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第一五二章
隨着他的話音落地,一隻巨大的紙鶴緩緩停在他們旁邊的空地上,隨後嗖地縮為巴掌大小,被顏如玉塞回袖中。
他整了整衣衫,抬步走來,雖髮型有些凌亂,但整體看起來並無大礙,讓駱文星稍稍鬆了口氣。
顏如玉走到近前,看到一片狼藉的現場,吃了一驚,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了?”
駱文星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問道:“你能看出她得的什麼怪病嗎?”
顏如玉盯着白姑娘看了會,搖搖頭皺眉道:“我雖看不出是什麼病,但這樣放任下去恐會讓她自傷,我試試看能不能讓她安靜下來。”
白老頭聽了連連點頭,又提醒道:“那你可小心些,我這孫女已發起病來力大如牛,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放心吧白先生,我自有辦法。”
顏如玉沖白老頭笑了笑,抬手在身前結了幾個手勢,接着白姑娘身下就出現了幾道模糊的光線,彷彿抽條發芽的植物一般緩緩從泥土中伸展出來,緊緊地縛住了她的四肢,令她一時間無法動彈,只能從喉嚨深處發出痛苦的低吟。
顏如玉趕緊趁此機會走上前去,並指在虛空畫了個奇怪的符號,隨後一下子拍在了她的頭頂。
隨着他這一拍,白姑娘全身一震,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動作和聲音,一動不動地癱軟了下來,顏如玉便解開束縛的法術,將她扶了起來,半靠在身上。
駱文星見她安靜下來,忙趁着白老先生還愣在原地的當口,先搶上前去,用眼神示意顏如玉摘下白姑娘的面具,看看她到底隱藏着些什麼。
顏如玉會意,伸手正欲往她臉上掀去,白姑娘卻突然醒了過來,一個激靈坐起身子,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如同剛從噩夢中醒來。
“白姑娘,你沒事吧?”
駱文星想到她剛剛那般可怕的模樣,謹慎地後退半步,開口問道。
“我...”白姑娘呆了一會兒,回過頭來對駱文星道:“我剛剛走神了,你說什麼來着?”
駱文星一愣,才意識到她還繼續着之前和自己的對話,對於剛剛發生的事情似乎一無所知,正猶豫着該如何接話,白姑娘已經看到了旁邊的顏如玉,驚喜道:“顏公子,你來了!沒大礙吧?”
說完她才看清另外三人或緊張或關切的神色,遲疑道:“我...我剛剛是不是又發病了?”
“沒事了沒事了...”白老頭走上前,心疼地拂去了她背上的塵土,道:“多虧了這位顏公子,你現在還有什麼不適嗎?”
白姑娘搖搖頭,又對顏如玉道了聲謝,低頭小聲道:“沒有嚇着你們吧?”
“沒事。”駱文星沖她笑了笑:“倒是你剛剛折騰了半天,如今正好把那些怪物都甩開了,要不就先休息會兒?”
此時已近日中,幾人從清早到現在奔波了半日,都有些乏了,便在附近找了一處樹蔭,各自坐下休息。
白姑娘顯然是累得狠了,靠着樹榦坐下來沒一會兒就閉上眼睛打起了瞌睡,仍維持着巨大體型的大將軍也伸了個懶腰,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窩成了一大團。
駱文星看了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白姑娘一眼,給顏如玉使了個眼色,兩人幾乎是夾着白老頭坐到了場地的另一邊。
“您吃點東西壓壓驚吧。”他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保存完好的靈果,在老頭做出反應之前就塞到他手裏,想了想,壓低聲音開門見山道:“老先生,白姑娘如今已經安下神來,可我還是有幾件事想不明白。”
這白老頭本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聞言神情有些鬆動。
“是啊。”顏如玉也在另一邊幫腔道:“方才異鬼追來之時,我聽您喊了村長什麼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駱文星一愣,他一心想着白姑娘的異常,幾乎都已忘了此事,忙隨着顏如玉一起看向白老頭,等待他的答覆。
白老頭被這一左一右兩面夾擊,嘖了一聲,抬手將二人推遠了些,板起臉道:“問就好好問,湊這麼近做什麼,還怕我一個老頭跑了不成?坐好了!”
