身泛着烏黑的金屬光澤,由機械零件構成的體表凹凸不平,滿是尖銳的鋼刺。高昂的龍首盯着目標的方向,前端的鼻孔向外呼呼地冒着熱氣,四肢粗壯,機械翼收在兩側,身後一條穿山甲似的尾巴拖着棋盤上。拉着的戰車則是仿製秦漢時期戰爭中的馬拉戰車,總體呈“l”形,兩側有突出的尖刺,背後插着紅色的旗幟。
機械龍的眼睛泛出紅光,滿是金屬利刃的嘴緩緩張開,體內的聚能器開始運轉,發出轟轟響聲,由此產生的亮光從零件縫隙處滲出,蓄勢待發。
突然,耀眼的白色光束從龍嘴中射出,以光速劃過棋面,幾乎是瞬間就擊中了遠在棋棋盤另一邊的士。從遠處看,激光像一道極細的銀線,卻蘊含著千鈞的力量,輕輕一觸,紅色的花邊在機械士身上綻放開來。爆炸的火舌迅速吞沒了機械士,崩斷承軸,融化電路,待烈焰燃盡,原處只有一片燒焦的痕迹。
機械龍兩側的機械翼膀張開,像披在身後隨風揚起的斗篷般擺動。然而真正讓它飛起來的是身下的十二個推進器,此時正冒着青藍色火焰。拉着戰車的鋼鐵巨龍扇動着雙翅,從天空上掠過,沉重地落在了士的位置,鋼爪與棋面相觸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腥紅的雙眼緊盯着黑方的將。
死亡的氣息籠罩在場上。
“有點意思。”黑色面罩下露出一絲笑容。面罩男很樂意看到這樣的畫面,但已經太遲了。他早就有了對策,絕殺的對策。
將五進一。
男子乘勝追擊,儘力擴大戰果。
車六平四。“吃”另一個士。
黑方的第二個士也在火龍吐息中化為烏有。
棋盤上的形勢好像一下逆轉了。面對接失兩個士,面罩男非但沒有不快,反而大笑起來:“這才對局嘛!看看你之前下的,真叫人噁心。”
面罩男突如其來的笑聲回蕩在漆黑的空間中,雖然詭異卻讓氣氛莫名的舒緩。但下一秒,笑聲戛然而止,他的聲音又回到了深不見底的冰冷:“其實你的棋力比之前的那些傢伙厲害多了,本來有可能贏的。可是啊,可是你怯懦的像一隻老鼠!畏手畏腳,婆婆媽媽。你以為你是在拯救他們?別做夢了,你不過是在保護你那可笑的自尊心,讓他們慢點死罷了。”
面罩男的突然發怒驚嚇到了男子,他本能地緊靠椅背,不知所措地盯着彷彿要衝過來的面罩男。
“你這隻可憐可悲的老鼠,跟你下棋就是在浪費時間,你早該去死了。讓你活到現在全是我的仁慈,但此時此刻它們沒有了。”
面罩男站起身,把他的頭伸進了一片更高層次的黑暗中,居高臨下,俯視着男子。他又猛地彎下腰,雙手叉開撐在棋桌邊緣,面罩的黑色玻璃直對着男子。他輕聲說道:“令人噁心的老鼠該消失了。”
面罩男提起位於棋盤中間的象,重重地落在邊線上,發出“咔噠”一聲。
象五退三。
透過影像,男人一下就明白了這一步的殺傷力。象一移開,將面前的線上沒有一個子阻擋,意味着帥只能在自己九宮格的左邊線上移動。只要黑方將車移到帥所在的線上,一記絕殺就達成了。
男子也發現了這一步妙手,臉色一下陰沉起來,因為棋盤上的局勢已經勝券在握了。當然,不是握在他手上。這盤棋離絕殺還差一步,如果負隅頑抗,還有四步,但無論幾步,勝負已定。
過了很久,男子的臉上浮顯出几絲苦澀的笑,帶着幾分凄涼。他身體向前,雙臂立在棋桌上,雙手交叉握拳靠在低垂的額頭上,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懺悔。
“我輸了。”
男子的聲音輕飄飄的,但話很沉,壓在男人心頭,像山一樣。
他知道自己解脫了,他也明白自己的痛苦遠沒結束。
影像到這裏就關閉了。
男人立刻轉向面罩男問道:“他最後怎麼樣了?那些人最後又怎麼樣了?”
