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何澹澹
卸完了行李,看着弟弟開車離去,秦文道點了一支煙,環顧四周,牆壁上的塗料隨時間的流逝掉落的痕迹清晰可見,窗戶上的灰塵也證明了這間宿舍已經很久沒有主人。
讓他好奇的是竟然在牆壁上掏了一個櫥櫃,也許是為了節省空間吧!但單人宿舍這麼大,看着也沒有必要,打開櫥櫃,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發黃的報紙,貼在櫥櫃的四壁,仔細一看,着實讓他驚奇,因為這張發黃的報紙竟然是一九八零年的,現在都到了2006年了啊!可想而知,這個坐落在大山深處的小學校它的基礎建設是多麼的破爛。
這就是秦文道即將展開工作的地方,也是他準備實現宏圖大志的地方。走出宿舍,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周邊的環境,三排破舊的土坯房,每排三間,共九間,屬於教室。自己宿舍所在的這一排房子在最後面。最前面的空地充當操場,中間矗立着一根銹跡斑斑的旗杆,五星紅旗此刻正在歡快的迎風飄揚,似乎在迎接着他的到來。
抽完一支煙,他就快速的轉身進入房間,整理起了自己的行李。
這時候,進來了一個滿臉胡腮的中年人,經過介紹才知道是學校的教導主任,短暫的寒暄之後進入了正題。
“你是學什麼專業的?”
“漢語言文學教育”。
“英語你能帶不?”
“英語上學的時候就是我的弱項,沒有考及格過。”
“那你思想品德、歷史能帶不?”
“那能行,地理其實是我的強項,咱們不缺語文老師嗎?”
“咱們最不缺少的就是語文老師。”主任說完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經過對於生活上的問題的詢問與談話,我知道了他姓蔡,學校的校長姓支,還有一個副校長是個年輕小夥子,姓宋。這所學校一共16個教師,其中大部分都是本地人,有好多是原來的民辦教師轉正的,支校長就是其中之一。
晚上吃完晚飯,秦文道走出學校的大門,想去外面看看。
學校的右邊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水庫,秦文道站在水庫邊上,看着已經結了一層薄冰的水面,心中的寒意也隨之而來,不遠處的山頭在黃昏時分更顯得高大,就像一塊巨石一樣壓在秦文道的胸前,看來他過於樂觀了,這個小小的山村能是他實現夢想的地方嗎?這個眼前的小小的學校能承載他心中的渴望嗎?這個極其落後的大山深處能走出一個屬於自己培養的品學兼優的學生嗎?這一連串的提問,讓一個年輕的靈魂心中的滿滿信心頓時煙消雲散!
“起立”“老師好!”
“同學們好!請坐!”
秦文道看着眼前的十三名小同學,別說,還挺激動的。這是五年級的教室,有五名女學生,八名男學生,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燦爛的笑容,與城裏學生不同的就是這些學生的臉上看起來更接地氣,似乎都有一層薄薄的泥土,臉蛋兒幾乎都是不同程度的“紅二團”,也許和早上趕學路上凜冽的寒風有關係吧!
秦文道自我介紹道:“我叫秦文道,以後就是你們的班主任和思想品德老師了。”介紹完,這群樸實的學生只是表現出了害羞和新奇的笑容,但是沒有秦文道想像中的熱烈的掌聲。接下來,秦文道讓同學們輪流做了個自我介紹,算是相互認識的一下。
平凡而簡單的生活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因為離家有四十多公里,這兒又不通班車,所以只能一周回家一次,還需要搭乘支校長的夏利牌小轎車,
這天是星期五,晚上開完例會就可以回家了,好開心啊!終於要解放兩天了。
讓秦文道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例會實實在在掃了他激動的興緻!
“現在人都到齊了,咱們開個會。”會議由宋副校長主持。
“我們請支校長就這一周的工作做一個全面的總結!”宋副校長繼續說道。
支校長:“這一周,我們正常完成了各項教育教學任務,大家都辛苦了。”
接着話鋒一轉,說道:“但我還是發現了一些個別問題,嗯,個別昂,當然大部分還都是特別好的,尤其是三年級,我就覺得還實在好。”後來秦文道才知道三年級的班主任天天給支校長帶着做飯呢!原來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表揚。
“但是這個五年級就比較糟糕”,秦文道聽到這兒,馬上驚的抬起了頭,看向了支校長,在看看其他老師,都好像沒事人一樣的!低着頭的還是低着頭,看天花板的繼續看着天花板,發獃的照樣發獃!