他這一喝,頗有些威嚴,令駱文星和顏如玉都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聽他接着緩緩道:“還記得我之前說的李家屯村莊的慘事嗎?”
駱文星點了點頭。
那些村人不信白老頭關於法陣的言論,導致了全村覆滅。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白老頭嘆了口氣接着道:“剛剛追我們的那些人中,就有李家屯的村民。”
“什麼!?”駱文星脫口叫了出來。
“是啊。”白老頭也皺緊了眉頭:“我半月前明明親眼見過那些人的屍體,還與同去的仙君一起為他們立了墳,可......”
駱文星和顏如玉對視了一眼。
之前他們只知林夜的血蠱能控制並殺死宿主,沒想到如今竟連死去的屍體也能操控,甚至能翻山越嶺地來到這裏,實在是令人背後發寒。以這修為增長的速度,不知日後還會發展成怎樣。
看來必須要早些找到剩下的聖物,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顏如玉想了想,重新看向白老頭,道:“老先生,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白老頭看了眼環繞四周的層疊山巒,有些發愁地皺起了眉頭,於是顏如玉便接着道:“聽說您祖孫二人是要去聽風閣求卦,我們兩也正好也往那邊去,若您不嫌棄,不如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這話幾乎是說到了白老頭的心坎上,加之顏如玉言辭誠懇,一路以來也十分靠譜,便不再猶豫,點頭答應了下來。
幾人又聊了些聽風閣的風土人情,待氣氛稍有緩和,顏如玉道:“說起算卦,我們聽聞聽風閣弟子向來行事隱秘,若是少了因緣際會,即便是富商巨賈,也一卦難求,不知老先生對此行結果可有把握?”
“這你倒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
白老頭聞言一笑,頗為自豪地捋了捋鬍鬚,道:“我說過我年輕的時候當了幾年教書先生,但並非是在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學堂,而是開了所私塾,收了些窮人家的孩子和幾個沒爹娘的野小子,沒想到其中一個小子竟有些靈根,幾年後便在機緣巧合下拜入了聽風閣。
“他在離開的時候曾給了我一件信物,讓我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去找他,不過老頭子我倒是一直沒遇到過什麼麻煩,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他如今過得如何。”
聽到此處,駱文星心頭一喜。這老頭看上去普普通通,沒想到竟與聽風閣有所聯繫,或許能靠這一點混入閣內也未可知,忙做出幅崇拜的模樣,笑道:“那位弟子能拜入聽風閣內,也少不了先生悉心栽培。不瞞您說,其實我們二人最近也有一事困擾,想要求卦指路,卻苦於找不到門路,不知先生此番能否帶我們同去?”
聽了這話,白老頭似乎有些為難:“雖說我當年對他的確有幾分恩情,但聽風閣畢竟有聽風閣的規矩,我此去尚不知他能否順利相助,若再強求其他我怕......”
