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太陽快下到山頭時,丁二叔一塊地里的玉米桿砍完了。
他站地頭看了一陣說:“南河坡上的明天再砍,林國,你去砍你們的去吧,我過去幫你大伯砍陣子去!”
林國說:“好吧。”轉身走了。
老頭對玉秀說:“玉秀,你回家吧,回去歇會兒去幫你娘做飯,連你大哥的做着。”
林國回身叫道:“別做我的了,晌午俺倆剩了不少飯呢?一個人他吃不完!”
“那好吧,就別做你大哥的飯了。”
玉秀說:“讓俺娘一個人做吧,我也去幫俺大伯家砍會兒。”
“你不累呀?”
“不累,走吧。”
二人到丁老大地頭砍了起來。
太陽下到山頂后,公公輕聲說:“玉秀,好了,別砍了,你回去吧。”
玉秀說:“再砍一陣吧,這會兒涼快了。”
另一邊,丁大伯也正讓高子成回去。
他說:“子成,雖然涼快了,咱也不砍了,走走!”
高子成說:“再砍一會兒吧,日頭剛下山不久,趁涼快,砍着好受些!”
“子成,你還得回裏邊,走走,也不差這一會兒,走走!”老頭上前推拉高子成。
“好好,大伯你別推我,我走我走。”
聽着二人走了,丁二叔說:“你大伯他們倆已回去了,好了,咱也走吧,我也不砍了。”
玉秀轉身往地頭走去,公公也拿着傢伙走了。
丁慶趕着小牛車過來了,他沖丁大伯和高子成笑道:“不砍了?”
“不砍了!”丁大伯應了下。
丁慶沖高子成笑道:“子成,累嗎?”
高子成笑了下:“不累。”
丁慶拉了下牛說:“今年大伯家砍玉米,多虧你了,讓你出了不少力!”
“沒事兒。”高子成笑了下回身走了。
丁慶又對後邊的玉秀他們笑道:“玉秀,二叔你們也不幹了?”
“這地砍完了。”玉秀說了聲仍低着頭走着。
“真砍完了?不慢呀?”丁慶看了下玉秀笑道。
玉秀似乎不開心。
丁二叔接口說:“砍完的早了,又給你大伯家砍一陣子!”
“是嗎?二叔,俺大伯家還是得全靠你們呀?”
“等他們一下。”丁大伯站住了。
高子成也站住了,看了一下低着頭的玉秀,感到她有事。
丁二良和玉秀走近后。
丁大伯笑道:“你們砍完又砍俺這邊的了?”
玉秀平靜地對大伯說:“俺砍完的早,給你家砍了會兒。”
她說完看了高子成一下,沖他點下頭,又低下了頭。
丁二叔說:“俺倆聽見你們走,就也不砍了,不用急,好砍。”
“急啥呀,掰完就不怕了,好砍!”
四人兩前兩后靜靜地走着。
過了林柱的墳后,丁大伯對弟弟說:“明天砍這一塊了?”
弟弟忙說:“明天砍南河坡上的,砍倒好蓋着地保墒,那地坡陡跑墒快。”
“砍那地也中。”
下坡時丁大伯對高子成說:“子成,你可不能再跑了,得吃了飯回去。”
丁二叔也忙說:“干一天活兒了,說啥也得吃了晚飯回去!”
玉秀在後邊抬頭看了下,沒言語。
高子成往一邊走了下說:“我還是回去吧?”
丁大伯忙扯住他叫道:“不行不行!說啥也得吃了飯再回去!”
丁二叔也上前了一下說:“干一天活了,別再讓你大伯過意不去了,走,上家吃飯去!”
“好好。”高子成看了下丁二叔和玉秀,見正默默地望着他,臉上沒一絲笑意。
一路上,玉秀不曾說一句話,而且一直沒見她笑過,只有眼神,多多少少,想和高子成打招呼。
高子成有點兒納悶。
下了坡后,玉秀在後邊抬頭看了下高子成,欲言又止,之後上了小路,直往自己家而去。
丁二叔說:“子成,你來幫俺哥幹活,可你也不能老客氣,幹了活,該吃飯就吃飯,別再走呀跑呀的,你這樣,就好象俺怕你吃飯似的,你叫俺心裏都過意不去呀?”
