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請自來
翌日清晨,天陰露重,黑蒙蒙的天空向地面逼壓得更低,翻騰席捲的濃雲裹着呼嘯的肅風,只有幾縷若有若無的光線從厚重的雲層鎧甲里擠出一點縫來,只讓人憑肉眼能堪堪識別三米內的物體。
壓抑的天際被渾濁的陰翳籠罩,風在怒,雨瀟瀟,降自天穹的厚實壓抑彷彿向人間廣地甩下一重厚厚的夏日棉被,在地面行走攀爬的萬物都被這種巨力壓憋得喘不過氣來。
上班的行人頂着在大雨狂風中如破葉一般搖搖晃晃的雨傘,一步一步歪歪扭扭逆着風向向前跨去。每個人在這場暴雨中都至少濕了半個身子,有些人怒得想一把丟了如同無物的雨傘,卻又覺棄之可惜。
“幾十年沒下過這麼大的雨了……”
趕路的上班族無奈只能躲進屋檐下,抬頭望向烏壓壓下着雨的天空,他的頭髮全淋濕了,劉海耷拉在扁平的額頭上,還一股一股地往下竄着水流。
“倒霉,前天才剛買的新鞋……”男人看向腳下被完全泡濕了的鞋,襪子和鞋墊間蓄着泥水,腳稍微動一下都咯吱咯吱地響。
男人眯着眼透過灰濛濛的雨幕看去,這條街道正被漂泊大雨沖刷撞擊,渾濁的天水混着老泥腌臢已經淹到了成人小腿肚子的高度。整條街兩邊的商戶嚴實地關門關窗,裏面還是漫上了幾十厘米的髒水,東西四散泡開,連生意也無法做了。
可肆虐的暴雨卻獨獨在一家地勢較低的小店鋪繞開,渾濁的泥水呼嘯着在街道肆無忌憚地奔騰,卻在沾到小鋪前的平地時硬生生拐了個大彎,留下了直徑幾米的半圓乾燥地帶。
幾十年一遇的大暴雨,門前還能半點濕氣也不沾,男人驚奇地長大了嘴。
男人趕緊從兜里掏出手機,想要記錄下這神奇的一幕。
“怎麼開不了機啦?”男人鬱悶道。
才想起剛剛淌水的時候沒注意,手機進了水,現在才怎麼按也沒反應。
就在外面的行人焦躁地在茫茫雨幕下穿梭往來時,店裏的沉沉卻是透着窗,靜靜地看着窗外躁動的人群。
看了半晌她才轉身。
可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
“啪嗒——”
一聲重物掉下的巨響在門外響起。
一個穿着紅衣紅鞋的長發女人被憑空吊在門前房檐的麻繩上,還未拉緊的麻繩圈套着女人的脖子,順着女人身體的直落將纖細脖子的脛骨重重摺斷。女人慘白的臉被垂落的長發完全遮擋,像泄露的沙袋在店鋪門前隨着狂風一盪一盪。
一切只發生在一瞬之間。
沉沉猛地轉身,便看見了紅衣女在麻繩圈上突然轉向門窗的臉。那張臉死白死白,眉毛、眼瞼和唇都是全黑的,五官還扭着詭異扭曲的笑。
沉沉看過去的那一剎那,紅衣女嘴角笑容拉長,直到兩邊的嘴角拉長到耳邊的位置,兩行血淚順着空洞的眼眶流了下來。
“滴答、滴答、滴答。”
血淚一下一下滴落在門前乾燥的水泥地面,在暴雨轟隆聲中,血淚滴落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重。
“哼。”沉沉瞟了一眼上吊的紅衣女,卻是重重一哼。
“雕蟲小技。”
沉沉把門打開,站定,上吊紅衣女的腳踝剛好在沉沉額頭前方半米的位置晃動。
沉沉右手一招,白色的光暈托起紅衣女和那條憑空出現的麻繩,摔進了玩偶鋪里。
沒辦法,沉沉不能任由紅衣女就這樣吊在門前,這樣會引起太多不必要的關注。
“嘭——”
木門關上。
紅衣女也重重砸落在地,其臉上的詭笑絲毫未變,只是軀體碰地的聲音卻比正常人類輕了不少。