“沒關係。”顏如玉看出了他的擔心,從旁安慰道:“我們也只需您幫忙引薦,後面的事情自然看我們自己的造化。”
話已說到這份上,白老頭自然也不好再拒絕,便點頭同意了下來。
駱文星還想再問問有關白姑娘的事情,剛要開口,就聽旁邊山頭傳來幾聲怪聲,彷彿某種野獸的嘶吼。雖距離尚遠,但幾人剛剛經歷了異鬼的追擊,尚心有餘悸,怕再生枝節,只能匆忙叫醒白姑娘,沿着弱水,向北行去。
好在這一次的大將軍還算靠譜,長出來的翅膀並未立馬消失,幾乎是持續了一整日,且飛起來又快又穩,成功甩開了後面的異鬼,帶着幾人重新進入西北高原。不然單憑顏如玉一人,想帶着他們三人攀上陡峭高峰,估計還是得費些時日。
因為擔心被鄺雲的人察覺,駱文星二人不敢在附近的村中留宿,便以防止異鬼跟來屠戮村民的理由,帶着白氏祖孫盡量繞開了那些人多的地方,專挑偏僻的道路,行了五天,終於到達了太微雪山腳附近。
太微雪山位於高原的北邊,是這片大陸上除靈山外海拔最高的山脈,也被稱作離神最近的地方。
聽風閣便是位於這茫茫雪山之中,只是除閣中弟子外,無人知其具體方位。
“白先生,咱們現在怎麼辦?你知道如何聯繫上那位弟子嗎?”顏如玉用符咒暫時凝出一道屏障,擋住了迎面而來的風雪,轉頭道:“繼續前進的話,可能會有危險。”
這話倒是沒有誇張。
不知為何,越是靠近太微山,氣候便變得愈加惡劣,呼嘯的寒風夾雜着雪籽如同利刃,毫不留情地從他們身邊劃過,地上越來越深的積雪也讓邁出的每一步都充滿了未知。天地間彷彿有一條洶湧着白色巨浪的大江,攜裹着渺小的旅人身不由己的浮沉。
前路已是一片茫茫,若不是顏如玉的屏障,估計連身邊人都看不清。要在這樣的雪山中行走,已是難上加難,更不提這積雪之下,或許還埋藏着聽風閣為了防止外人進入而佈下的法陣機關。
“這...”白老頭有些無措地環顧了一圈,道:“一般來說,想要進入聽風閣,得先去神廟讓廟祝代為通報,若是被應允,之後自會有人來接。只是神廟都建在鎮中,咱們怕有異鬼尾隨,不便進入,我才想着直接過來看看,可這......”
他顯然也是第一次來,並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一時間有些無措。
“沒事的爺爺。”站在他身邊的白姑娘安慰道:“此事也不急於一時,不如咱們先退回去,兩人去鎮內神廟請願,兩人留在城外,這樣即使異鬼真的跟過來,也好提前將他們引開,以免危及百姓。”
這提議理論上沒有問題,但駱文星此行主要是需要盡量避人耳目,既然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裏,絕沒有再輕易走回頭路的道理,於是忙攔住了白老頭意欲往回的腳步,道:“來都來了,要不您先把那信物拿出來試試?這兒離聽風閣應該也不遠了,萬一您那學生能感應到呢,省得咱們往回走又遭一遍罪。”
他說得也有道理,白老頭想了想,低頭從袖袋裏掏出一個人偶來。
那人偶是木質的,只有巴掌大,面貌倒十分精緻,可惜四肢並非朱徘那樣可以活動,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通擺件,沒有什麼過人之處。
白老頭把它拿在手中掂量了片刻,隨後又在駱文星期待的目光中將它舉了起來,猶如信號接收器一般朝着四面轉了一圈,等了一會兒,仍舊無事發生,禁不住也有些失望,搖了搖頭收回手來。
“也可能是這兒的信號不好,要不我們再往前走兩步試試?”
駱文星搶在他說話前就開了口,並身先士卒地邁開了步子。白老頭也不太死心,抬腳跟在了他的身後。
幾人就這樣繼續前行了半柱香的功夫,白老頭被雪下突出的石塊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木偶脫手飛了出去,落在不遠處的雪地中。
“喵嗚!”被駱文星抱在懷中當暖手爐的大將軍叫了一聲,立起了身子。
駱文星順着它的視線看去,發現木偶掉落的地方,隱約冒出了一陣淡藍的光線。
“你們看!”他有些驚喜道:“那邊會不會就是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那藍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這邊蔓延過來,幾乎眨眼間便將他們籠罩其間。
“...口?”駱文星只感覺視野一閃,彷彿是被強光晃了眼,接着下一個瞬間,待他能重新視物之時,才發現眼前的景象已和上一秒完全不同。
“到了嗎?”他眨了眨眼,忙左右環視了一圈,卻覺得四周的環境看起來十分眼熟,似乎是在哪裏見過,正回想間,旁邊的顏如玉開口,解答了他的疑惑。
“這不是我們半個時辰前經過的路口嗎?”