“別著急,下完三局自然會知道。”面罩男慢悠悠地回答:“你要是贏了,我親自告訴你;你若是輸了,那你就得親自體驗了。”
說完,面罩男提手從全息棋盤中撿起一杖棋子,用兩根手指捏着移到眼前轉了幾圈,像是在玩味這其中的美妙。
“接着。”面罩男應聲把棋子向男人扔去。男人一把抓住。
所謂棋子不過是全息投影出的3d影像罷了,不存在實物,自然也沒有抓與抓不伍之分。
男人打開手掌,一枚卒躺在手心中,他一下明白了其中的寓意。
“我陪你下!”男人握緊了拳頭。
沒有退路,只能向前,至死方休。
“哈——”面罩男又大笑起來:“別忘了,卒有的時候也能將軍啊!”
面罩男看似鼓勵的話男人聽起來可不是那麼回事,他在心裏冷冷地想:一局棋五個卒五個兵,有幾個能留到最後?又有幾個能參與絕殺的大計?用卒來將軍更是幾十局裏難得一見的。對他來說,前面和他對局的人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小卒一杖吧。那他又在追尋什麼?是能“吃”了將的卒,還是無懈可擊的將?
男人一言不發地等着面罩男平靜下來,對於面前這個喜怒無常、狂妄自大、漠視人命、玩世不恭的傢伙,哪怕控制着他的生死命運,他的厭惡也遠大於恐懼。但男人畢竟不是固執死板的人,他惜命、他靈活、他懂得忍耐,他不會自不量力地去正面衝突,但也不會善罷干休,任人宰割,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贏下去、活下去、逃出去,而最終拼盡全力殺回來。因為這是一盤象棋,來來回回,進進退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惟有一方的滅亡,才是結束的旗幟。
只是男人不知道的是,正因此他才會成為如今的挑戰者,坐在如今的棋盤前,想着如今他所想的一切。
面罩男的笑聲終於停了,他滿意地看着眼前面露凶色的男人。不過從黑色玻璃面罩外看去,他透露出的只有冷漠與無常。
兩人又回到了一開始的狀態,各自打着算盤,盯着對方默不作聲。
男人不趄再在這種毫無意義的沉默中浪費時間,便主動開囗:“還等什麼?開始吧!”
“現在就開始未免太倉促了吧。”
“難不成你還有什麼儀式?”男人沒好氣地反問道。
“儀式?那算不上。”面罩男一邊說,一邊又把玩起棋盤上的全息棋子,“陪我們下棋的可還有很多人呢,你就不想了解了解他們?”
“你要真想了解他們,就不會設計出這樣的的規則了。”
“我是不想,但你需要。”面罩男稍稍加重了語氣。
“每局棋前,你將有一段時間和你的‘棋子們’待在一起,時間長短由我決定。不過別擔心,你們待的地方是很不錯的,也很自由,甚至可以花大把的時間在那裏逛逛。”
男人心中又生出許多的不解和懷疑,不解這樣安排的原因,懷疑這種安排的目的。
“恐怕那裏可不是什麼簡單的地方吧!”
“這就憑你自己去探索了。”
“那——”
“到時間了,該去和你的‘棋子們’見見面了。”面罩男強硬地打斷了男人想進行下去的對話。
“怎麼去?”
“你不用知道。”面罩男站起身,又說道:“對了,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忘問了。”
男人抬頭,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你是誰?”
我是誰!男人被這個問題怔住了,他才發現自己怎麼也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一種虛無造成的恐懼感蔓延到全身。
面罩男的話無疑是當頭一棒,男人原本建立起的一點信心消失的無影無蹤,畢竟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又能幹成什麼呢?
“你叫陸宸。”面罩男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的。
“陸宸?”男人喃喃自語着名字,腦海中某些地方好像亮起來了。
“剩下的你自己回憶吧。沒辦法的事,技術缺陷,見諒啊。”
面罩男說完摶身離開,男人想叫住他:“等等!”