高子成忙扭頭笑道:“不不,二叔,我沒那個意思,飯吃不吃沒啥,我只是想早點兒趕回去。”
他看見玉秀正低着頭在東邊樹叢中往上斜走。
丁二叔笑道:“晚一會兒回去沒啥,裏邊沒事的,走的晚了有礦燈。”
“路是看得見,我不太放心裏邊的東西。有些菜,有還有玉米,怕野豬毀了。”
“沒事的,你常放炮,它們不敢過去,俺這玉米棒子,晚上在地里,還沒人看呢,頂多也就是誰半夜過去吆喝一陣子,點把火,然後就回來了。”
高子成種上自己的麥之後,忙帶了點兒錢出來了。
在丁大伯家落座后。
王蘭枝笑道:“兄弟,今年多虧你了,把你累得不輕。”
“沒事的。”高子成笑了下。
王蘭枝說:“往年最後都是丁姍她舅來幫着把玉米稈砍一下,再拉出來,可今年他打工沒回來,讓你又是掰又是砍,累了五六天,真過意不去。”
“別說了嫂子,這點兒小忙不算啥,我來時你們已快掰完了!”
丁大伯說:“今年少了林柱,他舅也沒在家,今年累着你了!”
“沒事兒,沒事兒,應該的,以後我只要不走,農忙時我一定來幫忙!”
王蘭枝說:“兄弟你真是個好人,真熱心腸,以後俺家盡量不給你找麻煩!”
“不說那些客套話了,嫂子,這今年墒可不太好,麥子得搶墒提前種呀?”
丁大伯點了點頭說:“是呀,墒不好,再晚牛就犁不動了,種上也難出,得早些種。”
王蘭枝說:“種的太早了行嗎?”
高子成笑了下說:“我里那片地,這幾天我已刨着種上了。”
丁大伯說:“早是早了點兒,不過如果天一直不下雨,只有種晚麥了,現在這地,再有三五天牛就犁不動了。”
高子成說:“就是犁動也不行呀,你們幾家地可不算少,如果等他們種完了,得很長時間,只怕到那時候真犁不動了,不如找一輛小車吧,找台機器你們家的地一天就能犁完!”
王蘭枝擺了下手說:“不行,找車太貴,沒錢!”
高子成說:“貴是貴了點兒,不過不搶墒種,以後再種就晚了,晚麥產量一般太低,幾畝地少收幾袋糧食,損失更大了,還不如掏個百兒八十塊錢,早點搶種上呢?”
“可是……”
高子成笑了下說:“別擔心錢的事,我先給你們墊。”
高子成說完去掏錢。
王蘭枝忙擺手叫道:“兄弟別掏!兄弟別掏!”
“沒事的嫂子,給,這是二百塊錢,夠用了!”
“不行!不行!你已給了五百塊錢了,俺家不能再要你的錢了,你快裝回去,明天就叫你大伯找牛先犁一塊種上!”
“高侄子,孩子,我們不能再要你的錢了,這回說啥也不要了!”丁大伯叫道。
丁大娘也叫道:“不能要了,別給了!”
高子成笑道:“你們聽我說,我這不是給,這是先借給你們,你們別怕沒錢還我,我絕對讓你們家有錢還我!嘿嘿,咱不是還養羊嘛,我可沒忘!給,接着嫂子!”
王蘭枝肯求地望着高子成道:“子成兄弟,你快裝回去吧,我真不能再要你的錢了!”
高子成點了下頭笑道:“蘭枝嫂子,你別再固執了,我都有點兒生氣了,你也沒能力幹活,大伯也老了,你別再讓累他了,用機器就用機器吧,如果你們心疼錢,這錢我不要了!”
高子成抓住王蘭枝的手把錢塞到她手中。
“……”淚順着王蘭枝的臉流了下來。
丁大伯也哭了起來,他輕輕地說:“拿着吧蘭枝,別辜負了子成一片心意。”
丁大娘擦了擦淚說:“孩子,俺今年多虧了你呀?”
高子成看了一眼發怔的王蘭枝說:“嫂子,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也有過難熬的日子,那時候我多麼想有人幫我,可是沒人幫我,實在沒辦法,我只好跑到山中來採藥。
現在,雖然還很窮,但我終於可以幫一下別人了,以前沒錢的時候,我就常想,如果自己有錢了,就去幫別人,自己不能做那種,看不起沒本事人的事。”
高子成停了下,接著說:“以前在家裏時,莊子裏幾百口人,我連一百塊錢也借不出來,別人怕我還不起,更多的人主要是看不起人,不借給我,我一個大活人,難道連一百塊錢都還不起嗎?
算了,不說了,拿錢找機器種地吧,種麥我就不來了,讓犟筋他們幫一下就行,好了,我走了。”
丁大伯忙攔住說:“孩子,別走了,吃了飯再走吧?”
高子成輕輕推了他一下說:“不了,你們快找機器去吧,我走了。”
回到山中,高子成仰面躺在了藥材上。
馬上都三年了,給兩個學生已花了兩千四五百塊了,給他們家也有千元了,往家裏郵三四千元,加上自己花的,有八千多塊錢了,現在手裏還有六七千塊,三年來弄的也不算少了,也一萬四五千塊了。
唉,自己妻離子散,卻在這裏裝好人幫人家,嘿嘿,真太諷刺人了!
