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屈犟姑娘
趙美紅1966年4月13日出生在平潮鎮新壩鄉施港頭村八組,因父親工作調動的原因,全家在六十年代初就從江州東社鄉移居至此,父親趙錦林在農灌車口工作,是一位勤儉持家、木訥本分的好男人,母親是典型的鄉下婦女,沒有念過一天書,也沒什麼見識,遇事喜歡大呼小叫、大驚小怪的。小趙小的時候就經常看到父母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吵架。那時候小趙和兩個小妹都很小,生活條件不是一般的差,而是很差。一家五口擠在電灌車口加工坊的一小間破房子裏,另有一小間破廚房,破舊不堪的房屋裏只有兩張舊木板床,父母一張姐妹三個合一張。那個年代家家戶戶都很窮、很苦、缺衣、少食、沒房住。
父親趙錦林靠着為四鄰眾鄉親加工稻米麥秈贏得社員們的尊敬,一年四季瓜果菜疏雞鴨魚肉鄉親們會源源不斷地送來,那個年代人情味很濃,人們不懂得算經濟帳的年代就是人情味兒最濃厚的年代。
三個女兒中趙錦最喜歡大女兒美紅,她文靜穩重又聰明,從上小學起她的學習成績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還是小姑娘時她就長得漂亮(與兩個妹妹相比)又不愛多說話這一點兒特像老趙,所以老趙越發地喜歡她。二女兒美雲雖說是個女孩兒,可從小到大就像男孩兒一樣她喜歡跟男孩兒一起玩耍,下河摸魚兒、上樹抓鳥兒,說話做事總是大大咧咧的,一點沒有姑娘家的文靜和羞澀。倒是三女兒美華從小就嬌嬌滴滴、妖妖怪怪的,她的瓜子臉上長着一雙柳葉眉、一對小眼睛上面的眉毛生得細細彎彎的像初二、三的月亮,她從小就不愛學習愛化妝,所以老趙總說她:“不愛武裝愛紅妝”。
為此老趙也沒少為這個三兒操心,小三兒也沒少挨打挨罵。
隨着時光靜悄悄地在施港河上流逝,老趙家的三個千金漸漸地長大了,老趙非常清楚這三個女兒的性格、脾氣、興趣、愛好甚至將來的命運。
老趙是一個上進持家的男人,當然希望三個千金將來都有出息,女兒勝過男兒,小輩勝過父輩。農村人祖祖輩輩就是這樣盼啊盼的,盼着有個出頭之日。
大女兒美紅性格倔犟好學上進,將來上大學應該沒問題,老趙不太擔心,二女兒勤勞肯干即使不能讀書成材,將來也能勤儉持家生活不愁,老趙一點兒也不擔心。倒是三女兒從小嬌生慣養不愛學習又好吃懶做一直是老趙放不下的心事。
有一次老趙從平潮鎮上帶回了幾根油條,老趙當時是數好買的,每個姑娘都是兩根。到家后美紅沒在家,老二、老三就瓜分完了,老大美紅連味兒也沒聞到,老大回來后非常難過,她什麼話也不說,就是不吃飯。中午不吃老趙也沒在意,趙老太雖多次嘮嘮叨叨地去叫她,可她媽媽的話對美紅是從來不管用的。
到晚上小趙仍然不吃晚飯,這下老趙真有點生氣了,但父親的尊嚴使他又不好去求女兒。不吃就不吃吧!可趙老太不幹了,老太嚇壞了對着女兒連拉帶拖的,可女兒即使躺在地上也不肯去吃飯,兩個妹妹被老趙訓得不敢出聲。
直到第二天早飯時間小姑奶奶仍然不肯起來吃早飯,趙老太實在沒有辦法,她含着眼淚“撲通”一聲跪倒在女兒面前帶着哭腔說道:
“候婉,算娘我求你,候婉,你爺他不好,他錯了,你妹她們不好我打她們,你不能挨餓呀!你要起來吃點飯啊!要不然我們老趙家還指望誰呀!”
趙老太再三央求,老大才勉強肯吃了早飯。
此後一家人都哄着她、寵着她、供着她,生怕她犯老毛病。老趙嘴上不認錯,心裏卻已經服輸了。
趙美紅的倔強還有以前的一例可說,那是1983年她第一次參加高考就以數分之差名落孫山了,放假回到家后她不吃、不喝、不睡覺、不說話,又把趙老太嚇壞了,老太苦着臉對老趙說道:
“老貨啊!這伢兒是不是瘋了?”