男人沒等來面罩男的回失,一陣白光瞬遮住了他的雙眼,意識消失了。
清脆的鈴聲傳入耳蝸深處,喚醒了處在沉睡中的意識。儘管雙眼仍閉着,但透過眼皮的光亮讓視野一片白茫茫。
陸宸緩緩睜開雙眼,首先看見的是自己灰色的褲子和前方的一塊褐色。慢慢抬起頭,一幅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出現在眼前。
他此時身處在一個巨大的會議室的地方。整個房間有近十米高,十幾米寬,呈半球形狀,大小和一棟商務樓的大廳差不多。房間正中央的天頂上吊著一串水晶燈,層層疊疊,玲瓏的燈管伸向四面八方,盤曲摺疊,彷彿一棵古樹的根冠,卻晶瑩剔透,散發出的柔和的白光把整個房間照得沒有一絲陰暗。
陸宸正坐在一把精製的四腳椅上,不管是座墊還是靠背都十分舒適。面前是一張巨大木製圓桌,純實木的桌面在燈光映射下顯得特別端莊典雅。圓桌周圍坐着包括他在內十七個人,兩兩相隔超過兩米,像是在舉行一場國際性的高級會議。
十七個人當中不少已經醒了,正充滿疑惑和警惕地環顧四周,極力想明白到底發了什麼。
陸宸不露聲色地將整個房間掃視了一遍,除了圓桌正中央的一個球狀監控探失樣式的裝置外,並沒有其他什麼可疑的東西。然而房間並不是封閉的,四面都有着完全敞開的大門,通向其他地方。看來設計者並不擔心此時座椅上的人飽出去,或者就是希望他們跑出去。
“虹霖!虹霖!”
一個身着白襯衫的男人的聲音吸引了所有已醒者的注意,他正向著旁邊一個正在沉睡的女子大聲呼喊。
男人喊了好幾聲,女人仍低着頭沒有反應。
也許是害怕女人有恙,男人想都沒有就站了起來,準備趕過去察看。
可剛一邁出腿,他椅子旁邊的藍色地塊線就變成了紅色,輕微的警示聲響起,男人的腳重重地踩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和痛苦的哼唧聲。即使這樣男人仍沒有放棄,停頓了一兩秒后,奮力邁出另一隻腿,同樣沉重地落在地上,但這次隨着腿一同摔下的還有他的身體。他半跪在地上,全身緊繃,彷彿背負着萬鈞重壓,然而他身上什麼也沒有。
男人被困在無形的囚籠中,進退兩難,寸步難行。
在其他人的驚呼聲中,被叫作“虹霖”的女人終於清醒了過來。她不安地環視一圈,目光定格在了男人身上。看到男人伏地痛苦的模樣,女人意欲上前。
“別動!”他旁邊的另一個男人提醒道。
陸宸循聲看去,居然發現男人就是之前影像中的男子。他就是上一個挑戰者!輸了的下場就是變成下一個挑戰者的“棋子”嗎?他的那些“棋子”也一樣嗎?所以這些人永遠都是“棋子”,直到祓消滅為止?
“座椅四周有感應器,一旦觸發,相應區域的大氣壓就會瞬間加壓到原來的3倍。”
“那怎麼辦?快救救他。”女人坐立不安,急切地向說話的男人求救。
“你先冷靜一下。”男人站起來,一邊手心向下示意女人坐下,一邊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錢冀。金錢的錢,希冀的冀。”
“好的。錢冀,聽我說。”
半跪姿着的錢冀向男人的方向稍稍扭了扭頭,表明正在聽。
“如果你不想遊戲還沒開始就被活活壓死,下面就別輕舉妄動。現在,儘力將你的後腿往後蹬。”
錢冀照做,後腳慢慢接近了座椅周圍正常壓力的區域。
“好,再往後,你應該能感受到小腿下半部分已經沒有壓力了。接着用腿向你的左邊夠,用腳勾住椅腿。”
錢冀按照指示勾住了椅腿。雖然前後一共移動了半米不到,錢冀已是氣喘吁吁,汗水在超重環境下一流出皮膚便滴落到地上,被壓成一灘。
“快!現在把你自己拉回去。”
超重情況下人的呼吸系統會受到阻礙,如果不能儘快回到正常環境中,很快就會窒息。
幸好錢冀還算強健,動作迅速地把自己拉了回去。
這歷時不超過一分錢的過程對錢冀來說並不容易,他的雙腿已是酸痛無力,只好用雙手支撐着身體爬上座椅。他兩手叉在大腿上,彎着腰,猛地喘氣,豆大的汗珠佈滿額頭。
隨着座椅旁邊地塊線重新變回藍色,錢冀才坐了下來。
整個過程有驚無險,卻在所有人心頭蒙上一層陽霾:能弄死人的超重機關,這裏究竟是什麼鬼地方!男子這麼熟悉機關還說到“遊戲”,他又是什麼來頭!