駱文星一愣,仔細看了看。
還真是!
此處只微微飄着細雪,風也不大,可以看見太微雪山仍遠遠地立在前方,而那個飛出去的木偶,此時正靜靜地躺在他的腳邊。
看來它剛剛觸發的並非進入聽風閣的入口,而是防止他們進山,將他們傳送回原位的法陣。
駱文星十分懊惱,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幾乎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就一腳將那木偶踹了出去。
小小的木偶在地上滾了兩圈,打着旋向前滑去,撞上了一雙青緞白底的靴子,隨後一個有些驚喜的聲音從前方傳了過來。
“白先生,您怎麼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在路口的山石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位青衫男子,正笑着朝這邊揮手。
白老頭愣了一下,向前走了幾步仔細辨認了片刻,才開口道:“虹兒,是你嗎?”
白虹俯身將腳邊的木偶拾起看了看,過來遞到白老頭手上,微微俯下身子,略有些調皮地笑道:“當然是我,只是現在比您都高,認不出來了吧?”
白老頭伸手拍了他腦瓜子一下,板著臉道:“這麼大了還沒個正形。”
“這麼多年了,您還是這麼嚴厲。”白虹直起身子,看向白先生身後,微微收斂了表情,問道:“他們是......?”
......
他們說話聲音不大,駱文星和顏如玉距離遠些聽不大清,只瞧見他們嘀咕了一陣后一齊朝這邊看過來。
駱文星心底一跳,有些心虛地想往顏如玉身後躲,然後才想起之前為了防止進聽風閣的時候被人認出來,顏如玉已偷偷在他臉上畫了個障眼的符咒,對白氏祖孫謊稱他生了凍瘡,用面罩遮了起來,此刻只剩下一對黑白分明的招子露在外面。
“這兩位是我們在半路上遇到的,之前在山中遇險,他們還幫了不少忙。”白老頭帶着白虹走過來,為他們互相做了介紹。
雖說白虹剛剛似乎並未看見駱文星拿木偶泄憤的樣子,但他還是有些不自在,沖對方尷尬地點頭笑了笑,沒有言語,於是顏如玉上前行了一禮,接過話頭道:“我二人一路雲遊,早聽聞聽風閣弟子精通各類神妙之術,各個卓爾不凡,想要拜會卻苦無門路,如今一見果真是皎如玉樹臨風前。”
白虹自入了聽風閣后就沒下過幾次山,久居深閣,哪裏招架過這樣的彩虹屁,剛剛好容易端起的架子瞬間就垮了一半,連連擺手道:“哪裏哪裏,顏公子言過了。”
“白居士不必自謙。”顏如玉笑了笑,接着道:“不瞞您說,我們此番前來其實也是有事相求。我的這位朋友,丟失了一件重要的東西,遍尋不得,不知您能否行個方便,幫忙算上一卦,給我們指個方向?”