趙老太又不敢多說怕老趙生悶氣,她只好在心裏默默地琢磨着。
俗話說知女莫如父老趙看出了女兒的心思。他對女兒安慰道:
“不要難過!我送你去江州石港中學去補習一年,你這個成績再補一年考上大學應該是沒得問題的。”
關鍵時候還是父親的一句話管用。趙美紅的心情開始有了好轉,但一連數天除了吃飯、睡覺、看書其她啥事兒也不幹、啥話也不說。
家中人也不敢多說話生怕冒犯了她,大家小心翼翼地遷就着小祖宗過完了一個暑假。
趙美紅的心情直到去石港中學補習后才真正有所好轉。
那天老趙騎車拉着被、席、洗漱用具,到石港中學后他幫女兒忙活了大半天才把女兒安頓下來。
初秋的太陽照在老趙的臉上火辣辣的,田野上送來一陣陣的稻花兒香,整日辛苦操勞的老趙這時候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老趙暗想:
“我辛辛苦苦十幾年把女兒培養成人,嫁人後她會這樣對待我們嗎?”
老趙一想起這個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問題,便覺得一陣心酸一陣無奈。
春去冬來、寒來暑往,轉眼到了學校放寒假的時候,美紅乘金平線的農村公交汽車回家,她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平潮下車後半天沒有見到前來接她的父親老趙,寒風吹在她臉上像針扎似的疼。馬路旁的小河被厚厚的冰凍覆蓋著,有幾隻鴨子在上面艱難地滑行。趙美紅已經生了一肚子的悶氣,無奈的她只好沿着馬路頂着寒風一步一步地向北邊的家走去,從平潮到她家雖說只有七里多路,趙美紅卻用了足足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才走完。
正午時分美紅到家了,由於土路上結了凍在中午的陽光下又開始融化了,爛泥水濺到了美紅的鞋子上、褲子上、上衣上到處都是,開始時感覺很冷,一段路走下來渾身熱乎乎的,肩上背的、手上拎的沉重的包袱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美紅的腳一踏上家門口的土場上,她便不顧滿地解凍后的爛泥,扔掉所有的行李,脫掉鞋、襪,在爛泥地上連打了幾個滾,她以此抗議父親老趙沒有準時到站接她。
姑奶奶發怒了,一家人馬上圍了上來,老趙放下手中的農活兒不斷地檢討着自己說道:
“嗨!我該死、我該死、我忙忘了。”
妹妹拎來衣服給她她換,趙老太一件一件地撿起被她扔在地上的帶泥行李,折騰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太陽西下才吃午飯,全家人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生怕又冒犯了這個小祖宗。
上天不負有心人,1984年高考,趙美紅以高出二本線10分的成績順利地考入了江城醫學院,於是一家人又歡欣鼓舞、奔走相告。
9月7日的大清早老趙陪着大女兒趕到平潮10路車站,乘車前往江城醫學院報到。老趙懷揣着剛湊齊的300元學費,手拎着美紅大包小包的行李上了10路公交車。
到了江城,早有醫學院的校車停在公交車站口,兩位稚嫩的同學迎了上來,陪同他們爺兒倆上了校車,車子開了大約十幾分鐘又上來兩個報到的新同學,然後又開進了江城醫學院。
校園裏到處彩旗飄揚,寫着“歡迎新同學!”、“歡迎您!未來的白衣天使!”等標語的橫幅不斷映入父女倆的眼帘。高音喇叭里播放着台灣校園歌曲。老生迎接新生,為新生安排宿舍,每個新生的臉上都蕩漾着成功后的喜悅和幸福。家長們偶爾也會交流幾句,往日寧靜的校園今日像過節一樣喧囂。
為美紅辦完了入學手續后老趙交完了所有的費用,花掉了整整二百元錢,一直擔心錢不夠的老趙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
老趙另外給了美紅八十元零花錢,購買日用品又花了十二元,剩下八元錢老趙買了包一塊錢的“大前門”香煙,買了幾隻麵包之類的小食品準備帶回去給兩個小女兒。老趙是個精打細算的男人,貧窮的日子使他有了一個積習“凡事算着花”。他從來不向孩子們訴苦,所有的困難都由他一個人來扛着,因為他是這個家中唯一的男人。
美紅打小就想要擁有一把摺疊式的花自動傘。那時在鄉下這就是女孩兒的一件極其奢侈的飾品,也是“富貴人家”的女兒才擁有的標配。如今進了大學成了一名未來的白衣天使,她完全有資格擁有,開始她沒有好意思向父親開口,直到父親臨走時美紅才鼓足勇氣向老趙提出要買一把細花自動洋傘的要求。
老趙聽完女兒婉言的要求后怏怏地說道:
“這次不買了我的錢用完了,等下次我有了錢再給你買一把吧!”
遭到拒絕後的美紅很是不悅,什麼話也沒說。
此後趙錦林每次來學校看望女兒,美紅總是愛理不理的,老趙知道這個大女兒就是這樣任性,什麼話也沒說。美紅從此再也不提細花洋傘的事了。
這就是直到兩年之後小趙與我在細雨之中約會也不打傘的原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