“這個班級組織紀律性一直差,最近也沒有啥改觀,尤其是那個課間操,亂的是一塌糊塗,希望小秦老師下去好好整頓一下。”
支校長接著說:“那就讓蔡主任把下一周的教學任務安排一下,大家就準備回家么!”
隨後蔡主任說的秦文道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低谷到了極點,與其說是低谷,倒不如說是感到丟人、羞恥。當著這麼多老師的面,真是太難堪了,感覺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侮辱。
開完會,大家都抓緊收拾自己的東西,隨即聽到的就是摩托車馬達的轟鳴聲響徹了整個小山溝。
過了大概十多分鐘,支校長就在外面喊:“小秦,收拾好了么,咱們走么。”
秦文道連忙答到:“好了好了,支校長。”
“那就走”。
走到車旁的秦文道還想着怎麼和校長面對呢,感覺很不好意思,畢竟人家剛剛批評了自己。但支校長卻是笑呵呵的說著:“上車上車
”,好像沒事人一樣,這着實讓秦文道感覺有了個台階下,連忙拉開車門,就坐了上去。
在回家的路上,秦文道試探性的問到:“真是不好意思啊!支校長,你看我把工作搞成這樣,對不起啊!”
“嘿嘿!你看你,保持一個好心情回家去,沒事的。”
“你剛來么,在大家面前我還是要多說幾句你里么,這是工作的需要麼,對你沒意見,昂,你放心。”
秦文道一聽這話頭,趕緊就坡下驢,笑着說:“剛來,你看,啥都不懂,以後有啥做的不合適的地方,支校長你一定要多說多批評,這樣我才能進步么。”
支校長:“好着里,你仔細干就成,沒啥事。”
秦文道想,也許這就是領導的藝術吧!人前一套人後又一套,開會時板著臉,會後笑呵呵!
回到家,秦文道就把心中的不快給家人說了出來。父親若有所思的抽了一支煙,慢慢說到:“人家是不是敲打你着里。”
秦文道心想:別說,怕還真是這樣,在去學校報道之前,也沒有給人家打招呼,自己就糊裏糊塗的直接殺向學校去了,似乎有點不禮貌。
第二天趁着空閑時間,秦文道在街邊的小賣部買了兩條煙兩瓶酒,從同事那裏打聽到了支校長的住處,晚上就給送過去了。剛好校長不在,說明來意后,他老婆熱情的將我迎進了門,看我提了那麼多東西,又是倒茶又是問晚飯吃了沒,反正就是各種客套之後,秦文道就打道回府了。
果然,在接下來的一周里,校長大人處處關心秦文道的生活,還給他換了個相對比較乾淨的宿舍。例會上也再沒有說五年級的不是,相反,還表揚了五年級的進步成績,秦文道這才有機會也有心情去深入的交往了一下其他的老師。
隨着對環境的不斷熟悉,秦文道心裏那顆不安分的心又活過來了,他在不斷的想,不斷的思索,自己適合當一個老師嗎?當一個老師將來是不是會有前途呢?他自身的價值就是在這個小山村裡充當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嗎?這些問題,時常在困擾着他。他經常會想起姬同學爸爸開的那輛切諾基,也時常會想起因為沒有足夠的金錢而導致了他和宋靜然的分離。
他不斷的回頭看自己走過的路,其實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都是父親一手安排好的,上哪個小學、初中,上哪個高中,畢業以後選擇什麼類型的大學,包括學什麼專業,等等這些,回想起來,都是安排好了的,他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從來都是沒有發言權,他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他要為他自己的未來着想,要為自己的以後做出一個規劃……
想着想着,他入睡了。在夢中,他遇見了她,她還是那麼黑……
又是一個暖陽的雙休日,秦文道今天的心情不錯,距離他畢業離開學校已經五個月了,他也被順利的招考到了一所小學,雖然不太理想,但最起碼也算祖上有光了,因為秦文道這一輩共六人,大伯家三個兒子,二伯家一個兒子,他家裏有他和弟弟。這一輩人中,只有他有了一個正式的工作,就是村裡人常說的端上了個“鐵飯碗”。其實最高興的還是母親,看著兒子有出息,她總算是長舒一口氣,這些年的辛苦也值得了,秦文道也時常能感覺到母親的欣慰。他決定出去走走,散散心。騎上自行車,就奔着城裏最繁華的中華路去了。
真巧,剛把自行車鎖好,就碰到熟人了,成華出現在了秦文道的眼帘,大塊頭,年紀輕輕就謝頂的厲害,戴着一副與他豬頭一般的龐大臉龐極不相稱的小眼睛。成華是秦文道師專的同學,因為都是本地人,又住在一個宿舍,所以認識的早,後來一直相處的不錯。並且在宋靜然的事上,成華還幫了不少小忙呢!