駱文星忍不住看了顏如玉一眼,心下瞭然。
與他有關的事情連鄺雲都算不出,眼前這位弟子沒道理能給出答案,但他們先已將人捧到了天上,如今若連尋找失物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到,難免會有些下不來台,當著白老頭的面也不好拒絕,所以他大概率會先找個理由將他們一道帶回,然後再求助於其他同門。
他一時間想了很多,可人家似乎並沒有這麼多彎彎繞繞,聞言很是爽快地點了點頭,幾乎不假思索道:“那幾位便隨我來吧。”
說罷他便轉身帶頭朝着太微雪山而去。
幾人連忙跟上,唯獨白姑娘不知在想些什麼,獃獃地站在原地,白老頭叫了好幾聲才回過神邁開步子,遠遠地綴在後面。
顏如玉怕她一個人在後面會生事,小聲交代了駱文星兩句,讓他跟緊白虹,自己則若無其事地放慢腳步,落到白姑娘身邊暗中監視。
駱文星扶着白老頭,亦步亦趨地跟在白虹身後,為避風雪,半垂着眼睛,才發現那白虹走的並非直線,而是邁着一種奇妙的步伐,仿若某種輕快的舞步,絲毫不受逐漸加深的積雪的阻礙,保持着一個不快不慢的速度向前推進。
說來奇怪,之前他們靠近太微雪山時變得格外兇殘的暴風雪,如今竟也停了,僅剩下微風卷着雪花輕柔拂面。但四下仍是一片茫茫,只在他們面前隱隱約約顯現出一條進山的小路來。
“虹兒。”白老頭還摩挲着手中那小小的木偶,問道:“你是感應到了這木偶所以來接我們的嗎?”
白虹回頭看了一眼,笑道:“先生您也太看得起我了,通訊木偶得要極高的天賦或是多年的精修才能製成,我現在也不過是能讓偶人動起來的水平,更何況當年還是剛進山的時候,所以您手中的那個啊,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帶着我一絲靈力的裝飾品,當做信物托廟祝傳信還行,其他的就......”
他說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這次我一定做個更好的給您。”
“可是,既然這木偶沒有通訊功能,那你又為何會去路口接應呢?”駱文星有些疑惑。
“噢這個啊。”白虹倒也無意隱瞞,如實道:“是雲藍長老說今日此時有貴客登門,指名讓我來那處路口接應的。”
看來是因為這位雲藍長老提前算到了白氏祖孫要來的事情。
可是貴客?
駱文星用眼角偷偷瞥了身邊的白老頭一眼,這平平無奇的老先生怎麼看也不像是能被聽風閣這樣的地方稱為貴客的身份,難道是後面那位?
他想着心事,悶頭跟着白虹向前走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到眼前一亮,抬頭一看,頓時驚立當場。
原來他們不知不覺間竟已攀上雪山之巔,於是視野一下便開闊起來,就見對面的峭壁上幾乎是半懸空地林立着一大片飛宇樓閣,襯着漂浮的雲海,仿若瓊樓玉宇,時不時還可以看見青衣弟子和素衣道童在樓宇間穿梭,在崎嶇的山路和雲霧間如履平地,如同仙人下凡。
再回望來路,卻見幾人身後不過數尺便是狂風暴雪肆虐,早已淹沒了道路,唯有這建築群周邊一定範圍內風和日麗,瀰漫著一派祥和的氣息。
“看來之前那暴風雪應該也是他們佈下的陣法,只有特定的步伐和路線才能破陣,進入這風眼之中。”顏如玉看出了他的疑惑,跟上來小聲解釋道。
駱文星壓低了聲音:“那要是想出去呢?”
若是真的找到最後一件聖物,但沒法從這兒出去,那可就糟了。
顏如玉顯然看懂了他的擔憂,對他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擔心。
就在這時,隨着一聲清脆的鈴響,走在前面的白虹發話了:“走吧,歡迎來到聽風閣。”
眾人循聲看去,發現在他們面前的崖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輛牛車,此車高大寬廣,圍着白玉的欄杆,上面是一頂綾羅裝飾的華蓋,四面掛着鈴鐺,在微風中緩緩搖動。
拉車的是兩匹巨大的白牛,體格健碩,可以清晰地瞧見肌肉的輪廓。
待他們在白虹的示意下上了車,那兩匹巨牛便邁開蹄子,踏着雲霧向著對面山崖行去,步履平穩,迅捷如風,不一會兒就到達了對岸,停在那宏偉建築群的台階下。
迎接他們的,是一對如同從畫中走出的童子,二人動作整齊劃一地對來客恭行一禮,隨後轉身就要為他們開門。
白老頭仰頭看了看眼前約莫有四五米高的厚重白玉石大門,又低頭看了看兩個不足眾人腿高的娃娃,立起眉毛拍了身邊的白虹一把,正要說點什麼,白虹卻已提前一步笑道:“您別擔心,這兩位可不是普通的孩子,是閣主親手製作的傀儡人偶,名為神荼鬱壘,比我年齡還大得多呢。”
駱文星:......
