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山裡,高子成下兔套回來時,天已黑透了,他頂好院門進到屋裏,把斧子扔一邊兒掏出火機點亮了蠟燭動手做飯吃。
第二天一早,高子成起床活動了一下身子,進屋拿起匕首向外走去,邊走邊把匕首擲向前邊的樹。
所有兔套看了一遍后,一隻兔子也沒套着。
唉,他嘆了口氣,握着匕首往回走,走了一陣,忽聽得右邊一陣響,高子成扭頭一看,原來是兩隻松鼠。高子成瞅准機會,一甩手,匕首擲出,把一隻松鼠釘在了樹上,另外一隻早沒了蹤跡。
他過去撿起松鼠,松鼠挺肥,比家鼠要大許多,就吃它吧。
天近中午時,高子成的葯袋子已快滿了,他又向四周看,見前邊有一片首烏藤,於是又提起袋子往前走。可是這個地方滿是山刺,沒走幾步,他凌亂的長發被掛住了,他扔掉葯鋤捂住了頭。
高子成蹲身去取頭上山刺,剛蹲下,只聽“哧啦”一聲響,膝蓋處的褲腿撕開了一條長口子,舊褲子已糟了。
下午回到家中吃了東西后,高子成找出針線開始縫褲子。
縫過褲子之後,又找出了小剪子小鏡子,和小梳子,他把小鏡子靠在了煙筒邊開始梳頭,梳了幾遍才把亂髮梳好,之後歪着頭,斜着眼,歪着身子,開始對着小鏡子剪頭髮。
第二天收穫不錯,他剛上小路,就發現小路上套了只野兔。高子成忙取下了野兔,順路向拳菜包上走來,在拳菜包上他又找到了兩隻肥大的野兔,野兔都已套死,他取下兔子把套子復原后,又看了一下其它鐵圈,才高興地回來了。
馬上就兩年了,在這裏若不是常常能套到野兔,他真不知怎麼能活下去,這些小生命給了他力量面對野獸出沒的叢林。
幾天後,高子成算了算日子,覺得又快交學費了,他點了下頭,決定明天出山賣葯。
次日,高子成一早換過衣服推着早已捆綁好的車子出發了,他艱難地推着車子來到谷口小潭邊時,渾身已累出了汗。
高子成喘着氣甩着發酸的右腕,向丁林柱家及庄內看了下,丁林柱家院門緊閉,庄內沒有一個人,幾隻羊在跑着,高子成又甩了下左手,推車子過了河向庄內走去。
高子成回來時,庄內還沒碰見一個人,他急急騎過了莊子,一直騎到了小潭前才下了車子。
他的響動驚動了西邊山坡上的人,山坡上有座新墳,新墳前玉秀怔怔地坐着,她的兒子戴着孝在另外一個姑娘懷裏。
蹲在玉秀身邊的小夥子聽見響動看了高子成一眼,高子成推着自行車向山裡走去。
高子成回到住處,匆匆又裝捆好藥材,推着出來了。
高子成來到小潭前時,又站住想歇一陣,這裏是告別裏邊壞路的地方,過了河,就是修的好路了。
高子成交換着甩了兩下手碗,隨意向西北邊大山看了下,忽然見那裏添了座新墳,墳前地上坐着一個女人,看上去像玉秀。
高子成有點納悶,這丁灣什麼時候死人了?這女的好像劉玉秀,她家誰死了?她的公公婆婆身體挺好呀?
正當高子成納悶時,忽然女人身子擺了下,斜着向前栽去。
“哎……”高子成一驚,可女人栽倒后並沒有再起來。
高子成忙把自行車歪在一邊向墳前跑去。
女人正是劉玉秀。
高子成跑到跟前忙蹲下身子把她扶在懷裏叫道:“哎,劉玉秀!劉玉秀!”
玉秀雙眼緊閉,額角也磕破流出了血。
高子成叫幾聲見她沒反應,搯了一下她的仁中穴,玉秀才微微睜開眼來。高子成一看劉玉秀醒了忙叫道:“你咋了,你堅持住,我先幫你包下頭,然後送你回家!”
包過頭后,高子成把她抱起來要走。她無力地說:“把我放下,我不回去。”
“你剛才暈過去了,你身體很弱,我把你送回去吧?”
玉秀微微搖了下頭說:“放下我,放下我!”
高子成只好輕輕放下了她,扶着她的肩讓她坐穩后說:“你不要過於傷心,我不知道是誰不在了,但不管是誰不在,傷心是難免的,不過活着的人還應注意自己的身體,什麼事都要想開些。”
玉秀怔怔地坐着,目光獃滯地望着新墳,身子有點兒輕微地擺。
家裏丁二叔正在罵自己的小女兒和小兒子。
他叫道:“你們怎麼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那兒呢?先不說她想不開什麼的,就說她的身體吧,自從你們三哥死後,她幾乎沒嘗過一口飯,沒沾過一滴水,她已暈過去兩次了,如果她再暈過去怎麼辦?身邊沒人磕着了怎麼辦?你們真把我氣死!”
小兒子林峰說:“是嫂子非讓我們回來的,她說她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小女兒林玉說:“是的,我說和小文留下陪她,她非讓走,她說她想得開,沒事的。”
“糊塗!她說沒事你們就放心了?她連一點力氣都沒有,萬一摔傷了怎麼辦?你快去看看!”
兒子叫道:“叫我二姐在家吧,我去看看!”
大女兒林翠站起來說:“我去吧。”
妹妹忙站起來說:“還是我去吧,給小文!”說完跑了出去。
丁林玉走到坡下時,見一個男人抱着嫂子急步走過來,一怔,忙跑上前叫道:“我嫂子怎麼了?”
