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以牙還牙

第十六章 以牙還牙

在盛夏來臨時江城供電局的辦公大樓終於落成了,我們設計室從原來的舊行政樓五樓東邊的大間搬進了新大樓的五樓。整個五樓除了西邊三間給了農電科做辦公室外其他所有用房都給了我們設計室。

這一年裏由於供電局領導的高度重視以及電力建設事業的快速發展設計室成了獨立核算的法人單位並取得了江蘇省建委頒發的丙級設計資質證書。

局財務科主持工作的副科長徐光彩兼任設計室財務總賬。徐科長去年剛從蘇州調回來,身高一米八零,長得一表人才,而她的老婆卻是一位既沒文化又極其難看的鄉下老女人,在局食堂負責洗碗洗菜。毫無疑問徐廣彩是為了照顧這個丑老婆才從蘇州調回了江城。瀋海兒兼任設計室現金會計受徐光彩領導。有了獨立的財務後設計室成了局裏最富有的單位,室里的設計收入不斷提高,我們個人的收入也水漲船高不斷攀升。除了國家法定的工資獎金外還專門設立了設計生產獎,獎金的分配係數為:主任2.0、副主任1.8、組長1.6、一般技術人員1.2、工人輔助人員0.8。按此規定就是官越大獎金係數越高,獎金越多。我只是一名技術人員全年以1.2的比例係數計算獎金可以拿到四千多元。陳大主任在會上再三強調要求我們不能對外公開。我想我能保證對外不說,但室里有幾名同志其家屬也是局裏的人,他們能不說嗎?當然這不是我所關心的事,我關心的是我的獎金,因為我需要錢,我的口號是“一分二分,省來結婚”。

說來也巧,辦公室剛搬完不久總務科就通知我搬宿舍,我和瀋海兒、毛華平都要從“小二樓”搬到局大院外西馬路對面的“工農樓”203室里。

“工農樓”原是供電局的職工宿舍樓,蓋於哪年哪月我無法考證,不不過破舊的樣子比小時候我們生產隊的豬舍好不了多少,紅磚外牆蘆席紅瓦屋面,風吹雨打、年久失修看上去已是搖搖欲墜的樣子了,我們心裏很不情願,可那位許科長板著臉一本正經地對我們訓斥道:

“這是局辦公會的決定你們必須服從!”

“他媽的b什麼科長?簡直是土匪!自己整天喝得滿臉通紅的,還對我們凶,這樣的人遲早會中風的。”

我們不敢高聲罵他,只敢在心裏暗暗地罵道。

不是說胳膊扭不過大腿嗎?我們都是無根無絆的鄉下人,誰會替我們說句話呢?還是趁早搬了吧!

於是我們在“小二樓”住了整整一年的三個人,很不情願地搬離了“小二樓”,離開的時候我們心裏像灌滿了醋酸酸的,這裏有我們的歡樂,有我們的友誼。在“小二樓”里我還認識了不少的小車駕駛員朋友。

同鄉的殷樹平、李建軍還有開“雪鐵龍”的陳亞南。

我打小的時候就喜歡汽車自然就對駕駛員懷有好感。我經常給他們點煙,陪他們喝酒。我是一個熱情又義氣的人,自然會受到他們的喜歡。

我搬進“工農樓”后的第五天,設計室就派我去蘇州學習“建築畫法技巧”。我不得不依依不捨地告別小趙頂着盛夏的酷熱乘上了去蘇州的長途汽車,在蘇州城建環保學院旁邊的一家旅館裏住下了。

這為期十五天學費3000元的進修班實際上是環保學院的一位年輕老師為創收而自辦的。他給我們上課教我們用水彩通過透視法作出建築物的立體效果圖。這個班共有37位學員都來自省內小型設計單位的大家的水平參差不齊,我雖然沒有繪畫的基礎,但我對立體和透視原理理解得較好,學起來並不困難。難受的是無法抗拒對小趙的思念,我已經給她寫過了二封信,她的回信我還沒有收到,她不是對我不好,而是她不善於表達,無論是用文字還是語言,表達是她的短板,這一點我非常清楚和了解她,所以我能原諒她和寬容她。

我已有好長時間沒和父母聯繫了,老祖父和祖父近來身體都不好只是農村人沒有那麼嬌貴有病總是熬着。我在旅館附近的郵局掛長途電話給大妹。

大妹已經在雙甸紡織廠勞資科上班了,她辦公室里有電話。大妹高中畢業後補習了二年,但終究沒有考取大學,適逢雙甸紡織廠招工,妹妹其他條件都符合,就是集資款3500元錢是家裏最大的困難。我鼎力相助向朋友、同學甚至向同學的父親借,最後總算揍齊了這筆集資款。

妹妹還是很有才的字寫得好、文章也寫得不錯,最後進了廠勞資科,不用當紡織工人在車間裏圍繞地球轉了,這是我為家裏做的第一件實事。

長途電話接通之後大妹哭着對我說:

“哥哥:爺爺病得很厲害咳嗽不止不能睡覺,老祖父身體也不如從前媽媽既操心又忙碌。”

我人在外地一時無計可施,只好安慰妹妹幾句,放下電話心裏立刻沉重起來。

一個人在外鄉家中發生了這些事誰還能放心得下呢?在學習的十五天裏我共往家裏打了四次長途電話花費了45.6元錢。

我同去的學員中有一位海門設計院的袁工他沒事就到大街上撿公共汽車票說是回去好報銷,我沒有撿車票我只想單位能把我的長話費給報銷掉。

學習結束后回到單位我把結業證書給主任看了,我填好了差旅費報銷單把45.6元錢的電話費也貼上去了,大陳主任大筆一揮簽了字,我滿心歡喜,瀋海兒把現金如數的給了我。

我感謝主任他做了件好事,我家中除了有兩位生病的老人,還有兩個上學的弟妹,我困難,我需要錢。但我不能像袁工那樣撿公交車票回單位報銷,那完全是欺騙領導損公肥私啊!我只想報銷真實發生的電話費。