說話間,那兩個孩子已將手覆於門上,也不見怎麼使力,兩扇巨大的門扉便應聲而開,為眾人敞開一條路來。白虹對着二位童子略行一禮,領着他們走了進去。
這建築群從外看來十分宏偉,進去之後更是令人嘆為觀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圓形的敞亮大廳,約莫有兩三層樓高,大廳四周立着八根兩三人合圍的石柱,柱子上按照某種規律繪製了精美的紋路,在天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光芒,似是某種神秘符文。大廳的地面上也印刻着一個巨大的法陣,紋路繁複,細看與駱文星初來時在創世神廟地宮中看到的有些類似,只是更精緻些,不知有什麼作用。
每兩根柱子間都有着一條寬敞的通道,通向建築群深處,時不時有年輕的弟子和抱了滿懷書卷的木偶傀儡或機械小車從中出現,隨後很快就消失在另一條通道之中,井然有序又悄無聲息,彷彿建築物中的幽靈。
白虹對此並無太多介紹,只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帶着眾人穿過大廳進入對面的通道,停在一尊飛天靈獸神像之前,伸手輕點了一下神獸額心鑲嵌的黑曜石天眼。接着就聽四周機括之聲響起,石獸的翅膀竟然扇動起來,連帶着地面石磚轉動,使站在上面的一行人直接沒入了旁邊的一道暗門中。
腳下的地面不斷震動,好一會才停下,將他們又從那暗門吐了出去,但眼前所見的卻已不是那條寬闊的走廊,而是一座圓形的露天花園,繞園一周的迴廊連接着幾間雅緻的廂房。
“時日已晚,你們就先在此歇下吧。”白虹將他們帶入迴廊,轉身道:“近日閣內並無其他客人,這幾間客房都空着,裏面日常用品一應俱全,可隨意取用,若是遇到其他問題,可以告訴始影和琯朗,他們一直都待在這花園裏,只要喚名字就會出現。”
隨着他的話語,果真有一對少年男女從園中走了出來,衝著眾人深深行了一禮,然後便一言不發地站到了一邊。
“這...這兩個孩子也是人偶嗎?”白先生朝他們看了看,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道。
“是啊。”白虹笑道:“這是中書長老製作的迎客人偶,雖不能言語,但對於客人提出的合理要求,一定會最大限度地辦到。”
說罷,他又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道:“今日我還有些事務尚未完成,就不作陪了,白先生,我明日再來看您。”
“等等。”白老頭忙將他攔了下來:“那這丫頭的事......”