接下來的時間,房間裏的氣氛一下跌到]冰點,圍坐在圓桌旁般十七個人誰也沒說話,心事重重地打量着身邊的陌生人。除了錢冀的喘息聲,再沒一點聲響。
在眾人互相懷疑和敵視的目光中,圓桌中央的球狀設備運作了起來。它底座的指示燈亮起,玻璃球內部有微微白光閃爍,緊接着發射出幾道光束,構成一個倒金字塔形的全息投影空間。
投影漸漸清晰,面罩男的半身像出現在其中。他俯視了一圈圓桌,找到了陸宸,隨即又轉頭轉向了別處。
面罩男的出現讓情況變得更加複雜,所有人都只能抬頭仰視。他巨大的上半身、無法看透的黑色玻璃面罩,懸浮在圓桌正中央,居高臨下地觀察每個人,這一切都讓人感到一股無形的重壓,像徹骨的寒冷使人有戰慄的衝動。
“你們不用費盡心機思考自己為何在此,畢竟之前都有簽過一份協議;也不必想方設法逃離這裏,因為從沒人成功過。”儘管房間內不見音響設備,但面罩男低沉壓抑的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來。
“其實你們應該感到榮幸,你們可是在為一件關乎全地球的要事而服務,這是你們無與倫比的人生價值啊。”
陸宸無心觀看面罩男冠冕堂皇、虛情假意的演講,繼續偷偷地探索着這個房間。他悄悄把右腳挪出座椅周圍的安全區域,在地塊線變紅后立刻收回。雙手在圓桌底下摸索,可除了一無所有。他的雙眼來迴轉動,觀察着可見的地面、牆壁和天頂,卻什麼也沒發現。這個房間簡直精密到了極點。
“你們耍做的很簡單,扮演好自己‘棋子’的角色,你們之中有有個人是棋手,他會和我進行三場對局,你們便是‘棋子’。至於怎麼下,到時便會知道了。”
“樓上有你們每個人的房間,每局棋開始前,你們都可以待在好好休息。”
說完,面罩男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投影出的三維建築模型。立體的模型有一人高,在投影儀正上方緩慢旋轉。
眾人漫無目的地盯着模型,又用餘光觀察着旁人的反應,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就在這時,敦厚友善的電子音響了起來。
“歡迎各位來到棋思塔。我是電子管家阿登,各位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呼叫我。”
“哪都可以嗎?”上一個挑戰者大聲問道。
“當然,隨時隨地。”
“那要是我現在讓你閉嘴呢?”
“這個恕難從命。”
挑戰者反常的話語讓眾人摸不着頭腦,懷疑在除陸宸外的“棋子們”心中滋生。
“首先我來為大家介紹棋思塔。棋思塔由全球頂尖設計師合力打造,構思精妙,用材考究,風格獨一無二,並配有全套智能管家系統和新型家居系統,是每局棋賽前各位暫待的地方。”
“塔內分為兩部分,上部和下部。你們現在所處的圓桌會議室位於兩部分之間。這之上是各位單獨的房間,配有指紋鎖,室內設施齊全。下部分是棋思塔古堡,專門為棋手而建,但各位都可以前去探索。”
單獨的房間、古堡、隨時隨地的電子管家,這一切讓情況變得更加複雜,此刻的他們像處在一個迷宮的中心,出路卻撲朔迷離。
“下面,我來為各位介紹對局機制。對局採用聯合政府標準中國象棋規則。棋手在普通的賽級棋盤上對局,而其他人將在群山棋盤上駕馭相應的機械棋子,按照棋手的走法行動。同樣你們每個人駕馭哪個機械棋子由棋手安排。補充一點,在座各位的勝利條件是一致的——贏得對局。
“各位在塔內的時間可自由支配,自由活動,但每隔一定時間,所有人必須集中在此次進行集體會議。具體時間會由我通知各位。”
“各位還有什麼問題嗎?”