事實上,沉沉一眼便看出,紅衣女並不是人類,而是製作精良的怨偶。
她身體的每一處細節,都幾近接近人類。
而在紅衣玩偶被砸到地面的那一剎那,沉沉的目光一凝,她看向紅衣女腰間的腰襻,其上正慢慢浮現幾行爬滿蛛絲的大字:
遊戲,才剛剛開始……
沉沉皺着眉頭,厭煩這樣的小把戲。
事實上,這大概率是大黃和修葉追蹤着的那位怨主的挑釁。
目的就是威懾沉沉,再不收手,下一個被吊在店鋪前的,就會是修葉了。
“只是他不知道,我沒辦法離開這間玩偶鋪。不然這副玩具,他應該會選擇給修葉看看。做戲找錯了觀眾,無聊且蠢。”
沉沉雖是這麼說,但臉色卻沉了下去,左手微微握拳。
幾千年來,雖說沉沉一步不得離開這間玩偶鋪,但同樣的,玩偶鋪也不為其他慶主和怨主所知。玩偶鋪在慶主和怨主宿命般激蕩的爭雄紛爭中,始終安穩地像一個影子。因此沉沉這位慶主在外一直是沒有痕迹的。
可這一次的息滅前夕,卻有怨主找上門來。
沉沉又一次看向窗外,玻璃折射的微光漫過額前的劉海在雙眼處投下一抹陰影,隱住了她眸中無盡的深思。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沉沉喃喃自語。
只是該來的總會來,沉沉也不會因這史無前例的一次上門就亂了陣腳。
正想着,門外響起了輕輕敲門的聲音。
一個高瘦身型的男子走了進來。
“沉沉。”那人喊了一聲。
“又在想着怎麼逃出去啦?”
不用去看,沉沉也知道是自家玩偶鋪的容坤回來了。
容坤,主土元素玩偶,身材高瘦勻稱,眉若刀裁,目如朗星。
高挺的鼻樑連着稜角分明的下頜線,連側面輪廓都迸發著立體的雕塑美感,公子無雙的長相,配上灰白的眼睫毛,和一頭蓬鬆奶奶灰的中短髮,卻又給其氣質平添了一絲玩世不恭的桀驁。
溫潤如玉中透着雅痞不遜,矛盾的反差兼容一人之身,反倒讓人更移不開眼,直叫見了他的少女都魂飛意亂。
只是這位堪稱絕色的美男卻萬萬不能開口。
“沉沉”,見沉沉沒理自己,容坤又笑着白牙叫了一句。
“你耳朵有毛病啦?”容坤走近問道。
“沒有。”沉沉回,順帶看了下容坤手的位置。
這時候容坤眼睛掃到了地面上躺着的紅衣怨偶,容坤反應誇張地往後一跳。
他大聲喊道:“你被人踩在頭上拉屎了誒!”
同時用力地用手掌拍拍自己的心臟處,好像那裏真有一顆被嚇壞的臟器要平撫。
“你被關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送上門的怨偶,怎麼沉沉你現在能力這麼差了嗎?”
容坤非常認真地看着沉沉,是真的單純擔心沉沉能力問題。
“威脅你也沒用呀,你又出不去。”
容坤認真地蹲下觀察起紅衣怨偶,嘴上還嘟嘟囔囔地。
“說事吧。”沉沉只無力地回了三個字,隨即拉了桌旁的椅子,背對着地上的紅衣怨偶和容坤坐下。
容坤,素來有玩偶鋪“賤坤”的美譽,縱使頂着一張驚天地泣鬼神的帥臉,但無下限的低情商還是讓眾多和其相處的顧客、玩偶領會到了什麼叫“痛並不那麼快樂着”。
只是礙於容坤極具威懾的實力,沒人敢真的叫出“賤坤”二字,只敢偷偷腹誹,暗地裏流傳這個貼切的外號。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容坤就像是玩偶鋪的“殘次品”,同樣一件事情,從容坤嘴裏說出來,就能無限挑戰刺激神經,讓人壓抑不住地想冒火
無奈沉沉這個店鋪主只好經常安慰自己,這算是容坤的特殊疊加BUG,至少同樣也能氣到敵人。
“我又說錯話啦?”