白虹看了默默站在後面的白姑娘一眼,嘆了口氣,搖頭苦笑道:“以我目前的修為還不能為先生解惑,但您放心,只要進了聽風閣的大門,您的所求之事定會有所回應,只是需要等到正確的時間和機緣。”
他的後半句話稍稍提高了聲音,好讓跟在後面的駱文星和顏如玉也能聽清,隨後再次向眾人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了。
白老頭看着他離去的方向,略有些失望,但駱文星卻樂得如此。
他和顏如玉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是什麼求仙問卦,而是想要在閣中找到最後一件創世聖物,那自然是待得越久越好,於是率先清了清嗓子道:“既是這樣,那我們便先看看住哪間房吧。”
對此大家都沒什麼意見,駱文星和顏如玉便率先邁開步子,順時針方向沿着迴廊看了起來。
庭院四周與迴廊連接的一共有七間屋子,其中與入口左右相鄰的是四間單間,內里則是三間套間。屋內陳設大同小異,為了區分,每間屋子都在門邊掛着一個木質的小牌,分別是“旭、晞、煦、亭午、昳、旰、晡”。
如今已近酉時,最後一縷日光從中庭落下,正好灑在晡間門前,使這間房內的擺設都染上了暗黃的顏色。
“看來這幾間房間是按照不同時刻的太陽光線來命名和建造的,實在是巧妙。”看過一圈的白老先生忍不住開口稱讚。
駱文星點頭附和了一聲,又看向庭中蔥鬱的花草,奇道:“高原雪山氣候惡劣,也不知是如何培育出這滿園植物的。”
“大概是他們為了來客着想,在此處設了法陣結界,使得空氣一直保持適宜溫度的緣故。”顏如玉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指了指上方。
幾人抬頭看去,就見頭頂的天空在夕陽的餘暉下果真隱隱反射出幾道不起眼的光彩,仔細看去,猶如一朵盛開在半空的雪蓮,灑下細細熒輝,籠罩了這片區域。
經這麼一提,駱文星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腳從剛才就已經不再是一片冰涼,用面罩遮住的口鼻也開始覺得有些燥熱,回想起在歸雲觀凍得發抖的日子,不得不從心底讚歎聽風閣的陣法之精妙,待客之周到。
要是顏宇在這,一定得好好給他拉踩一番。
這個想法從腦海中冒出,讓他禁不住又開始回憶之前與顏宇相處的點滴,明明也就分別了不到一月,如今想來卻恍若隔世,令他心裏空落落的,原本因驚奇而飽脹的精氣神一下子就泄了氣。
也不知道顏宇現在怎麼樣了,傷有沒有好全。
“怎麼了?”察覺到他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緒,顏如玉轉過頭來小聲問道。
“沒事。”駱文星心不在焉地提起一個笑容:“只是有點累了。”
顏如玉點點頭,道:“那我們就住......?”
“...住單間吧。”駱文星需要獨處的機會翻看筆記本,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開口道:“單間距出入口近,比較方便。”
顏如玉頓了一下,想了想嗯了一聲,回頭對後面的白氏祖孫道:“天色不早了,我和文星兄就入住這邊的旰間和晡間,你們二位...?”
“那我們就住在旁邊的旭間和晞間吧,也好有個照應。”白老頭也很快地決定了下來。
四人互道了晚安,便準備各自回房休息。
駱文星想着心事,落在顏如玉後面,卻聽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的白姑娘悄聲對白老頭道:“爺爺,那白虹公子的名字聽着甚是耳熟,會不會我們以前就認識......”
白虹是白先生撿來的弟子,白姑娘作為白先生的孫女理應與他相識才對,為何會有出現如此對話?
他不動聲色地停下腳步,想要繼續往下聽,走在前面的顏如玉回過頭來徵詢道:“我就住晡間吧?那裏臨着這裏唯一的出入口,萬一有什麼狀況,我也好出手應對。”
駱文星點頭嗯了一聲,再將精神集中到身後時,白氏祖孫已經走遠了,只得作罷,抱着大將軍朝旰間走去。
“文星。”
就在他準備進屋的時候,顏如玉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駱文星回過頭,看見顏如玉站在距離他三五步的地方,朝這邊看過來。
從中庭落下的最後一束陽光正好打在他的後背上,使他的面容有些曖昧不清,一如夢中。深褐色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從他身前一直延伸到駱文星腳下,彷彿一條橋樑,將二人緊密地連接了起來。
“別胡思亂想了,早點睡吧,我一直在這兒。”他說完這句話,似乎是笑了一下,隨後便推門進了晡間,留駱文星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神,才在大將軍催促的哼哼聲中邁步進了屋。
這單間不算太大,約莫二三十平米,進門對面的牆邊放着一張單人床,垂着淡青的幔子,牆上有着兩扇精緻的雕花小窗,推開便是萬丈深淵和一望無際的雲海,使人有一種浮在半空的錯覺。
不,也許這花園本身就是一座浮空島也未可知。
駱文星關上窗戶,仰面躺在了床上。身下的被褥雖算不上十分柔軟,但比起這些天的餐風露宿,已算得上格外令人放鬆。
他盯着頂上的帳幔發了回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掏出筆記本,放開膀子前前後後仔細檢查了一遍,在確定找不出任何變化后又將它塞了回去,長嘆口氣,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望。
也不知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他還有沒有機會與顏宇再見上一面。
不過,即使見上了又如何呢?
