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當蟬能與獵人交流時的假想實驗

X大廈，總高666米，地面部分共169層。

如果正式竣工，這便是全國最高的建築物，可以將全市盡收眼底。作為旅遊景點有相當的噱頭，也許真的能實現落馬前市長先生的宏偉計劃也說不定。

不過現在，只是全國最高的垃圾山而已，沒有人宣傳，就不是什麼旅遊景點，而是一種誰都看得見，卻誰都當做不存在的奇妙事物。

於是，喬強邁步走進了大廈——

就算這麼說，也很難理解“於是”在什麼地方吧。

儘管按敘事邏輯，這裏只要介紹X大廈就可以了，但實際上，為了考慮到讀者、聽眾、觀眾的感受，插敘、倒敘之類的手法是必要的。

所以，要從看起來更加毫無關係的另一個地方開始說明。

《密斯卡托尼克校內聊天器（國區特供）》，這是喬強過去在原來的世界從未聽說過的一款實時聊天軟件。根據過去一個來小時的使用經驗，它最大的特色，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實時”。

完全不是語音，卻具備着接近語音交流的特點。能夠看到對方打出來文字的過程，看到修改，以及打字中間的猶豫和停頓——

這一特色的好壞或者能否暢銷，並不在他擅長評價的領域，但這種實時的臨場感，確確實實地提供着提供比在一般聊天軟件上要多得多的信息。

多虧了這些信息，喬強能夠對使用軟甲交流的“黃”，做出相對更加精確的判斷。

過去這一個多小時裏，他表現出的最大特徵是——“性格惡劣”。

而且毫不加以掩飾，甚至於，完全相反，他肆無忌憚地，甚至可以說是在以之為樂一般地展示着傲慢、自大、自以為是、自我中心、幸災樂禍等等性格缺陷。

也許這只是表演，也許“黃”是在網上和現實當中彷彿是雙重人格那種類型的人。但不管怎麼說，在這段時間，這個事件當中，他體現出來的性格就是如此，那麼，就可以據此做出判斷。

當然，只憑這一點是不夠的，但是與他體現出來的另外兩個特徵：

“閑得令人髮指”、“話癆到令人發瘋”。三者結合在一起，就會感到些許，錯覺般的異樣。

“黃”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在所有能吐槽的時候吐槽，不放過任何一個能貶損他的機會——

雖然喬強確實產生過這種感覺，這似乎就是他想表現出的樣子，但實際上“黃”也並不總是那麼及時，有時會慢一點，有時甚至會錯過一些更值得說道的地方。

當然，人的精力不可能始終全神貫注，人與人判斷的標準不同，況且“黃”其實沒有理由對這種破事真的那麼認真。

這所謂的異常很大概率不過是他多心了。

但也有可能不是。

更重要的是，喬強需要它不是。

所以觀察、思考、試驗，在想辦法從王師傅手下逃離的同時，他騰出腦子思考了許久，最終勉強得出了一個怎麼看怎麼有些不太靠譜的結論。

假設“黃”真的一直在盯着他看——雖然這個假設本身就很不靠譜——並且，因此才能事無巨細，甚至對他走路差點絆了一跤都要發表一篇幾百字的小作文，在嘲笑他四肢不協調的同時論證一下平地摔作為一個老土的萌點和喬強的形象有多麼的不搭。

在這種前提條件下，與之相對的，某些喬強自己都覺得有點尷尬的情況，他有時反應卻反而會慢上幾拍，甚至就此忽略。

如果不把這看作是人類理所當然會有的失誤，而非要給其找一個理由的話……

其實也沒那麼困難，比如說：

他沒看見。

即使一個人懷抱着主觀意識想要“一直盯着看”，客觀上夜一定會有看不到的時候。

沒有認知到，自然就無法做出反應。

從這個角度，重新分析前面的問題，就能找到更多似是而非的線索。

比如說，有那麼幾次，喬強把手機裝在口袋裏，拿出來的時候，為什麼會正好看到“黃”開始吐槽周圍環境的過程呢？

按道理來說，手機還在口袋裏的時候，喬強就已經處在這個環境裏很長時間了，如果他真的是實時進行反饋，看到的應該是完整的好幾句話才對。

之前覺得這也是體現他性格惡劣的地方，刻意等着自己掏出手機，期待第一手反應。

但是仔細想想，果真如此嗎？

如果真的漫不經心到會有所缺漏，他真的能那麼精確地把握住自己掏出手機的時間嗎？

換個角度說，他其實像接管了麥克風權限一樣，接管攝像頭權限，並且藉著手機在遠程關注着自己一舉一動，這種可能性不是更大嗎？

如果認同了這個結論，就會緊接着產生下一個問題。

……這種情況總共沒有幾次，而在這有限的次數里，也並不是每次都會發生這種現象。

並不是每次都在拿出來的時候，都正好看到“黃”剛剛開始打那些不討人喜歡的壞話。也有早就打完了一大段話的情況，也有拿出來之後也沒有做出吐槽的情況。

也許用最開始的解釋，“黃”只是單純的不認真，就能比較簡單地解釋這一切了。

但是，再換一個角度，也許這並不是駁倒推論的論據，而是可以判斷更多信息的根據。

沒準真相是，他在無法通過手機攝像頭確定喬強狀態的時候，還有一些別的看到喬強的方法。

腦海中浮現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會想——啊，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肯定還有啊，怎麼可能會手段單一到那種程度呢？