這次是長久的安靜。
“那麼笫一次集體會議開始。會議時長15分鐘。期間各位請勿離開座位。”
桌子中間的投影隨同電子音一起消失了。
圓桌前的十七個人都沒有第一時間發聲,有人漫無目的地打量着四周,有人謹慎地觀察着其他人,反正都沒有打算開口的意思。
面罩男和電子管家的象徵性描述並不能很好地解答眾人的疑惑,這些話像一面帶着霧氣的玻璃,透過它能隱約看見什麼,但具體的依舊模糊不清。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悄無聲息,化作一條巨蛇在每個人周圍爬行,散發著涼意,讓人心頭沉重。
陸宸同樣保持着沉默,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知如何開囗。他對着這十六個人固然好奇,但直接暴露自己棋手的身份太過冒險,況且他現在知道的也並不全面,比如他身邊這個曾在影像中出現的男人到底是誰。
不過陸宸並沒有閑着,他將好奇放到一邊,規劃起會議結束后的安排。
就在眾人以為會議會就這樣結束時,陸宸身旁那個男人又發話了:“既然之前廣播裏說大家的勝利條件是一致的,不如大家放下敵意,互相認識一下?要不做個自我介紹?”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他,有不解的,有懷疑的,也有贊同的,但沒有一個發聲回應。
“那我先來?”男人並不理會眾人的冷漠,自顧自地講了起來:“我叫陸宇周,一直住在中華區華壯分區,今年32歲。來這裏之前經營着家族企業。十年前由於資金鏈斷裂便向聯合國際銀行借了筆中額貸款,結果正碰上經濟危機,這錢就沒能還上。”雖然男人說得輕描淡寫,伹他臉上仍流出些許的悲切,不知不覺讓在座的人放鬆了警惕。
“你們倆是雙胞胎?”之前被喚作“虹霖”的女人用眼神示意着陸宇周和陸宸。
陸宇周先是一怔,隨後立即看了一眼陸宸並回答道:“對,這我弟。”
這次輪到陸宸一怔,他和陸宇周對視了一眼,趕忙點頭:“啊對,我叫陸宸。他是我哥。”
陸宸剛說完,陸宇周就轉過臉來責備道:“我就說不應該向聯合銀行貸款,利率這麼低,肯定有詐。”
“嗯,是,是,是,是我的問題。”陸宸盡量讓語氣顯得敷衍,但轉念一想,這樣的情緒好像不太對,便將臉轉向另一邊:“我又不知道。我也不想啊,那可是祖父白手起家創辦起來的,怎麼能砸在我們手裏了呢……”
陸宸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他靜默了。
這一切當然都是假的,他們不是兄弟,也沒所說的倒霉經歷。故事是陸宇周以前一個“棋子”的,陸宸也只是臨場附和一下,目的是隱藏自己的身份。
事實上他們的演技很是生硬,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欺騙也着同樣悲慘遭遇的其他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兩人表演完后停頓了好久,彷彿在等着同病相憐的心痛和悲傷壓抑的氣氛滲進每個人的心裏。
“唉——”陸宇周長嘆一聲,說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吶!你們也是被這種該死的合同坑的?”
