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均降智的異世界真的適合生存嗎
爆炸的氣浪將喬強整個人捲起，騰空飛出兩米多遠。
在重力的作用下，最終重新與地面接觸時，他身上那些原本已經漸漸適應的傷口，在激情摩擦中重獲青春，變得像它們剛長到喬強身上時一樣，熾熱且充滿活力。
“啊草疼疼疼疼——”
喬強仰天長嘯，想來一個鯉魚打挺撲騰一下，結果一頭撞在一個什麼有點尖銳的物品上，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後腦勺再次遭到重擊，引發了新一輪慘叫：“草草草草草！”
“啊，那……那個——抱歉？”
仔細一看，原來是喬強被炸飛到了之前叫120的那個好心小哥電動車旁，然後撞得他腳踏板現在還咕嚕咕嚕飛速轉動着。
小哥顯然也被嚇了一跳，有點驚慌地坐在車上向後退了半步：“你沒事吧？我是說，你還能撐到救護車來的時候嗎？要不要再幫你叫輛，呃，黑色的車？”
雖然小哥心腸不錯，說話時還能想得起來避諱一下不吉利的詞，但顯然，他們的話之所以顯得格外難聽，並不是某幾個特定詞彙的問題。
不過現在喬強也沒心情去管別人說話的技術水平了，正擺在他面前的問題，可比身上仿若自己也正在被焚燒的痛苦還更加重要。
他關切地看向火場，尋找那個剛才說了一段頗有些裝逼范台詞的章魚司機。
可憐的行道樹整棵都在熊熊烈火中燃燒，化為焦炭的樹枝像着火的雨點一般“簌簌”地墜落在地，而碩大的章魚狀黑影仍然在上方抽搐狂舞。
有一條粗壯的章魚腿已經和主體分開，落到地上，在火焰中蜷曲出了一個看起來很好吃的角度，喬強好像已經聞到了烤章魚的香氣。
“啊，好香的味道。”
周圍那群沒心沒肺的路人，明明之前還把司機先生當成一個被摔出八條腿的普通人，現在倒是一點都不客氣，對司機被燒烤后的氣味發表出了很多很不尊重的言論。
喬強覺得他似乎開始慢慢掌握這個世界人的思考迴路了。
不過這一次，他們是對的，司機先生確實沒什麼好擔心的。
喬強征戰各式音樂遊戲多年所仰賴，為之自豪的動態視力，讓他能輕易捕捉到章魚狂舞觸鬚的動態，具體來說，是七條長得離譜，和另一條只有別的一半不到長度的觸手——用更加準確的表述來說，應該是另一條在這短短几秒鐘，在火焰里已經長長了起碼十厘米的半截觸手。
他的嘴角再次猛烈抽搐，懺悔剛才一瞬間期待對方已經被燒死的想法：
“能擬態成人的樣子，能說話，能上網，能開車，在陸地上自如行動，還能在樹上蹲踞式起跳的大章魚，我居然會覺得它可以用我原先那個無魔世界尋常生物的標準衡量……我特么是腦癱嗎！”
喬強狠狠給了自己兩個耳光，用力捏了一下多少有點扭曲、看起來不怎麼能再用的左手。
酷烈的劇痛像閃電一樣刺激着他的大腦，讓他覺得自己重新清醒了起來。
“不管這頭章魚有多不科學，我現在能做的事，只有一件——”
“喂——喂，你沒事吧？腦子撞壞了？大家可都看到了——是他自己往我這邊撞的啊！他自己把自己整傻——傻子自殘，不能算我的問題吧！”
小哥看着喬強唐突地莫名舉止，慌亂地對周圍人解釋起來。
雖然內容在細節上多少有點問題，但他毫無疑問是無辜的，喬強有點不理解他到底為什麼這麼緊張——
不過，在看到周圍所有人整齊劃一地退後半步之後，他恍然大悟。
“說起來，之前不想扶我那一對大哥大姐，雖然話的內容很睿智，語氣卻很認真來着……所以，就是這麼回事吧？這個世界，就是扶起眾目睽睽之下自己撞到樹上的車禍受害者，也真的非常可能會被訛詐成功的——異世界。”
喬強理清思路，拋開對異世界定義的疑問，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手捂着還在淌血的額頭，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那個騎電動車的好心腸小哥看。
