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誰還不曾是少年
朱百戶騎着高頭大馬帶着一眾少年在巨山鎮和另外一群少年匯合,這裏他沒有在人群中看到魏大夫,略有些失望,同樣的場景又一次在這裏出現,不過這次偷偷抹淚的有年邁的婦人,也有俊俏的年輕姑娘,壯碩的中年漢子,也不知是誰家的長輩,誰家的媳婦和姊妹。
這次點檢完很快,只是點了點人數,朱百戶就帶着隊伍沿着官道向山中走去。
韓風知道的,過梵嶺,需要翻越幾座大山,幾十里的山路,看着眼前的這群人,都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大多是苦力出生,面容黝黑憔悴,粗衣爛衫的模樣,甚至還有些風塵僕僕,蓬頭垢面,看似從已經趕了很多天的路,但是還有些三五個人白白凈凈,穿着雖不是錦繡衣衫但也是細布,想想也是城中商戶或是附近大戶人家的子弟,這三五個人則明顯的活躍不少,挨個點頭問好相互寒暄。
當他們得知韓風二人是軍戶村的子弟后,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結交之意甚濃。
相比較韓紅征熱情的迎來送往,左右逢源,韓風則顯得穩重的多,他雖然不會刻意的去結交這些剛剛認識不久的以後即將成為戰友的人,也不會故意疏遠他們。
隊伍在領兵的朱百戶呵斥聲中安靜了下來,隊伍不大,也就約莫着三十餘人。韓風並不知道具體的行軍路線,只是跟在隊伍中間快步的走着,隨着送行的人群在眼前漸漸消失,隊伍明顯的有些沉悶了。
在山間的小路上隊伍走走停停緩緩的向前挪動着,幾十里的山路,身上原本乾淨的衣衫也已經是被山裏的露水打濕,山間的樹枝劃破,甚至於有些少年手臂和臉上也出現了些許划痕。
大隊約莫在第二日黃昏的時候,方才走出大山,剛開始時的遊山玩水般的無憂無慮的少年們,如今也已然沒有了精神。
朱百戶拄着他那把軍刀,和少年們一樣一步步向前挪動着,原本的那匹高頭大馬也已經駝上了大大小小整個馬背的行李,和他的主人一樣低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忽見前面的一座土城,朱百戶立即就興奮起來了,一路上為了讓這群少年,他已經嘶啞了嗓門,只能用儘力氣發出難聽的破鑼嗓音喊着:“前面就是梵嶺邊城了,大家加緊的,不要誤了時辰,要吃軍棍的!都加快點。”
韓風跟在隊伍中間,遠遠看去,邊並不大,城牆也不高,似乎有些殘破,四周點燃的火把證明這裏仍有人的存在。
牆下挖有約一人深的溝,只有南北兩個城門,城門前搭建有一片帳篷。約莫幾十里的山路,這對於韓風和韓紅征這樣的山裏孩子來說,算不得什麼沉重的負擔,但是其他的孩子尤其是那些原本白凈的城裏孩子來說,卻已經是不堪重負了。
隊伍出了大山,道路倒是很平緩,少年們一個個的變得興奮起來了,紛紛加快了腳步。
入夜的時分,忽然前頭的隊伍停了下來,接着傳來一聲豪爽的話語聲。
“朱兄弟,哥哥在此已經恭候多時了,眼看着再過幾個時辰可就要雞打鳴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啊。”
朱百戶連忙上前,一路的風塵僕僕讓這個俊碩的漢子顯得有些疲憊,拍打下身上的浮塵,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拱手笑道:“葛兄,一路崎嶇,倒是誤了些時辰,好在趕上了,勞煩老哥您費心了,這些都是從巨山鎮轉送過來的。”聲音漂浮,似乎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說罷,又向剛才說話的漢子身前靠了靠,低聲說道:“韓將軍非要弄個家宴,推脫不得啊,這裏面就有幾個他的子侄,還希望老哥以後多加照顧才是啊。”
“韓將軍,哦,”那漢子似乎明白了些什麼,連忙說道,“自然自然,兄弟也是一路辛苦,你我待會帳中細談,今年好不容易增加了些兵役,我這一城老弱可有盼頭了。”說吧,那位姓葛的軍官大模大樣的巡視着韓風一眾人。