沒過多久這張報銷單到了徐光彩手上,他審核后認為沈中明和我是同鄉又是同學,是他違反原則包庇我給我報銷了。徐光彩在大陳主任面前把我和瀋海兒給告了。接着大陳主任立即把我叫到辦公室里狠狠地批評了一通,主任要我把多報的45.6元錢退出來,同時還要在黨小組會上做深刻的檢討。

我感到很委屈,單子是我貼的,可是你大陳主任不是簽字批准了才報銷的啊!我有什麼責任?可是沒人跟我講這些道理,我是一顆塵埃,我是一根小草,我必須獨自承擔這件事,千萬不能讓瀋海兒再為我受委屈了。

後來沈中明告訴我這個學習班是徐科長的親戚辦的,為了招收學員,蘇州人打電話給徐光彩,徐找到設計室大陳主任,大陳主任拎得清就派我去當了回冤大頭。

弄到最後我只是一個倒霉的犧牲品。

倒霉的事還沒有完,我回家后帶爺爺去鄉衛生院小叔叔那兒看病,小叔叔替我爺爺做完胸透后把我拉到一邊悄悄地對我說:

“我看老人家的胸片懷疑是肺癌。”

我相信叔叔的診斷但還是問道:

“要不要去江城看看?”

叔叔說:

“確診一下也好。”

第二天清晨我們搭上老鄉殷樹平回局的汽車。

殷師傅是我的同鄉在東北當過鐵道兵在我之後的半年轉業進局,現在基建科開一輛瀋陽牌麵包車,昨天剛好回家和老婆團聚,清晨要趕到局裏上班,所以從家裏出發時天才麻麻兒亮。

我帶着爺爺趕到了江醫附院我找到三叔祖父吳主任,他親自陪我爺爺去做檢查。

爺爺瘦多了背也弓了腰也彎了。

那位戴眼鏡的專家問了問病史,摸了摸爺爺的淋巴結,然後轉身對吳主任非常確定地輕聲說道:

“病人患肺癌已到晚期。”

爺爺沒有聽到,我告訴爺爺說:

“醫生說是肺炎回家休息休息就會好些的,暫時不用吃藥打針。”

爺爺似乎知道我在騙他只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你們不要瞞我,我曉得活不長了,大醫院都沒有我吃的葯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想着爺爺他老人家一生所吃的苦,還沒來得及過什麼好日子,就要離開我們了,想着想着我的眼淚便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安頓好家裏我又趕忙回到室里上班,室里開始考核,如果誰的任務沒完成就別指望拿獎金。我需要錢,我是一家九口人的頂樑柱。老人生病了花錢的地方一定少不了的。

就在我送爺爺回家后匆匆趕來局裏上班的時候,在局大門口我突然看到圍了一大群人他們正在看一則公告。

白紙黑字上面赫然寫着:

《處罰決定》

工農樓203室集體繞越電錶竊電,經查實並報用電科批准,全體室員每人罰款40元。名單如下:沙維全、苗建國、周明剛、毛華平、吳健、苗鐵軍。

總務科

1987.8.26.

我的名字排在最後一個,我看完后一股無名的委屈和憤恨從心底噴出。我從來沒有竊電也沒有參與竊電,這半個月我在蘇州學習,根本就沒在宿舍里住過,這天底下還有沒有講理的地方?

我不想找總務科那位許科長,我看到他就生氣,我不想跟這種偽君子真小人論理。我乾脆採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辦法找來紙筆揮筆寫下《我的申訴》直接貼到局大門口的《處罰決定》旁邊。

《我的申訴》

本人苗鐵軍,雖住工農樓203室,但從來沒有竊電也沒有參與竊電,總務科不分青紅皂白,採取各打五十大板和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一個的做法與封建官僚、國民黨反動派的做法極其相似,給我本人造成極壞的影響,我請求撤銷處罰,賠禮道歉!

苗鐵軍

1987.8.27

《我的申訴》貼出去之後,立即引起全局轟動,人們幾乎不敢相信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小青年兒竟然敢用如此激烈方式來捍衛自己的尊嚴。

我一時成了全局職工議論的焦點,下午大陳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談話,他盡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耐心地對我說道:

“小苗啊!你這樣做可不對啊!你要知道這件事可大可小的啊!”

他語氣雖然平緩但我聽出來他的話中帶着幾分威脅。

我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因報銷了45.6元長話費你讓我在黨小組會上做檢討,現在我根本就沒有竊電還要處罰我,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公道?還有沒有講理的地方?

“我不怕,好漢做事好漢當!他們必須向我道歉!否則我就以牙還牙,絕對饒不了他們!”

我參加工作至今還是第一次與主任如此衝動地說話。

大陳主任見自已的話並沒有嚇住我反被我的話鎮住了他。他調整了語氣極其平靜地對我說道:

“剛才我們幾個在一起商量過了,大門口的‘兩張紙’都撕下來了,罰款就不談了,道歉呢你也不要說了!”

我見大陳主任此時的話還算誠懇,就抑制住自已激動的情緒對大主任回說道:

“他們有錯在先既然他們都承認了,我也可以不計較了,這件事就憑大主任你做主吧!”

事後我就成了全局的名人,有人說我鋒芒畢露以後要吃虧的,也有人說我有尊嚴可敬可佩。我不想再提及這件事了,可能它對我的人生我的前途產生了一些負面影響,但我就是這樣的人,如果違背自己的個性和原則做人,就是沒有底線的人,那還不如做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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