對方與他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物,按理說根本不應該產生交集,或許默默離開相忘江湖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麼顏如玉呢?
大概是進屋前那一瞥的感覺過於令人懷念,這個念頭有些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腦中,連帶着之前那些模糊的夢境,如同微風拂過他的心尖。
從那些破碎的片段來看,顏如玉似乎是隨他一起來到這個世界,雖不知中間發生了什麼,但之後便被留在了這裏,一直等待至今。
要再一次將其拋棄嗎?
駱文星翻了個身,感覺腦中一片混亂。這時,門口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誰?”
他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警惕地扭頭看去,就見原本緊閉的房門已被推開了一條縫隙,有個人影閃身從外面走了進來。
那人穿着一襲雪白的衣衫,面容隱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卻給駱文星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令他忍不住開口喚道:“顏宇?”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向前走了幾步,面容逐漸在從窗外透入的明亮月光中顯現出來:線條流暢的下巴、緊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樑,是熟悉的輪廓。
駱文星的心跳動起來,直起了身子。
可當對方的眼睛顯現在光亮之中時,眼前的人又彷彿變得陌生,令他產生了遲疑:“你......”
月光如同有生命一般在房間內流動,使那人的臉在光暈中模糊起來,他在駱文星面前停下腳步,微微俯下身,於是那股違和的陌生感覺便一下子消散開去,顯示出的卻並非期待中的面容,而是顏如玉那張與顏宇有七八分相似的臉。
“是你啊。”駱文星重新坐了回去,從空落的心裏舒出口氣,道:“你來有什麼事嗎?”
顏如玉沒有回答,繼續俯身緩緩朝他靠過來,直到整張臉都埋入了他的陰影之中,然後突然抓住了他放在床沿的手。
“怎麼了?”駱文星一驚,想收手卻沒有抽動,心底有些發慌,繼續道:“發生什麼事了嗎?你說句話啊?”
“......我...”
顏如玉的頭垂得低低的,嘴裏低聲嘀咕了一句什麼。
“什麼?”駱文星沒有聽清,只能將頭湊了過去。
“不......我...不.....拋...我......”
他不斷重複着,聽上去隱約像是“不要拋棄我”,聲音似乎還帶着絲祈求的味道。
駱文星有一絲心軟,傾身向前,伸出另一隻手想要安撫性地拍一拍他的肩膀,可就在他的手觸到顏如玉身體的瞬間,對方突然攥緊了他放在床沿的右手,將頭抬了起來。
只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上一片漆黑,皮膚和五官都像是融化的瀝青一般一層層緩緩滑落,僅剩下嘴巴的部分還留着一個巨大的黑洞,仍不斷張合著,發出扭曲變調的低沉嘶吼:“......不準拋棄我!不準!不準!!”
駱文星大駭,整個人向後仰去,幾欲窒息,恍惚間聽見哪裏傳來有節奏的敲擊聲,又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眼前的房間裏昏暗、空蕩,明亮的月光和可怕的人影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將軍毛茸茸的身子蜷在床頭,輕輕地晃着尾巴。
剛剛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場噩夢。
駱文星用力捂住胸口,想要藉助外力讓死命跳動的心臟緩下來,可像是與他作對一般,門口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輕響,與夢中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