經過兩人先前“聲淚俱下”的過往,在座的或多或少有點同情。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之間的隔閡和堤防也漸漸消失了。
“我們借錢是為了救我的母親。”被喚作“虹霖”的女人面露悲切地接下了話題。
她轉頭望了望之前觸發機關的錢冀,述說起自己的故事:“我叫余虹霖。他是我丈夫,他叫錢冀。我們住在江南分區。我是幼師,他在快遞公司工作。六年前我母親被查出患了小分子細胞癌,為了治病花掉了所有存款,走投無路的我們只好向聯合銀行貸款。由於沒有不動產作為抵押物,我們只能選擇這一種貸款。”余虹霖停頓了一會兒,眼睛裏逐漸閃出了淚光,終於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經濟危機讓我們兩都差點丟了工作,貸款自然是沒還上。而我的母親,前年她病情惡化,去世了。”
最後幾個字,余虹霖明顯帶着哭腔。話畢,她又轉向錢冀,悲情地說:“我們無兒無女,無依無靠,如果就在此結束,陪着彼此,也挺好的。”
錢冀回以一個苦笑,微微點了點頭。
這個故事是真實的、完全真實。“棋子們”大多都是由這些因變故而走投無路的人組成的。他們是陸宸的棋子,更是首席執政官的棋子,但說到底,他們是這個龐大帝國的小小棋子。
會議剩下的時間裏陸續有“棋子”講述了自己的遭遇,有因失手傷人貸款賠償以免除牢獄之災的,也有經商合伙人捲款逃跑貸款還債的,更有和余虹霖一家相似貸款治病的……
十五分鐘很短,來不及讓圓桌周圍的十六個人講完。電子管家阿登的聲音打斷了陸宸左邊第三個男子的發言:“第一次集體會議已結束,各位可以離席了。”
彷彿是為了照應話中的內容,令人畏懼的藍色地塊線黯淡下去。此刻會議室的地板看起來和一塊普通的吸音磨砂地板沒有什麼區別,但幾秒前它還是紅光一變就能要人命的存在。
“各位的房間在樓上,房間序號與座椅上的序號一致。第二次集體會議在兩個小時后舉行,請各位即時到達。”
發言者沒有繼續講述,他和其他人一樣回頭查看自己的序號。陸宸是5號。
因為之前錢冀冒然離開座位而觸發機關的教訓,誰也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大家關望着,期待“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總需要有人打破僵局,而這是陸宇周的任務。
“各位不想看看自己的房間長什麼樣吧?”陸宇周一邊和氣地引導,一邊玖起身來,整整衣服,準備離席。
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陸宇周身上,迫切地等待他邁出第一步。
“你就不怕嗎?”圓桌另一頭一個一直未發言的紫色衣服男子突然地拋出了疑問。
陸宇周與眾人一起將目光投向了他。
“你就不怕重力機關?”
“機關已經關了。你看地上的地塊線都不亮了。”
“你為什麼對這個機關這麼了解?”男子的眼中射出冷峻般懷疑。
這是個尖銳的問題,這是個”尖銳”的人。
男子的質疑同月點燃了其他“棋子”的懷疑:儘管他的遭遇聽起來與他們一樣艱難,但他知道的未免比他們知道所多太多了。
“我當然了解。”陸宇周面帶冷笑地掃過這些眼睛,不急不慢地說道:“我之前就在這。我是上局棋的‘棋子’,活下來的‘棋子’。”
陸宇周的話對於眾人無疑是晴天霹靂。此刻,他對於“棋子”們彷彿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好像他知道他們所不知道的一切。
眾人看向陸宇周的目光可以說是虎視眈眈。他們急切地想知曉按下來的事情,以及最重要的——他們的下場是主是死。
陸宇周自然知道他們面臨的命運,凶多吉少,這其中包括他自己,但他不能告訴他們。他要確保他們當好“棋子”,更要確保自己當好那至關重要的一枚。
為了棋局考慮寧願扮演“棋子”?
這並非陸宇周的覺悟有多高,不過是規則罷了。他是一個失敗了的棋手,這是他的宿命,淪落為一個“棋子”,奉命行事。
陸宇周沒有打算給眾人提問的機會,他微微一笑,說道:“具體的我們下次集體會議再說吧。現在我和我弟想好好休息一下。”
“這麼說你弟也參加了上一場棋局?”紫色衣服的男子也沒打算就此放過他們。
“當然。”
“我會找機會求證的。”
“我們一定知無不言。”陸宇周邁出座椅區域,緊接著說道:“那先失陪了。”
陸宸見狀也只好起身,點點頭,緊隨其後。
會議室外面是一圈過道,可供四人並排行走。兩側牆壁的材質與會議室相同,頭頂是一道光圈。過道里均勻地排布着四個樓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陳設。
陸宸跟着陸宇周上了樓梯,來到上部空間。
上部行似一個巨大的窮頂,中間向高處突出,四周逐漸變低,一直延伸到每間休息時的門口上方一米處。穹頂由全息影像屏幕構成,此時正是一副落日西斜的景象。地板則是玻璃材質的,正瑩瑩發出微光。
最特別的是位於四個樓梯中間,也是整個上部空間中心的一個人工花園。花園一看便是精心設計過的,各式的草與各色的花有機結合,相互映襯,形成一副極其賞心悅目的自然花草之景。
更有意思的是散落在花園中的一面面透明電子屏。每一面屏幕就是一台觸屏式的電腦。雖然是在棋思堡這種地方,但功能與一般的電腦沒有什麼區別,能上網、能下載應用,甚至可以用來打vr體感遊戲。這似乎是堡內人了解外界情況的唯一方式。
陸宸其實很想利用電子屏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自己會來這。不過陸宇周並沒有停下的意思,徑直朝着休息室的房門走去。
“我記得你是5號對吧?”陸宇周正站在5號房門口。
“對。”
陸宇周頭歪了歪,示意他來開門。
“那不是我的房間嗎?你的不是應該在6號嗎?”
