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節 哭吧精

第二章 第二節 哭吧精

“我就刨,就刨。”王淑華解恨似的在地上刨了幾下,嘴裏嘟囔道:“我還怕你呀,你個二手貨……”

就這一句話,點燃了吳玉芝心頭的怒火,她象一隻母老虎似的沖向王淑華,王淑華一看這種情勢,知道這句話惹禍了。要論打仗,兩個人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吳玉芝裝下王淑華都綽綽有餘。她扔下鎬頭就跑。好漢不吃眼前虧呀,剛跑幾步就聽身後“咕咚”一聲,她回頭一看,吳玉芝絆在一個茬子上,造了一個狗搶屎。兩隻被拴着腿的老母雞,被驚得連撲楞帶叫喚,雞毛塵土四處飛揚。王淑華這個解氣呀,真想拍手叫好,可她看見吳玉芝那碩大的身軀已經翻轉過來,正欲起身,她才急忙拎起兩隻雞,惡狠狠地說:“你等着,咱們倆沒完。”說完撒丫子跑了。

吳玉芝知道追不上,她也不想追,心想:“小樣吧,甩貨,別人怕你,我是給你留着臉呢。”她到底還是堅持把最後那半根壟種完才回家。

其實,金長山這次去西南岔的主要目的,是給彭書海家蓋房子。

他的這個想法來源於前年夏天,那是在崗位上乾的正紅火的時候。有一天,他和老同學們回集體戶——闊別三十多年的第二故鄉西南岔。

比起三十多年前,西南岔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吃的穿的不用說了。過去走過的羊腸小道,現在已經變成大路了,可以跑汽車、四輪子。而且家家都有螞蚱子、自行車,富裕一點的人家買上了摩托車,連小學生上學都騎上了自行車。開着螞蚱子趕集,騎自行車下地幹活,已經司空見慣,倒是讓金長山想不到的是,九成人家都告別了趴趴房,住進了磚瓦到頂,窗明几淨的磚瓦房。當年哭着喊着要吃榛子的小海,早已是西南岔的當家人——村主任了。可就是這個村官卻還住在三十多年前的小院裏,還是那間草苫的泥土房。不過看上去,房子好像翻蓋過。舉架比以前高一些,草好像也是剛苫過沒幾年。

還是尹書記領路,他們來到彭樹常家。

見來了這麼多人,一隻比笨狗小,比寵物狗大的狗從院裏躥了出來,被尹書記叫住:“串兒,串兒,不許咬,家來客了,歡迎,歡迎。”被稱為串兒的狗果然不叫了,搖着尾巴,瞅瞅這個,望望那個。

彭大叔老兩口出現在門口,見到老知青,高興的合不攏嘴,並給剛剛出來的女人介紹說:“立環哪,這些都是咱們村的老知青。”彭大叔又回身對同學們說:“這是兒媳婦,就是小海的媳婦。小海聽信就能回來,大夥進屋,東屋西屋隨便。”

沒等同學們進屋坐穩,院子裏匆匆跑回來一個人,兒媳婦趕緊迎了出去。

嘿,三十多年過去了,定格在知青們腦海里,淌着鼻涕要吃榛子的小海,可出息了。長的濃眉大眼,鼻直口方,中等個頭,不胖不瘦,做派跟當年的彭樹常差不多。進屋后,他和大家一一握手,之後問彭大叔:“爹,我和大夥怎麼稱呼啊?”

金長山拉住小海的手,說:“咱們別差輩,我們叫你父母彭叔彭嬸,那咱們就是哥們兒。”知青們異口同聲:“對,就是哥們兒。”

“好。”小海說:“那以後,我就叫你們大哥,大姐,你們呢,也跟這裏的鄉親們一樣,就叫我彭海。”

彭樹常趕緊解釋道:“小海大名叫彭書海,這裏的鄉親們習慣了,三個字總沒有兩個字痛快,平常都喊他彭海。別提了,因為這麼叫還鬧出過笑話。”

老知青們好奇,忙問:“出什麼笑話了?”

“那年選幹部,”彭樹常說:“選票上村主任後面鄉親們寫的是彭海,沒有中間那個書字,選舉之後上報鄉黨委,等待審批,給組織上添麻煩了,一個勁來電話找尹書記問,西南岔的彭書海怎麼才得了不到十票呢?為這事兒,尹書記……”尹德伯從西屋過來接過話頭說:“我專門跑了一趟鄉里,好頓解釋,告訴人家,彭書海和彭海是一個人……”

屋裏一片笑聲。

“哎喲,這麼熱鬧。你們往這看,我是誰?”不知什麼時候,屋裏多了一個人,瞬間,屋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這個人身上。空氣似乎凝固了,人們穿過時光的隧道,彷彿在追思、回憶。

“楊雪梅!”