“送到新軍營,粟米已經熬好,你們今天吃飽睡好,明天將行軍訓,爾等不要胡亂走動,免得壞了邊軍規矩,受到責罰。”
“遵命”旁邊的漢子躬身抱拳,擺手示意一眾少年隨着前往營地。
進入城門,兩旁筆直站着數個身穿鐵甲,腰佩軍刀,手持長槍的漢子,讓少年們有些失神,更讓他們有些莫名的興奮,沒有人大聲說話,只能聽到簌簌的腳步聲,他們年齡都不大,加上剛才那位葛姓軍官的提醒,都不想觸這個悶頭。
軍灶前,聞到香噴噴的粟米飯,眾人幾近暈厥,嚷嚷爭搶着粗黑陶碗,甚至還聽到陶器摔碎的聲音,韓風躲在隊伍的後面,緊跟着隊伍,並沒有向前爭搶,他知道,陌生的環境,如此混亂的場景,最好還是慢半拍的好。
果然,眾人的哄搶招來了一個手持一根粗大的挑火棍肥胖伙夫,照着爭搶的眾人就是一頓棍棒招呼,口中還罵罵咧咧的“老子伺候你們這幫小畜生,覺都不能睡,你們還打碎老子的碗,你知道這碗多少錢,再搶,都給老子滾回去。”
說罷,更是拎起隊伍中一個瘦弱、穿戴還算整齊的少年,一把甩出數步遠。
少年一個踉蹌,倒退了幾步,摔倒在地上,濺起一身泥土,一路上刻意保持乾淨的臉,此時也糊滿了泥土。
韓鋒記得這個少年,名叫尚善,與他們這群人比,這個少年有着過分的青嫩,倒不是年齡小,總給人一種小心翼翼的感覺,哪怕是一個樹枝,他也會小心翼翼的躲開,一個小小的水坑,也會繞上幾步避開,生怕劃破了衣衫、濕了鞋面。
那肥胖的伙夫並不解恨,快步向前一棍掄在少年大腿上,疼的少年抱着大腿面容扭曲,或許已是沒有了力氣,或許是不敢,少年發出如同蚊蠅般嚶嚶的痛苦聲,同行的少年個個面露害怕之色。
“誰還不曾是少年,打兩下就行了吧。”一個年約五十上下的老漢一把抓住肥胖伙夫的手腕,也不見用力,但是那正欲狠狠砸下的燒火棍卻停留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給老子滾開,連我都敢管。”肥胖伙夫手腕被擒住,停在半空,火氣更甚,瞪了眼前這個笑容可掬的老漢,罵道,“老東西,找死不是?”
老漢並未出生,只是稍微用力,“啪吱”一聲,那隻胖手猶如觸電一般鬆開手中的燒火棍,豆大的汗珠從肥胖伙夫的手中掉落。
老漢鬆開了肥胖伙夫的手腕,喊了一聲開飯嘍,便像沒事人一樣扶着那個耷拉着手掌的伙夫的走到了一旁的長凳上坐下,毫不在意此人正用着惡狠狠的目光看着他。
很快騷動的人群便安靜了下來,排起了長隊,這裏的一切來得快,去的也快。
然而,韓風卻看的清楚,此人按壓的正是三陽穴,力道正好,角度夠刁,那個肥胖的伙夫現在已經脫臼,他暗驚老人那人畜無害的表面下竟是一個穴道高手,力度手法皆無可挑剔。
銀月已經懸在半空好久,少年們才蹲在地上完成了今天的第一頓熱飯。
只有那個讓韓風覺得青嫩的少年,仍眼含淚水、斜靠在矮牆邊上,已經停止了哭泣,北方入秋的地面多少還是有些涼,而他仍穿着那身輕薄衣衫,不停的顫抖,飢餓也讓他不時的吞咽着口水,一副可憐相的眼巴巴看着狼吞虎咽的眾少年。攝於那漢子的餘威,眾少年沒有敢上前給他哪怕一點的食物。
“卯辰鳴金起床操練,”一個年輕的軍官,腰跨長刀,在眾狼吞虎咽的少年面前來回踱步,宣讀着軍規,隨後便是啰里啰嗦的說了一大頓,不時的表現着作為老兵的優越感。
眾少年驚恐的忘記了口中的咀嚼,咕咚咕咚的吞咽着,韓鋒聽得仔細,軍規共計八律十四規,什麼聞鼓不進,聞金不止,以下犯上等等皆斬。
年輕的軍官一口氣背了這麼多條例,也有些乏了,指了指土城的東南角,幾個低矮的土坯房,便讓人如同驅趕牲畜般將這群少年的推進營房,韓風瞅住機會,一把扯住了尚善,悄悄的從自己的口袋中取出一塊乾糧,並將自己的水壺遞了過去,少年默默的接過,抬頭看了看韓風,眼裏仍噙滿淚水,沒有言語,匍匐在草墊上大口的吃着,拚命的吞咽着。
韓風並沒有理會少年,合衣翻身睡下,這一夜,他睡的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