最少最少，也應該，嗯，比方說，能通過馬路上別的攝像頭，看到自己吧？

反覆思考之後，就會隱約覺得，好像，在建築物，或者在車裏的時候，大概、可能、也許，“黃”不做出反應或做出的反應變慢的概率更高。

在馬路上出現類似情況的時候，雖說並沒有特別注意過，但至少，自己不是確確實實沒有在周圍看到攝像頭的所在嗎？

可是，就算補丁打到這種程度，還會找到反例……更加虛無縹緲的反例。

某一段路，某一件事——喬強說不清是否被攝像頭拍到的時候，“黃”很及時地做出了反應。

說到底，連究竟有沒有攝像頭都說不清楚，就沒辦法做出百分之一百的是或否的判斷。

即使如此也要思考，即使如此，也要向前推進——

也許真的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可能性，只是“黃”在以某種像那頭章魚一樣無法理解的手段，一直有一搭沒一搭地觀測着喬強的行動。因為並不認真，所以不管反應及時與否都不奇怪。

可又也許，這只是意味着，“黃”還有兩類攝像頭以外，第三種觀察方式。

而那沒準，就是通過肉眼，直接看到！

當然，即使思考到這種程度，也很難說有什麼意義。

喬強和“黃”通過這個國區特供聊天室的時間，說到底只有一個小時出頭，可以作為判斷依據的樣本量少得可憐。

這一結論與其說是有所根據的推斷，不如說是加上這麼多層補丁，依然顯得一廂情願的幻想。

可是倚靠妄想前進，也未必就不能抵達新的真實。

誠然，在想到的時候，虛無縹緲的猜想毫無根據可言，但即使如此，不輕易否定它，而是通過實驗、通過思考，通過那些真實無虛的驗證的話，最後未必不能得到足以印證猜想的結論。

所以喬強為反擊進行佈置和準備的時候，並沒有把節省時間放到第一位考慮，隨便選擇某個荒郊野嶺的野地或者建築，而是回到了自己家。

上初中的時候，由於某個在那段時期很常見的知名病症，他記住了自己家周圍所有攝像頭的佈設位置和旋轉角度，詳細到每一個死角都爛熟於心。

當然，這裏不是他原先的世界——可是看起來街上的景色都和他熟悉的別無二致，所以，攝像頭分佈也相同的概率，也在可以賭上一把的水平線以上。

最後一次實驗，順利得不可思議。

他把手機攝像頭用不透光的黑膠帶綁起來。

之後，拉上窗帘，將屋內變得黑漆漆一片。

於是，當他在自己家大張旗鼓搞陷阱，整得像越南戰爭中的小樹林一樣時，“黃”卻只能進行一些大而泛之的嘲諷，東拉西扯一些別的東西。

無論喬強在做什麼，他都只是說一些模稜兩可，或者壓根與眼前情況無關的話題。

所以，他明明早就拿出弩箭，在樓梯旁邊站了好半天了，“黃”卻只能在聽到弓弦擊發聲之後，才說出“弩是管制兵器”之類的廢話。

進一步說，喬強在從樓里跳出后，做的某件導致手機掉到地上的事，也就是他刻意留給“黃”的最大槽點，“黃”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之後他一直貼着牆根，在攝像頭死角移動，離開小區之後，也選擇了唯一一條沒有攝像頭的，向北拐的小路。於是，“黃”就真的如他所預想，所希望的一樣……

在他能直接看到的時間點，才突然發現——

才第一次說出那句話！

“不是，你為什麼沒穿衣服？”

喬強在考試開始后移動距離接近大半個市區。如果事先考慮到這一點，作為手機和路邊攝像頭補充的第三種手段，就應該要能夠看到全市大部分地方才對。

放在X市，這時候合理的選擇只有一個。

於是他在看到“黃”打出第一個字的瞬間，確信了自己判斷的正確，壓下剎車。

在半句話時，已經完成漂移、轉身、拍照三個動作。

照片上有喬強小區的房屋，有佔據了大半個照片的高樓，還有高樓頂端王師傅的黑影——

但最重要的，是在這些建筑後面，露出的，那根直通天際的針。

X大廈，總高666米，共169層。

如果正式竣工，這便是全國最高的建築物，可以將全市盡收眼底。作為旅遊景點會有相當的噱頭，也許真的能實現那位落馬前市長先生的宏偉計劃也說不定。

於是，喬強邁步走進了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