“老同學。”

幾乎是同時,屋裏象爆炸了一樣。是重逢的激動,還是意外的驚喜,也許二者兼而有之。女生們抱成一團。好傢夥,歲月把人雕刻成這等模樣,這分明是一群老頭老太太嘛。

金長山待大家互相問候之後,說:“怎麼樣,大家看,我們班的哭吧精又要流眼淚了吧。”

哭吧精是楊雪梅的外號。同學們給起的這個雅號,當時很快被大家認可。她從小愛哭,性格懦弱,再加上個子較小,全班同學都拿她當小妹妹,特別是金長山,從小就護着她。除了倆人是同桌之外,還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倆個人是街坊。楊雪梅家裏只有她和媽媽倆個人過。聽說她爸爸是右派,一個大學裏的講師,早就被關進了監獄,和她媽媽離婚多年,剩下娘倆相依為命。所以,楊雪梅的媽媽多咱見到金長山,都求助似的跟他說:“長山哪,關照點小妹妹,別讓人欺負她啊,大嬸求你了,啊。”特別是下鄉前臨走的頭天晚上,她媽媽專程到金長山的家裏,囑託他,一定替她照顧好楊雪梅。當時,她媽媽茫然無助的眼神,久久地深深地印在金長山的腦海里。

到了鄉下,條件那麼艱苦,生活又那麼艱難,男孩子們都趔趔趄趄,女孩子們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本來就愛哭的楊雪梅,整天以淚洗面。點不着火她哭、大餅子沒貼住她也哭、鏟地落在後面她還哭、走路碰條狗她更哭。唉!想家了,太累了,受委屈了,誰知道她在被窩裏,默默地哭過多少回呢?

女孩子的眼淚可管用了。集體戶的男生是沒少幫助她,特別是金長山,劈柴、點火、接壟、挑水,他都是跑在最前面。總之,楊雪梅在哪裏,總有幾個男生圍着她轉。當然,楊雪梅的眼淚可不是為了獲得同情故意流出的,她似乎成熟的早,加上讀了很多小資的書,天生的多愁善感。

集體戶前院住着一戶名叫刁世傑的人家。老兩口都七十多歲了,養了五個兒子兩個姑娘,全家九口人。除了兩個老人,兩個小的之外,其餘五個勞力上工,比別人家生活強一點。老太太坐在炕上,隔着後窗戶就能看見集體戶,不時地就能看見楊雪梅哭天抹淚。老太太心眼好使,每逢這時候,就叫孩子把她叫過來坐坐,有時候家做點好吃的,也把楊雪梅叫來。一來二去,楊雪梅管老太太乾媽乾媽地叫起來。有點心裏話,也願意找乾媽說一說。所以一有功夫,楊雪梅就往前院跑。

全村的人都知道,刁家是正經人家,刁老太太為人厚道,心地善良。可是後來,集體戶發現這裏面有故事了。

刁家的小兒子,二十左右歲。這小夥子英俊漂亮,雖然膚色不白,但眉眼周正,不太愛講話,幹活不使蠻力,平常不出工的時候看不到他。據說他願意在山裏轉。因為不上學,沒少挨揍。集體戶的知青比他小個三、四歲,都叫他五哥。

五哥後來就不上山裡轉了,經常來集體戶,也不說幹啥,一問就說沒事,再一問就說俺娘讓我叫雪梅妹子。

更有趣的是,打這往後,出工的路上,收工的途中,五哥也是往集體戶的隊伍里鑽,再後來,就公開的給楊雪梅接壟。有的長壟,楊雪梅只干到半根壟,五哥就接過來,兩個人相視一笑,可把集體戶這群男生給氣壞了。

“要壞菜,好好一朵帶露鮮花呀,說不定,唉,說不定要插在牛糞上啦!”

其實,這都是命。連楊雪梅自己都不相信這是真的。當知青返城的大潮到來之後,因為楊雪梅出身不好,父親又是右派,條件最差,只要有招工的名額,集體戶的同學都可着楊雪梅,讓她先走。可是,一報上去審核,就被刷下來。可惡的政審無數次刷下楊雪梅,丟了集體戶的名額。到後來,楊雪梅已失去了回城的信心。有一天,她告訴同學們:“你們走吧,不要再管我了。我媽媽已經改嫁,市裡我已經沒有家了,就在這裏紮根……”她說不下去了,淚水奪眶而出。也不知道她後來跑到哪裏去哭、去放聲痛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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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岔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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