忽然,高子成坐了起來,他凝緊了眉頭。
自己在這裏裝好人,家裏卻被老婆孩子恨得要死,老婆就無所謂了,但孩子一天天大了,恨,可以讓他恨,但錢得給他多攢點兒。
物價越來越漲,一點錢夠家裏幹什麼,孩子結婚,蓋個好房子,還要減輕一下自己的內疚,這得多少錢呀?
可這個樣子,怎麼著才能給孩子多攢些錢呢?錢都給人家用去了,還要幫他們養羊,自己在這是守着大山,自己為什麼不養羊呢?乾脆自己也養羊吧,別再猶豫了,靠刨葯來得太慢,也太辛苦。
高子成又蹲下了。
要養羊,就多養,專業養,不能像王蘭枝家一樣。
這裏山好、水好、草好,養羊真是風水寶地!
看來遠走他鄉,隱姓埋名才能活下去,還真應了,在這裏真能發財!
如果能養二百隻羊,一年不就幾萬塊錢嗎?還刨什麼葯呀?都刨了三年了,還沒二百隻羊賣的錢多呢,要是發展幾年羊,手裏有個十幾萬塊錢,給兒子十萬,他認不認爹不管他了,只要對得起他就行,然後自己就四處遊盪去,大壓抑了。
高子成好想四處走走,喊喊、叫叫,爬爬名山大川,去上邊喘喘氣,好好呼吸一下。
“嘿嘿,都想的啥呀,天天和野人,一樣還想發大財?”高子成不由嘲笑自己,笑出了聲。
“好了,還是儘力吧,睡覺!”他側身躺下了。
高子成胡思亂想着,竟真的睡著了。
夢中,他的兒子撿了一個紙飛機,兒子舉着剛想拋起,忽然過來一個孩子向他搶飛機,兒子不給人家,拿着就跑,人家撿了一個棍子就追。
高子成嚇了一跳,忙叫道:“小泉,跑過來!”
但兒子沒看見他,任他怎麼叫,兒子也聽不見,忽然人家追上了兒子,舉棍向兒子頭上狠狠打去。
“別打!”高子成嚇得忙去抓那個棍子,他雙手抓住了棍子。
“叔!叔!子成叔!你醒醒!”有人晃着叫他。
“啊!”高子成一怔醒了,一看丁姍站在自己面前,自己正抱住她的腿,他忙鬆開了手。
丁姍蹲下身笑道:“子成叔,咋了,做惡夢了?”
高子成忙爬起來說:“噢,你們倆呀?”
丁超笑道:“叔,做的啥夢呀,你叫着別打,還抱住了我姐的腿!”
“噢,我剛才是做了個夢,夢見我侄子了,他和別人打架,別人用棍打他,我就去擋那棍子,卻抓住了你姐的腿。”
丁姍笑道:“你把我嚇了一跳,我正彎腰聽你說夢話呢,你猛地抱住了我!”
“嘿嘿,我愛做夢,哎,你們不是正上學嗎,我才從你們家回來不久!”
“放假了,放假讓搶墒種麥,我們剛回來就來了!”
“放假了?好好,走上院裏去吧!”
“不過去了,我們就是過來看看你,馬上就回去,叔,謝謝你幫我家幹活,又給我家錢!”丁姍正色地說,好像忽然成了大人似的。
“沒啥沒啥,上屋裏去玩會兒吧,已晌午了,還有點兒兔子肉,我下點麵條咱吃!”
丁超說:“不了叔,我們得回去!”
“好了叔,我們走了,走,丁超。”丁姍笑了下,轉身就走,丁超也忙跑了下走了。
“哎……”高子成伸了下胳膊。
丁姍扭頭笑道:“我們回去了叔?”
“晌午了,你們兩個……”
丁超笑道:“沒事兒,一會兒就到家了!”
高子成慢慢地回了屋,忽然看見案板上有一小膠袋饃,他嘆了口氣,上前掏出了一個蹲下,低頭啃了起來。
半月後,麥種完了。
玉秀整日悶悶不樂,她實在不想看見犟筋,想馬上離開丁灣,一天也不想呆下去。
可是上哪裏呢?回父母那裏,有個丁林翠,乾脆也出去打工。
又過了兩天,玉秀對公公婆婆說:“爹,娘,麥也種上了,我想出去一段。”
兩個老人望著兒媳,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他們知道她一直不開心,一直在生悶氣。
老頭嘆了口氣低下頭說:“出去幾天也中。”
玉秀說:“我想出去打工,我想去找林玉、林峰他倆。”
“打工?”婆婆沒想到兒媳會說出去打工,她睜大眼說:“玉秀,你咋想着出去打工了?”