“我要進你的房間,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陸宸不傻,在這種情況下放一個陌生人進自己的休息室可太冒險了,何況他還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但陸宇周開出的條件的確令陸宸心動。作為已經下過一盤棋的前棋手,他或許真的知道什麼。
“你真的知道嗎?”陸宸一邊說一邊向中心花園走去。
“當然,你不用懷疑,我不會害你的。我們這些‘棋子’的命運還掌握在你手上呢。”
陸宸這次沒有回答,他停在一面電子屏幕前,低聲呼喚道:“阿登。”
“我在。”電子管家的聲音從屏幕底座的揚聲器發出。
“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保護我的人身安全?”
“有的。你可以鎖定一至兩個人,當他們出現攻擊你的行為時,將會被立即電暈。”
“在我的休息室里也有效果嗎?”
“有的。”
“好,鎖定現在站在我休息室門前的那個人。”
“請輸入指紋。”
電子屏幕中央出現一個形似手掌的區域,陸宸立刻把右手放入其中。
“你最好快一點,要是其他人上來看到我們不和可不好。”陸宇周催促道。
陸宸自然明白,但他並未理睬,也完成了語音口令的錄入:“開啟電擊保護。”
“電擊保護已開啟,本次鎖定6號。”
陸宸隨即關閉界面,快步走向休息室。
休息室的門有兩米高,光滑的白色門面上有着灰色粗線條,多少有點現代主義的意思。黑色的把手底座高於門面幾厘米,裝有一塊指紋識別屏。門頂有高辨識度的攝像頭,用以面部解鎖。只有指紋和面部都通過,門才會打開。
陸宸通過指紋和面部解鎖,打開了門,率先進入房內,在一旁的陸宇周跟在後面,關門時還環顧了一遍四周。
休息室內的佈置儼然像一間豪華的單身公寓,該有的傢具一件不少,甚至有一台3d打印機。不過整個房間沒有窗戶,只有偽裝成落地窗的全息影像。路陸宸此時並沒有心思好好探索一下這個房間,他坐在沙發椅上,正對着陸宇周:“現在可以說了?”
陸宇周微微一笑,說道:“當然,不過我不能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不然我們倆會被立即消滅掉。”
陸宸沒有說話,心裏稍有不快,冷冷地看着陸宇周。
“我現在要告誡你幾點,以防你輸了棋局。”陸宇周嘴角的笑意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嚴肅,“第一,如果你想活命就必須贏得棋局!第二,你的目標就是贏得棋局,不是去就那些‘棋子’,所以為了贏,犧牲他們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第三,切記把對的人安排在對的棋子裏!雖然操縱棋局的是你,但執行的是他們。錯誤地安排會讓棋局走向滅亡。”
陸宇周的目的是消除陸宸的心裏負擔,不過僅憑局幾句話顯然不太可能,因此他加重語氣,壓低聲音,力圖達到警示危言的效果。
可惜陸宇周的話,陸宸並不完全認同。為了贏隨隨便便犧牲活生生的人是他一時還不能接受的,儘管他明白一局象棋中不可能沒有亡子,但他不能有意成為那個劊子手。同時,他也知道眼前這個陸宇周對他一定大有作用。
“那麼對於這次的人員安排,你有什麼建議嗎?”
