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寂寞沙洲冷
那女子話音未落,提着兩壇美酒的漢子小心翼翼將酒放在一旁,從腰中摸出一柄軟劍,迎風抖得筆直,向風繼忠攻來。
“在下丹青生,領教這位風爺的高招。”
風繼忠拋下與他對陣的使棋盤的漢子,回身一個“迎風擺柳”,以柔勁化解開丹青生軟劍的進招。
丹青生微微吃了一驚,自己這一招偷襲,可以說是無聲無息,多少江湖上知名好手都栽在這一招之下,這位姓風的竟然回身一個卸力輕輕巧巧就給化解掉了,簡直是不可思議。
但丹青生盡然能做到那美艷女子的親隨,自然也非泛泛之輩。一招無功,更加飄逸莫測的劍招隨之而出,讓人眼花繚亂。
這柄軟劍是百鍊鋼化成的繞指柔,形似劍而實際用的卻是鞭法。很多對手就是被丹青生長劍的外表矇騙,吃了大虧。
風繼忠一邊心中默想《九劍訣》中的“破索式”,一邊尋找丹青生手中軟劍的破綻。
這“破索式”可破解諸般長索、短鞭、鐵鏈、飛錘、流星種種軟兵器。丹青生將鞭法展開,一道白光將風繼忠籠罩其中,四面八方全是森森劍影,風繼忠看似進退無路。
十多招之後,風繼忠便發現,丹青生的軟劍畢竟不如真正的長鞭柔軟,在一些招式起承轉合之際,不夠流暢,往往會出現生硬的轉圜。
雖然這種轉圜一瞬即逝,可風繼忠已經瞭然於胸,找到了必敗丹青生的關鍵。
二十多招過去,丹青生使出自創的“驚鴻十五式”,一招一式之間,彷彿一個揮毫潑墨的畫工在憑空作畫,樣子甚是瀟洒。
這是他潛心三年自創的得意鞭法,那一日他讀宋代文豪蘇軾的《卜算子》,剛開始的幾句“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只能算是規規矩矩。
當他讀到“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的時候,驚為天人。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副這樣的畫面。
寒冬時節,碧水灘頭,一片沙洲之上,一隻失去愛侶的孤鴻,固執地銜起一根根枯枝,徒勞地堆砌着鳥巢。
直到冷月高懸,萬籟俱靜,那隻孤鴻仍舊不肯停歇。
那時的丹青生也剛痛失家人,所以對這首能引起共鳴的詩詞有刻骨銘心的體會。他將此詩化為鞭法,走的是輕盈縹緲的路子,虛實結合,變幻莫測。
風繼忠明顯能感受到丹青生鞭法中的絕望之情,周圍也儘是一片肅殺之氣。風繼忠有兩次能一擊傷敵的機會,但是他看到丹青生如痴如狂地憑空作畫,這種癲狂是一種唯美的境界,他不忍將其打斷。
丹青生一招“驚起卻回頭”,軟劍從空中直劈下來,尋常之人一定是正面格擋。可風繼忠知道這不過是丹青生的障眼法。真正的殺招是軟劍被格擋后的“蟒蛇回頭”。
風繼忠仗着寶劍鋒利,在兩劍相交的一剎那,陡轉劍鋒,一下將丹青生的軟劍削斷,這條活靈活現的如蟒蛇一般詭異的軟劍就這樣被斬去了蛇頭。
短了一半的軟劍沒有了長鞭的優勢,但丹青生不管不顧,依次將餘下的劍招一一使出。他已經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絲毫不在意手中軟劍的長度,最後一招“寂寞沙洲冷”更是將斷劍直直遞到風繼忠面前。
倘若他手中仍是長長的軟劍,對面之人必定會被他這最後凌厲的一擊貫穿咽喉。但他手中斷劍比風繼忠的利劍短了三寸,他的劍尖還沒有到達風繼忠的胸口,
風繼忠的劍尖已經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莫傷了我四弟!”旁邊背着瑤琴的漢子驚呼之下,立刻出手阻攔。
丹青生被這一呼驚醒,喉嚨上微微一疼,感覺有一絲鮮血滲出。
“哈哈,哈哈!快哉!快哉!哈哈……”丹青生以為自己必死,但在臨死前能將自己最得意的劍法使出,心中是說不出的愜意,於是連聲大笑起來。
旁邊三個義結金蘭的哥哥聽他的笑聲中氣十足,這才放下心來。
他們曾經多次勸解過丹青生不要太過痴狂,在生死相搏的時候,神遊太虛是自取滅亡之道。有朝一日遇到真正的高手,循着他鞭法中的破綻,定能一劍取他性命。
丹青生聽了死活不改,他心中打的主意是,真有這麼一個高手出現,他立時從容赴死。在癲狂的作畫之際,去見地下的情人,是他最終的夙願。
大笑過後,發覺自己仍舊活着,丹青生竟是滿臉失望之色,呆立當場。
背着瑤琴的漢子拱手行禮道:“多謝風大俠劍下留情,黃鐘公感激不盡。”
風繼忠垂劍還禮道:“好說,好說。”
黃鐘公又道:“我兄弟四人結義多年,誓言同生共死。今日風大俠饒我四弟一命,就是饒我眾兄弟一命。在下感念大俠盛情,故不敢與大俠比劍,清奏一曲,請風大俠賞聽。”
原來這黃鐘公是結義四人的大哥,年紀最長,經驗最豐。他早已看出,在劍法上不是這個風繼忠的對手,同時他也看出風繼忠腳步虛浮,內力極淺,完全仗着一柄利劍護身。
他若用自己數十年的內力修為,化成無形的琴音傷敵,風繼忠恐怕抵抗不住。
他不等風繼忠說話,手指在瑤琴上撥動起來,彈得是一曲柔美清雅的《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
樂曲剛剛鋪陳開來,像是一個少女懷揣愛意,思念南海之濱的情郎。為了表達思念之情,用美玉和珍珠裝飾着玳瑁做成的簪子,留着等待下次見面,贈送給心上那個人。
黃鐘公的琴音傳來,風繼忠不由地被他的聲率吸引,手中的長劍失去了對敵的念頭,面對着柔美的音樂,根本找不出一絲破綻來對敵。
風繼忠雖然家有賢妻,卻長期流浪在外,於琴聲中表達出來的柔情蜜意,從未有真正的體驗。他的思緒跟着琴音飄蕩,經商在外多年,長途苦旅,孤燈荒院,無人關懷的孤寂之感悠然而生。在丹青生面前一擊制敵的劍術好手,此時竟然呆立原地,面色愴然,不知所措。
眼見風繼忠已經失魂落魄,黃鐘公知道自己的計謀得逞了,他的小命即將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