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慢慢來
今天慢慢來，陽光很明媚，空氣很清新，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望着面前的空氣出神。
我聽見了許多聲音，汽車軋過馬路的聲音，行人在遠處交談的聲音，鳥鳴叫的聲音，短視頻的聲音。我在這些聲音中靜默，思緒隨着聲音飛揚。
一個聲音突然從耳邊響起：
“幹什麼呢？”
我一扭頭，發現母親早已站在我的身邊，面含笑意，靜靜地看着我。
“坐着發會兒呆。”
我說。
母親沒有用不解的目光看我，好像什麼都知道。我發現母親笑得很神秘，像蒙娜麗莎的笑容。
母親悄悄地走了，沒有再和我說話。
我繼續發獃，在清晨柔和的晨光里。我想起了曾經心愛的女孩，想起那一個個夜不能寐的日子。那些曾經痛苦的日子，現在看來像是一層薄霧，隱在群山之間。
我彷彿回到了從前。
“你好。”
她站在那邊對我說。
我凝神去看，她的臉已經模糊了。
我竭力回想，她的臉變得越來越滑稽，時而變成一張餅，時而臉上塗滿油彩，古怪地笑着。
她沖我迎面走來，對我溫情地笑。
我心中愉悅，卻表現冷漠，冷冷地回了句你好，便自顧自走了。
走了幾步，她的清脆笑聲傳來，鑽進我的耳朵，在心中化為暖流，一掃陳舊的力，我精神了許多。
走過拐角，我忍不住回頭，看見她和同伴吵鬧嬉笑，逐漸變為兩三個小點，在天邊扭動。笑聲從遠方傳來，已經聽不見內容。
我心中愉悅，不知不覺間哼着一隻小調，慢慢地往教學樓走。無數人超過我，有我認識的人，也有我不認識的人。他們成群結隊地走。我疑心他們的神情，那神情令我既熟悉又陌生，是種表面熱情，內里冷漠的神態。而她不一樣，她對我很好，她是個溫柔可意兒的人。
其實我在自欺欺人，她對每個人都很好。
我想到這裏，心情變得糟糕，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在迷迷糊糊中回到班裏，憑着習性自然而然地坐下，
不一會兒，她回來了。
她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水。拆開一袋蛋糕，小口吃着，用舌尖掃着唇角的碎屑。
過了一會兒，來了一個男生，有一搭沒一搭和她閑聊，逗得她前仰後合地笑，俊俏的臉漲紅，水汪汪的眼睛裏流動着嫵媚。我心中煩躁，閉上眼睛，卻還能看到她的笑顏。那淫蕩的笑容，逗得我心頭火起，可我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品味那笑容。
上晚自習時，我強忍心意，不去看她。我看着書上密密麻麻的字，字裏行間卻看到她的名字。我搖搖腦袋，想擺脫這種感覺。可是在搖晃中，她的靈魂好像愈來愈融入我的靈魂。我抬起眼皮，用目光一點點試探。首先我看到她白皙的腳踝，隱隱能看見青色的血管，哦，她穿着船襪。
再往上看，是深藍色的校服褲子。褲子皺皺巴巴，十分寬鬆，她纖細的腿隱藏在布料中。
再往上看，是藍白相間的寬大校服。她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時常扭動，彷彿正在遭受情慾的煎熬。
她似乎發覺了我的目光。拿起一面鏡子，仔細欣賞自己的美貌。我擔心她透過鏡子，發現我的目光，便垂下眼皮，茫然看着書上密密麻麻的字，一時間不知從何看起。
等我回過神來，晚自習已經結束了。同學們離開座位，走出教室，
留下一片凌亂。
我仔細打掃衛生，到最後班裏只剩我一人。
我幹完值日，關上燈，踱回宿舍。
在路上，我聽見身邊有人說：
“今晚有星星誒。”
我抬頭仰望星空，看見了幾粒星星，逐漸看見無數星星。它們點綴在黑色的幕布上，沉默不語，用幾百萬年前的目光注視人間。
我找不見月亮，月亮或許藏在某一棟樓的後面。
我一邊走，一邊抬頭看星空。終於有一刻，我感於星空的浩瀚，站在欄杆旁，不肯再往前走。
“真美。”
我由衷地讚歎，星星彷彿聽見了我的讚歎，愈發地閃亮了。
我沉醉在這種美中，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路上的學生越來越少。
恍然間，我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她喊着：
“你好啊！你看什麼呢！”
我聽到了我心中的聲音，是她。
我沒有回頭，隨口說：
“我在看星星，你看，多漂亮啊。”
我聽見了她的笑聲，清脆，歡快，像夏天的一片樹葉，脆生生的，掰開會有綠色的汁液。
我禁不住扭頭，沒有正眼看她，但余光中全是她。
她和幾個玩伴走在路上，離我越來越遠。
我凝視着她們的背影，說不出話。
我感到一陣暈眩，從回憶中醒來，看見鬱鬱蔥蔥的樹，看見青翠欲滴的草，看見被修剪的整整齊齊的綠植。
我的心空蕩蕩的，充滿哀傷。
我總是想起她，昨天也是，今天也是。
或許明天，我不會再想起她，如果我今天看見另一位的話。
我開始懷疑對她的感覺，是情感，還是肉慾，亦或是兩者交雜。人往往是複雜的。
可我嚮往純粹。
我從長椅上起身，腿已經麻了，心也蒙上一層膜。
我回到家中，心依然在長椅上，在記憶中。
“今天慢慢來。”
我對自己說。
“心靈的創傷需要時間的遺忘。”
我對自己說。
“不要自作多情了，這多美好。”
我心底的聲音說。
我和往常一樣，吃完晚飯，讀會兒書，聽會兒崑曲，早早入眠。
一個多小時后，我醒了。
看了看錶，已經十一點半，父母早已入睡。
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我想起了《詩經··周南·關雎》中的一句詩。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她不是淑女，我也不是君子。”
我如是想，不禁泛起笑意。
“如果她是淑女就好了，我也有了成為君子的必要。”
想到這裏，我更加開心，興奮地難以入睡。
“可我和她終究天涯各一方。”
我又這麼想。
在我留有記憶的最後，我對自己說：
“今天慢慢來。”
然後我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