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舊憶《柒》

童年舊憶《柒》

劉老師來回走了一圈,最後的步伐停在我側邊,彎下腰看了一眼說:“這寫的很不錯呀!誰教你的?”

我放下手中的筆,直起腰回答:“我爸教的。”

他問:“你爸多大學歷?”

我答:“小學。”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很不錯,繼續寫!”

我又坐下來繼續寫,劉老師是讓我抄上十遍就行,可我卻足足抄了二十遍。

下課鈴響了,負責打鈴的是校長,因為全校只有兩個老師,校長算一個,劉老師算一個,校長不負責教學,所以這個任務打鈴的任務也歸他所有。

其他人都如獲大赦般的跑出去耍了,唯獨我還有一個字沒寫完。劉老師看着我說:“別寫了,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下節課再寫也趕趟。”

我便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紙和筆,沒有走出去多遠,只是站在教室門口看着他們肆無忌憚地嬉鬧。

被安排到最後一排的學生走到我課桌前,順手就從文具盒裏掏出一支鉛筆,對着我說:“借你一根筆,過幾天還你。”

雖然他沒經過我的任何同意就動了我的筆,但我還是朝他點點頭表示可以拿去。

上學對我來說是一件快樂的事,可我卻覺得快樂不起來了,因為我跟那些比我大的學生根本找玩不到一起去。

我只能站在門口,看着他們玩摔跤比賽。劉老師說:“你現在也可以過去跟他們玩,等到明年新教室安排了,就有同齡人跟你一起玩了。”

其中一個最大個子的學生看向我這邊,邀請着我說:“來,弟弟,哥教你摔跤。”

我搖搖頭拒絕,一句話也沒說就走回教室,坐會凳子上,在心裏默念起那七個蒙語,順帶着捂住了耳朵,不讓他們的聲音吵到我的思緒。

無論是怎麼學習,還是課堂內外的規矩,都是爸在事先教會我的。自從兩種課本到手,他就一直用他水平不高的知識儲備補導我,還經常在我耳邊念經,讓我多聽少說多學多念。

我雖然在當時每當一回事,可是到了跟前卻照做得很。

劉老師就站在門口側邊的位置,有所思的盯着我發獃,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十分鐘很短,他們的摔跤還沒輪到十回就又要回教室了。

一個四年級的學生不滿意地抱怨一句:“老師,你是不是算錯時間了,十分鐘怎麼可能這麼快。”

劉老師趁他不留神的時候,輕輕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凌厲地說:“讓你回就回,哪那麼多廢話。”

那個學生的嘴唇撇出層層紋理,很像受了冷氣之後的牛屁股,溜溜地走回教室,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別的學生也跟着起鬨:“噢呦,牛屁股扭屁股……”

甚至有幾個學生在課桌上拍出了節奏感,劉老師先不管他們,又是重重地砰然一聲關上教室的木門。

打量了一下那個已經很老的門框,笑着說:“這門已經不行了,校長也不知道換一下,不然冬天得凍死。”

學生們還在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唯獨我正襟危坐。其實我也想在課堂上眉飛色舞,可是實在跟那些比我年齡上有優勢的孩子們沒得共同語言。

劉老師輕聲咳嗽一下,接着維持課堂紀律:“都別扒瞎了,下面開始講算數。”

依照慣例,劉老師又在前半面的黑板上寫下一堆數字。隨後微微彎下腰,眼睛眯着一條縫,問我:“你爸有沒有教過你這些啊?”

我回:“只教了我到五十。

他拿起講台上細竹做的教尺,尖尖停留在數字一上頭,說:“那你跟着我念,這幾天的數字要學到一百就行,蒙語就先學好那幾個前戳就好。”

我站了起來,準備跟着念,可他卻說:“你坐下來跟着念。”

我坐了下來,他又伸着頭問我:“這也是你爸教你的?”

“嗯!”我點頭應答。

他又朝着其他學生做着比較,說:“看人家這家教,你們的爸有這樣教你們嗎?”

大部分人都不說話,只有一個學生笑着開口:“我爸也教過。”

劉老師卻駁回他的話:“你爸是教你怎麼睡覺了吧!”

那個學生不說話了,其他人頓時都來了興趣,又要開始討論。

劉老師直接用教尺一拍講台,剛剛萌生的話題被壓制下來了。

我開始跟着他讀,很快就讀完了三遍。

劉老師說:“你接下來就自己在紙上寫吧!老師得多教五年級的,因為他們下學期過完就要升初中了。”然後向前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似乎在徵求我的意見,“你沒啥意見吧?”

我並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表示沒有意見可言。

他點點頭,再徑直轉過頭,先短暫教一遍四年級的學生,然後再花更多時間教五年級的學生。

四年級的一個學生開口了,說:“老師,你教這麼短時間,我啥也沒學會。”

劉老師啐了一口,說:“你天天睡覺,能不能考上初中還不一定呢!”訓完一遍,似乎又想起來什麼,便問那個學生:“這節課你咋不睡了呢?”

他倒是沒回答,倒是他前排最大個兒的學生率先搶答:“他在上一節課的時候,已經做夠夢了。”

有幾個學生聽到此話后,噗嗤噗嗤地笑出了鴨叫。

劉老師看着他們的頑皮,氣不打一處來,直言不諱地說:“有些東西我只教你們一遍,將來要是考不上初中,可千萬別怪我。”

學生們見老師真生氣了,集體閉嘴,連坐姿都端正了很多。

可我在暗地裏聽了半天他們的對話,還是很不理解他們說得初中到底是什麼級別的,覺得這兩個詞離我很遙遠很遙遠。

課堂里,我忙我的,他們忙他們的,三撥人互不影響。

只有劉老師忙東忙西,一會講一遍四年級的課,一會又講一講五年級的課,偶爾還來看看學的怎麼樣了。

劉老師說話很幽默風趣,很惹人喜歡,生起氣來又一絲不苟。

他不是我們村的人,而是離我們幾十里遠的鄰村人。跟我們一樣是個蒙古人,同樣也是個不放牧為生的家庭,聽說家裏倒是有個幾畝地,卻不怎麼耕種。

劉老師的學歷是拿到了高中文憑,就被請到我們村的學校里任教賺點教課費謀生。

其實校長也是外村人,發現我們村的這一教學空白之後,就包下了學校。可是學生沒那麼多,他收得學費也只能請得起一個老師來支教。

附近村子、屯子、嘎查裏頭,但凡有點學歷的人都被請到了隔壁村子的一心屯小學任教。

也可能是校費緊張的緣故,就算村長到學校來催促新的課室要儘快落成,校長還是一直拖着不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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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逗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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