小哥比他略低半頭，皮膚白凈，眼睛大得離譜而且水汪汪的，用十分真誠兩分關切一分緊張的眼神回望。
他避開小哥的眼神，繼續向下看。對方身上白綠相間的運動服有點過分寬鬆，甚至有點發黃，嘴邊圍着一圈沒怎麼整理的絨毛，看起來頗有些不修邊幅——胯下那匹寶駒艾瑪則證明他家境也不至於太過貧寒。
喬強腳下向前進了一步，腦袋向前進了兩步步，猛地貼到小哥面前——結果打了個趔趄。
小哥緊張地連退三步，躲開要把臉上的血摸到自己身上的喬強，慌忙從車上撤下來，緊張地立起車，把電動車當做掩體一樣擋在兩人中間。
“……咳咳，哼。”喬強清了清嗓子，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計劃。
小哥嚇了一跳，渾身一顫，咽了口唾沫。
“咕嚕。”
喬強看着小哥的樣子不由得心生惻隱，愧疚和緊張的壓迫令他心臟“咚咚”直跳，但是——
“你為什麼要撞我？”
說實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喬強自己都不由得產生了“我特么在說什麼啊！”的感覺。
可小哥竟然真的表現出一副怎麼看怎麼像犯罪嫌疑人的，慌亂又面如土色的樣子：“唉，唉唉？唉唉唉？”
於是，在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對於自己能以這麼快的速度掌握如此荒謬的世界裏如此扯淡的規律，喬強不由自主地產生出了一種微妙的陰濕快感。
這種成就感結合著對司機的恐懼，敦促着他將這個扯淡又缺德的計劃繼續進行了下去。
“你’唉’什麼！”
喬強厲喝一聲，小哥渾身一震。
看到小哥閉嘴，傻眼一般地老老實實看着自己，滿身是血的喬強乘勝追擊，聲嘶力竭，口水四濺地大放厥詞：“你年紀輕輕竟然就如此無恥，真是世風日下，道德敗壞，這個世界還能不能好了！剛剛用你這輛破車撞得我頭破血流，在場的大家可都是親眼所見！”
“就是！”
也不知道是誰，冷不丁居然跟着嚎了一嗓子。
這下別說小哥，就連親口說出這句話的喬強都有過去給那人一巴掌的衝動。
但他環顧四周，發現周圍人各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噤若寒蟬，完全看不出到底是誰喊的話，也就只好咳嗽兩聲，找回原先的思路：“剛剛我們開車的時候，有一輛電動車車冷不丁出現在前面，才害得我們出了車禍。
“現在冷靜下來仔細回想一下，那混蛋就是你小子吧！”
“唉？唉唉？唉唉唉？”
喬強越說越流暢，就連本來沒有構思好的部分也自然而然地從口中流淌出來。
他自我感覺應該是進入了狀態，用運動學業界的專業說法，大概就是進入了“zone”：“你’唉’什麼’唉’！說，如果那車不是你騎的，那他去哪了？嗯？如果不是你，你為什麼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嗯？如果不是你害得我出了車禍，心中有愧，你為什麼會打電話叫救護車？嗯？！”
小哥目瞪口呆。
周圍人紛紛毫無理由地東張西望，裝腔作勢地走來走去，幾個人對着天上的幾朵雲指手畫腳，甚至還有那麼幾個人吹起了讓人想上廁所的蹩腳口哨。
於是喬強也目瞪口呆了。
“不是，你們真的——”喬強頭腦放空，為被自己欺負的小哥伸張正義的話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不過最後還是反應了過來，硬是把剩下半句話咽了回去，勉強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繼續對小哥說道：“答不出來了？嗯？哼，看來你也放棄狡辯了！那麼——”
喬強又做作地上下打量着小哥，那眼神就好像在尋摸獵物的流氓一樣扭曲而仔細，絕不放過小哥身上的每一點細節。