“我不能說,這也是規則。”
什麼具體的都不能說?那該死的面罩男安排陸宇周來這到底有什麼用意?陸宸有些惱火。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這一階段的任務也完成了,陸宇周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轉身朝門走去。
正要握上門把手時,陸宇周突然轉過頭來,語氣平和地提醒道:“對了,別忘了打開電視,裏面有你會需要的東西。”說完,開門而去。
陸宸盯着門的方向沉思了一會,起身,打開電視。
當他摁下電視開關的時候,電視屏幕並未亮起,反而是一道全息影像投射在了屏幕前。
全息影像淡藍色的光線在黑色的屏幕前格外顯眼,從左到右依次是一個手電筒、一張悔棋卡、一本印有“中級象棋速成”和一本印有“高級象棋速成”的小冊子。而每個物品下面都有1個數字和簡筆畫的半身像。另外右上角還有一個由兩個箭頭組成的圓圈,代表刷新鍵。
初來乍到的陸宸肯定看不出這全息投影的作用,想了一會,叫了一聲“阿登”。
“我在。”
“這什麼意思?”
“這是棋手資源庫,你可以從中購買你需要的棋局道具。點擊物體了解詳情,點擊下方的人數符號進行購買,點擊右上方圓形箭頭更換。”
“拿什麼買?”
“你的‘棋子’。”
“我的‘棋子’?用他們的什麼?”
“性命。”
陸宸心頭一震,又是一樣的套路,令他惱羞成怒:“你要是這麼想讓他們死,直接殺了他們不好嗎?非要我做什麼!”
這次阿登沒有回答,房間裏一片沉寂。
陸宸不想再看這些要用人命換的道具,不想再勞思費神地疑神疑鬼。他急切地想逃離這個該死的地方,回到他本來平靜的生活。
陸宸有坐回了沙發椅中,癱軟着,絕望着。他陷在其中,無可自拔。
陸宸坐了好一會,終是理性戰勝了任性。他強支起身子,一步一步踱到投影前。即使道具鮮血淋淋,他也不得不去看看,甚至不得不去用。他不想輸,更不能輸。
投影中第一個手電筒下方沒有人數,陸宸便問起阿登。
“第一個手電筒的免費道具。”
陸宸半信半疑地點擊了一下人數符號,手電筒上顯出“已售罄”的字樣。接着,陸宸又點擊了手電筒了解詳情。
影像前出現一行字:手電筒可在黑夜模式中任何時間使用,為棋手照亮前路。
“什麼是黑夜模式?”
“我不知道。”
陸宸在心裏咒罵:把詳情寫得跟廢話一樣,腦子有病吧!
陸宸無奈地關掉詳情界面,卻並未退出,他對着中級和高級象棋速成陷入了沉思。他對自己的棋技有了解,最多能算個初級,畢竟並未受過專業訓練。雖然陸宸對面罩男的棋技高低一無所知,不過以他的身份和之前的種種,面罩男下得不會差,至少也應該有中級的水平。陸宸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打不過面罩男。
“中級象棋速成”的價格是兩個人,“高級象棋速成”的價格是四個人。
陸宸在糾結,如果選擇犧牲少的“中級象棋速成”,那麼就有風險會輸;如果選擇保險,那麼就得奪走四個活生生的“棋子”的生命。“電車難題”從陸宸的腦海閃過,他知道現在的情況就是一種變式,而他必須選擇是否拉下變軌桿。
事實上,他沒有選擇,除了萬無一失的勝利,別無退路。
陸宸深呼吸了一口氣,點擊下了人數符號。瞬間,他感覺到一種抽離,那是四條生命因他而消失的感覺。他聽到一聲慘叫從門外傳來,還摻雜着驚呼和喧嘩,像針一樣扎在心上,小小地疼卻難受得不得了。他放出的死神在收割他獻出的祭品。
“高級象棋速成”圖標上顯出“已售罄”的字樣,購買成功了。
陸宸連連後退,不顧一切地癱到沙發椅上。他殺人了!四個人!為了其他人所謂的生,獻祭了他們四個的死。正確嗎?正義嗎?自私嗎?除了3d打印機的滋滋聲,沒有任何可以回答他。
不一會兒,一頂印有“高級象棋”字樣的知識傳輸帽就打印完成了。知識傳輸帽,顧名思義,用途就是向人腦傳輸知識。作為腦神經科技發展的產物,帽子通過特定腦電波對特定腦神經進行刺激,使其較快速地學習特定知識。
陸宸看着帽子,靜默地、冷漠地、複雜地,但終究他要戴上帽子,背負起這四個人,實現高級象棋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