容坤看着突然背對坐下的沉沉,眉頭糾起,反思自己剛才是不是又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沒有,說事吧。”沉沉回答。
“我就說嘛,你就是能力變差了,說實話總不至於生氣的。”
容坤聞言笑得更開心,好像一下子紓解了所有擔心,樂呵呵地將椅子往沉沉身邊移近了些,坐了下去。
“我一路搜尋了很多晶洞和偉晶岩脈,真不是一般的難找!”
說到這個,容坤笑盈盈的臉一下子就垮了。
沉沉要容坤找的,是火山熔漿上持續蘊養的高品黃水晶,產地熔漿需至少百年不滅,黃水晶顏色需為橘黃微紅,晶體剔透,還需無紋無裂。每顆不小於20克拉。自啟用時日倒推,黃水晶離開熔漿蘊養的時間不得超過二十四日。
容坤癟了癟嘴,“要求高,量要大,要足足5600顆!”
容坤一隻手比出“五”,一隻手比出“六”,對着沉沉近乎是咆哮着委屈地喊出來。
“而且因為時效問題,不能買現成的,就算找到了礦脈也不能馬上開挖,還得等幾天。我那僱主那幾天差點就發瘋了。”
沉沉前幾日藉著顧客上門的時機,派出了容坤。若不是找這黃水晶的難度極大,容坤是不二人選,沉沉一般也不太想氣到僱主。
“你確定是因為等的問題?”沉沉都懶得揭穿他。
容坤摸了摸鼻子,氣弱弱地說。
“啊哈,鼻子癢,鼻子癢。”
說著眼珠子到處亂瞟,也不太敢去看沉沉的眼睛。
“後來呢?”沉沉給了個台階,沒再追問發瘋的話題。
“後來也麻煩!”容坤眼神都亮了,“那些黃水晶還得自己挖,好麻煩。那地勢沉沉你去挖可能都得被埋了。沒準就翹辮子,哦,翹辮子也就是死翹翹。”
“所以呢?”沉沉心裏頭翻了個白眼,只想趕緊走完流程。
容坤不僅情商低,還是玩偶鋪公認的犟種,不讓他說完全程,他肯定不會把東西交出來。
“後來我找了個怨偶合作。”
沉沉問都不用問,“找”等於“騙”。
容坤理所當然地說。
“他負責挖礦開料等等等等,我負責拿。-”
“回來的時候,我把他舉報了。”
“他趕鴨子上架手續不全,也不知道是我舉報的。”
“差一點他就被抓了,也是可惜。那可是個黑戶。”
容坤回憶起那場面,和那天躲在草叢裏偷看怨偶被抓時一樣,搖了搖頭。
沉沉數不清鋪里慶偶們對怨偶造的孽了,也不當回事。
“東西呢?”沉沉問。
容坤神秘兮兮地站了起來,又走回門口,打開木門,拎起了一個綠色蛇皮袋,在沉沉面前獻寶似地抖了抖。
“想不到吧!放門口了!”
容坤把蛇皮袋甩到桌上,沉沉打開,裏面滿滿當當全是一顆顆頂級黃水晶。
“5600顆,一顆不多一顆不少,沉沉你腦子能數數數到5600吧……”
容坤話還沒說完。
“靈寂吧。”
沉沉對着容坤手一揚,白色的光芒籠罩容坤全身。
沉沉手一招,容坤縮小變成了沉沉手上12分的bjd娃娃。
“還是這樣子可愛。”沉沉看着掌中的容坤輕聲說道。
檢查核算完黃水晶后,沉沉看向地面躺着的紅衣怨偶。
怨偶體內有怨魂聚集,不處理凈化總是個麻煩,沉沉暗暗嘆道又要耗費額外的慶力,心下不爽揮手間就將怨偶卸成幾塊,將胳膊腦袋像丟垃圾一樣丟進了白霧升騰的石池裏。
看着堪堪容納怨偶的石池,沉沉走神想起了燕脂和王鑫。
心下算了下,加上今天,離燕脂靈寂歸神的最後期限也只剩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