貪婪地來回打量了好一會，直到小哥滿頭冷汗，他感覺火候大概差不多了，這才再次開口：“哼，你是文月學園的學生啊。那所學校是私立高中來着？我記得名聲相當好，所以對於關係到學校聲譽的問題學生要求大概也會格外嚴格吧。我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頭上的傷口“嗤嗤”噴出幾束血來，噴到小哥臉上。小哥頭髮被整成一綹一綹，滴滴答答流下鮮紅的液體，卻連去擦擦臉上的血的動作都不敢有。
看到對方此刻的造型，喬強費了好大力才壓下不由自主上翹的嘴角，最終露出只有在黃豆臉上才能看到的兇惡神態：“——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影響你的前途。這樣，我們私了吧。”
“……私——了。”
小哥一臉嚴肅地重複了一遍喬強的話，右手虛架，左肘架在右手背上，左手來回撫摸着下巴上的絨毛，眼珠子轉來轉去，似乎是陷入了某種痛苦的思考當中。
喬強一愣，他本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阻礙，忽地一下，心裏便打起鼓來。
再怎麼說之前也太過順利了。就算真的穿越了，異世界的人應該也不至於各個弱智到這種程度才對。哪怕是人均睿智的無腦爽文，也總該有那麼一兩個有正常人智力水平的智者。
也許眼前的小哥就是其中之一。
考慮到周圍人的平均道德水平，鶴立雞群的小哥智力同樣突出不是也很正常嗎？真是大意了。
經過了漫長的思考之後，智者終於神色凝重地開口：
“私了，是什麼意思？”
“……”
喬強的眼皮、嘴角以及其他所有臉部能動的肌肉，在一瞬間同時不受控制地抽搐，他突然間開始懷疑自己前面那麼多廢話到底有沒有必要了。
“少廢話！把你車給我，這事就算完了。”
“唉？唉唉？唉唉唉？”
“別’唉’了，你就會這一句嗎！”這次喬強這句話完全出於他的真情實感，威勢也自然而然比剛才強了不少，以至於小哥整個人都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縮了縮，“你害得我出了車禍，胳膊斷掉，頭上還一直在噴血，鬧上法庭怎麼不得千八百萬！要你一輛破車怎麼了？”
“啊，啊……”小哥似乎就像他看起來一樣好說服，在喬強的胡攪蠻纏攻勢下毫無抵抗之力，輕而易舉地就跟着喬強的思路跑來跑去，眼看就要點頭認同了，卻冷不丁突然想起了什麼，表情變得無比沉痛，指着遠處的烤章魚說道，“啊，那是你的車？那你的同伴，是不是……”
喬強順着小哥的手指看了過去，行道樹已經燒得差不多，化為一團勉強保留着樹形狀的焦炭，余火化作暗紅的線條，在漆黑的碳塊上面和裏面遊走。
他揉了幾次眼睛，才終於看出來混在樹下散落木炭當中的章魚的殘骸，同樣的焦黑，同樣蘊藏着暗紅的紋路，同樣的一動不動。
它死了嗎？即使能掙扎一段時間，但是作為碳基生物，它註定了在火焰中終究會化為碳塊——倘若果真如此的話，倒也沒必要去糾結什麼代步工具了。
喬強終於鬆了口氣，看了看小哥那似乎是因為可能死了人而變得蒼白無比的臉，開口安慰道：“啊，放心，那不是人。只是一隻比較大的章魚而已。雖然被燒死了是很可憐啦，不過你也不用那麼緊張！沒打算讓你多賠，一輛電動車足夠了！”
其實仔細想想，之前司機先生髮表必殺宣言的時候，周圍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他們應該都看到了那隻章魚說話的樣子——說起來它到底是用什麼器官發聲的來着？——這些人如果是正常人的話，應該不會接受那“只是”一隻章魚的說法。
不過喬強對這個世界的人抓重點的能力已經產生了不小的信心。
事實證明，他們果然也沒有糾結那隻章魚居然被放在車裏，還會說話的問題，所有的話題都集中在了完全無關的地方。