“豬頭”,秦文道打老遠就喊了起來。
“嘿,犬”,成華回應他。在師專上學那會兒,關係熟悉的都叫秦文道“犬”這個綽號,原因是有一次秦文道的穿搭着實讓他們“友邦驚詫”了一回,喇叭褲,“火箭皮鞋”,黑色短風衣,脖子上還掛着一個銀色大鏈子。從此“犬”這個名號就在小範圍內叫響了。
成華因為在招考的時候動了手術,卧病在床,所以錯過了今年的機會,現在還沒有工作,無所事事的瞎轉悠呢!
“走,今天我們去參加個聚會走,說不定還會給你介紹個對象里。”成華一開口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知道秦文道和宋靜然分開了,所以故意糟蹋一下他。
“走,我的終身大事就靠你了。”秦文道很愉快的和成華一起去了。
秦文道沒有想到,這次聚會卻給他將后的生活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聚會在悅賓樓三層的一個包廂里,進入包廂,裏面坐了七八個人,但秦文道一個也不認識。
成華急忙介紹說:“這是我朋友兼同學,秦文道。”
“姑舅爸,你還帶了個幫你喝酒的嗎?”說話的這個女孩,讓秦文道着實吃了一驚,因為她太有點像宋靜然了,個頭不高,圓臉,最要命的就是有點黑。
“你好!哈哈,我叫周雅嫻,成華是我姑舅爸!嘿嘿。”
秦文道連忙迎合著:“你好,你好,把你們打攪了。”
其餘幾人,一個是周雅嫻的弟弟,剩下的都是她的同學了。
原來她們都是今年夏天從養正師範畢業的,來自不同的縣城,都來看望周雅嫻的,因為平常成華比較照顧周雅嫻,所以今天讓他過來參加這個聚會,順道介紹給她的朋友們,雖說是姑舅爸的輩分,但就和朋友一樣!
養正師範是中專文憑,初三畢業就可以去讀,在2006年之前也是可以分配工作的,但今年的政策變了,只有擁有大專學歷的才能夠參加招考,而這幫可愛的小姑娘們卻被無情的拒絕在體制的大門之外了。
就這樣,秦文道認識了周雅嫻,並且對她大方、活潑開朗的性格所吸引,因為有點黑,更是多了一份好感和喜歡。
休息的時間總是過的那麼快,支校長因為有事,明天不去學校,蹭不上車,只能今天下午做班車到塘坊嶺,然後步行四十多分鐘走到學校去了,不然明天早上鐵定是趕不到學校的。
每天只發一趟的專線班車沿着四彎梁趁着太陽的餘暉正在向塘坊嶺進發,秦文道坐在靠近車窗的位置,天高雲淡,群山連綿,荒涼的黃土高原在這個時候望去,的確是千溝萬壑,支離破碎。遠處的孤寂的烽火遺迹散發著陣陣蒼涼,略顯滑坡的山坡在冬日裏沒有了綠草的遮蓋,就像是大山的傷疤一樣,裸露在這片西北高原上。
秦文道心想:又要去度過一個難熬的星期了,馬上要接近期末考試了,可他感覺班裏的孩子們很差勁,這可是他要面對的第一次統考啊!假如班級的平均成績不行的話,他的年終考核是要受到很大影響的。怎麼辦呢?
他在不停的思索着!
塘坊嶺到了,秦文道走下車,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會將它帶到他所工作的林川小學,雖說是林川,但實實在在是在大山深處。他已不喜歡這個孤獨的小山村了,這裏沒有喧鬧,沒有美女,更沒有理想。這是他此刻的感受!有的卻是孤寂與對前程的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