“我想打幾年工給小文攢點錢。”玉秀低着頭。
“可是小文還小,家裏又忙,這麼多地和牛羊,你爹和我忙不過來呀?”
“小文也很聽話,能吃飯省勁了,也沒事,農忙時我再回來幫家裏幹活!”
“這……那麼遠,來回跑也不行呀?“
老頭接口道:“好了,玉秀想打工就讓她去吧,忙時叫小峰迴來,男人幹活也有力氣,他也幾年沒出過力了,叫玉秀出去也散散心。”
“好吧。”
老頭說:“出去就出去吧,小文也省事了,我們給你看着孩子,你在外趁年輕掙點兒錢也中。”
“……”玉秀低着頭淚在眼裏轉,她捨不得兒子,可又實在不想在家呆了,淚掉了下來。
老頭望着她嘆了口氣說:“好了,別難過了,你雖然是個媳婦,可我還把你當閏女一樣看待,我不護短,知道你不想看見犟筋,出去就出去吧。”
玉秀嗚咽着走了出去。
高子成開始幫丁大伯養羊,首先要做的是建一個大的結實的羊圈。他們把車子拉到山坡上,去林子裏鋸樹。
高子成鋸着樹說:“大伯,以後你多打聽一下,看誰想賣羊,特別是賣成年的母羊,有了咱就買下。”
丁大伯想了一下說:“聽林國說,犟筋想賣羊,他想把羊全賣了專心種香菇,他的香菇今年不少賣錢,比丁慶他兄弟倆的強。”
“他幾隻大母羊?”
“三隻老母羊,還有一些小羊,小羊當中可能還有幾隻母羊。”
“他的母羊好不好?每次一隻產多少?”
“他那幾隻母羊不錯,每次不是產三隻就是四隻。”
“好,回來你給他說一下,咱要他所有的母羊,大小都要!”
天黑時,丁大伯說:“子成,現在山裏邊不也沒啥了嘛,今天你就別回去了。”
“大伯,不回去不中。屋裏還有糧食,還有菜。”
“糧食在屋裏應該也不要緊,菜不能毀了,要不你吃點兒東西快走吧?。”
“哎,好。”
第二天。
丁大伯說:“本來想讓犟筋過來幫下忙,可他太忙,現在香菇正是好時候,也沒去叫他。”
“沒事兒,咱慢慢干吧。哎,大伯,這犟筋我咋覺得他不對勁呀,就算他和二叔生了氣,也不能一直不開心似的,老繃著臉。”
老頭想了下說:“唉,這傢伙真不想說他的事!本來林柱死了后,都想讓他和玉秀過,可玉秀不太喜歡他,他又沉不住氣,和玉秀鬧了些矛盾,你二叔打了他,他就一直見誰都那樣!”
“是這樣呀,我說玉秀也好像不太開心!”
“可不是嘛,對了,以後見犟筋了就不要多理他,他脾氣犟!”
“沒事兒。”
晚上高子成走後,丁大伯來到了犟筋家,犟筋正吃晚飯,他看了大伯一眼沒吱聲,接着吃飯。
大伯望了他一下說:“明天幫我干一天活吧?”
犟筋知道高子成在,他說:“我這兒離不了人!”
“那你不會幹一陣子回來看看呀?”
“我還得去雙河一趟,得買些葯回來給香菇噴一下!”
老頭又盯了他一眼,扭頭走了。
丁犟筋冷冷地說:“那傢伙有本事,還來叫我幹什麼?”
第三天上午,高子成一早去買回了東西。
丁大伯望着地上的東西說:“買這麼多鐵絲呀,釘也不少,一共多少錢呀,給你蘭枝嫂子說個數,讓她讓上帳。”
高子成笑了下說:“也沒花多少錢,不用記了!”
王蘭枝笑道:“咋能不記呢,快說,多少錢?”
“說吧!”
高子成只好笑着說:“記五十塊錢吧,鐵絲是十斤,釘也十斤,還有二斤薄膜。”
王蘭枝說:“兄弟,該多少就多少,可別少說,鐵絲和釘就得四五十塊錢,還有塑料薄膜呢?”
“一共五十二塊錢,就記五十吧!”
丁大伯說:“五十二就五十二,蘭枝,記上吧!”
“好,嫂子,就五十二吧!”
高子成,丁大伯,丁二叔幾個人又忙活了兩天,兩間堅固的羊圈搭好了。四周粗棍密密釘着,頂上蓋着塑料膜,上邊又蓋了乾草,壓上木棍,羊圈挺大,可以圈幾十隻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