“章魚——那是一隻章章？！”
“章章就這麼死了？這個畜生還這麼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這種垃圾也配養章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剛才章章在火焰中痛苦抽搐的時候，心情是多麼的絕望！我家裏也養了只章章，要是我家章章受了這種待遇，我恐怕要自殺了！”
喬強整張臉都抽巴到了一起：“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剛才你們可還覺得它是個人呢！那時候你們的反應怎麼都沒有這麼大！而且聞到烤章魚腿味的時候你們不還一個個’好香’’好香’呢么！”
“這個人好厚顏無恥唉。居然能說出這種話。”
“剛才那是烤章章腿的味道？天吶，我要吐了！”
“他為什麼會知道烤章章的腳是什麼味？禁食章章的條令不是已經發佈了很久了嗎！這個可恥的犯罪者！令人作嘔！殺了他！”
“不是，那個條令目前好像還只是在幾個沿海城市試點來着？殺了他未免有點——”
“你在說什麼話！你在包庇這個骯髒的殺章犯？！你也吃過章章？！你怎麼敢——你吃章章的時候，看不到它用淚汪汪的大眼睛，充滿愛意地看着你嗎！”
“呃——不是……別過來——對！沒錯！幹掉這個殺千刀的殺章犯！”
“殺了他！”
“宰了他！”
“烤了他！”
“把他灌到水泥里去喂鯊魚！”
剎那間，剛才看着好心人小哥被喬強敲詐勒索還無動於衷的人群，群情激憤，喊着響亮的口號，向喬強步步緊逼。
而剛剛還自以為已經掌握了這個世界的人的腦迴路的喬強，自己大腦則瞬間宕機了。
“灌到水泥里喂鯊魚……這算是對鯊魚的虐待行為了吧？你們不是動物保護主義者嗎？”
喬強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最後能蹦出這麼句話。
“該千刀萬剮的殺章犯，居然還有臉轉移話題！”
“就是說啊！章章是人類最好的朋友！章章比很多人類都要好得多！”
“殺了他！——”
人群的呼聲越來越大，腳下的腳步居然像軍隊一樣踏出了“轟隆隆”的響聲！在這一刻，他們的意志彷彿融為一體，他們的心意合一，他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你為什麼還站在那不動？你不喜歡章章嗎？！”
“咦？咦咦？怎麼會，怎麼會！”
好心人小哥的臉上露出了比被喬強訛詐電動車的時候更加鮮明的尷尬和恐懼，連聲否認：“我最喜歡章魚了！僅次於王八！”
“啊，那裏有個鱉黨！不可饒恕！”
一瞬間，所有人的火力都集中到了口不擇言，暴露了鱉黨身份的好心人小哥身上。
他們對鱉黨的仇恨似乎比“虐殺章章”的喬強更大，這次連口號都不喊了，一聲令下，朝着小哥一擁而上，瞬間在他身上疊起了好幾層羅漢。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回事啊……”
騎在趁亂撈出來的電動車上的喬強在心中哀嘆：“小哥，這個電動車，我會附上十倍的租金，送到你們學校——或者你的墳頭上的。莫要怪我不救你，我這邊……”
喬強想起剛才混亂之中，不遠處那團焦炭。
在一絲風也沒有的情況下，一下一下地搖動，表層的漆黑，一點點碎裂，剝落，從裏面爬出來的不是那個全副武裝、看起來八分像人的出租車司機，而是一頭完好無損的巨大章魚。
為什麼會這樣，他或者它是怎麼做到的，她或者它怎麼還沒死——喬強一個也想不明白。
喬強能想明白的，就只有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再不跑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