高子成看了下玉秀說:“她暈倒了。”
“嫂子!嫂子!劉玉秀!劉玉秀!”丁林玉忙抓住玉秀叫道。
高子成說:“還是先把她送回去吧,她身體很弱,剛才我已叫醒過她,坐了一會兒她又暈倒了,得回去給她調理一下。”
“好,謝謝你,來,給我吧!”丁林玉要接過玉秀。
高子成說:“還是我抱吧,你抱不動。”
丁林玉想了下說:“好,大哥,那謝謝你了。”
“快走吧!”
剛走過了大伯家前,丁大伯就跑了出來:“林玉,玉秀咋了?”
丁林玉沒有回頭叫道:“我嫂子又暈過去了!”
“咋又暈過去了!”丁大伯跟後邊跑。
到了院門前時玉秀睜開了眼,她極力動了下叫道:“放我下來!”聲音很弱。
丁林玉一看嫂子醒來了,哭道:“你醒了嫂子?你咋又暈過去了?”
剛進院門,屋裏的人都跑了出來,丁林峰叫道:“這……咋了!”
“咱嫂子剛才又暈過去了!”
“又……來來,我接着,謝謝你!”丁林峰忙上前去接玉秀。
“快抱床上去!”父母叫道。
“玉秀!”
“小心!”高子成把玉秀遞給了小夥子。
高子成很納悶,丁家的人都在,父母沒少一個,是誰死了?
小夥子把玉秀抱進屋后,人都跟進去了,丁二叔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他沖高子成說:“多虧你了孩子!”
“沒事兒。叔,這是咋回事呀?誰……”
“唉!”丁二叔低下了頭,傷心了一陣子說,“林柱出事了!”
“林……”
高子成一震,丁二叔所謂的出事,很明顯是死了,但怎麼可能呢?
丁林柱高大健壯,一個月前還和他見過面,當時自己練投刀子時還被他看見,他還開玩笑說學飛刀,現在…可從劉玉秀的悲傷程度來看,所謂的丁林柱出事肯定是他死了,他的兒子頭上戴的孝也可以說明。
高子成震驚了一陣子看了下丁二叔說:“叔,這,到底咋回事呀?”
“唉!咋說呢?這孩子……真是該着!”他停住了。
這時老伴和大女兒從屋裏出來了,他讓開讓她們去了灶房。
丁二叔說:“唉,不是前些時修路了嘛,路修好后,他和丁慶非要請村裡幾個幹部喝酒,喝酒就渴酒吧,這個東西不爭氣,還非要騎人家的摩托,結果出事了,你說……唉!
自己又沒摩托,也沒本事買摩托,學騎什麼摩托呀?騎還不會還喝了酒騎,幾個人不讓他騎他非要騎!唉,這騎得好,小命也騎沒了,還讓人家幾個人愧他一輩子!”
“……”高子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他想了一下說:“叔,沒想到林柱會……真是意外,前一陣子我們還見過,嘖,發生幾天了?”
“七八天了。”
“叔,既然意外發生了,也不能太過於傷心,林柱他的孩子還小,你和嬸子也上了年紀了,你們也得為自己和林柱的孩子想一想,別讓自己的身體傷壞了,也要多勸一下俺那個弟妹,她的身體虛弱的很。”
“唉,不傷心,不生氣,傷心有什麼用呢?我們都想開了,就是兒媳婦她有點兒過分傷心,自從林柱死後,一直沒吃過東西,暈過去幾次了,我們也天天勸她,就是勸不進去,天天她就像傻了瘋了一樣,也不哭、不叫,只會傻坐,還天天非要去林柱墳前傻坐,真讓人揪心,她要再這樣下去,這人……”
丁二叔淚流了出來,扭過了頭。
“二叔,你別難過,林柱這麼年輕就不在了,這是一個讓誰也沒法接受的事,何況他們是夫妻呢?你們要多勸她,多開導她,多陪她,過了這段時間估計就沒事了。”
“哎,是的,是的。”丁二叔擦了擦淚。
“她的身體很虛弱,可能是因為太過傷心,也因為長時間沒吃東西的原因,還得想辦法讓她吃些滋補的東西。”
“這個我們知道,她也答應吃,就是吃不下,飯還沒挨嘴就說不吃了,吃了想吐,這麼多天以來,除了喝過幾口水外,什麼也沒吃過!”
“是呀,出了這樣的事,誰也無法承受,不過還要慢慢開導她,不吃東西不行,不幸已經發生了,再傷心也於事無補,還得為活着的人着想,得注意保重自己的身體。”
丁大伯從屋裏走了出來,臉上還掛着淚,他擦了下淚走到高子成跟前說:“多虧你了孩子,上屋坐吧。”
“不了大伯,我一會兒還得走。”
“走啥呀,吃了飯再走。”
“不了,我葯車子在河裏靠着,還得去賣葯,大伯,你們都不要太過於傷心,要多勸一下俺那弟媳婦,讓她想開點兒,多注意身體,得為孩子着想。”
“是的,我們天天勸!唉,不過她雖什麼都明白,就是天天犯傻,什麼也不想吃,不說話,一直傻坐,真沒辦法!”
“發生了這樣的不幸,她心裏的傷痛是沒人能夠體會的,一時半刻,她無法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你們不能着急,盡量勸吧,得慢慢來,過一段后她會挺過去的。”
“唉,俺老哥倆命真苦哇!我兒子壯年而死,這侄子也英年早逝!老天爺怎麼……”老頭子說著捂着嘴嗚咽開了。
高子成忙擺手叫道:“大伯別這樣,別讓屋裏她聽見了也跟着難過!”
老頭強捂住嘴不哭了,他擺了下手說:“好了,沒事兒了!”
丁林峰從屋裏走了出來,他沖高子成笑了下說:“謝謝大哥把我嫂子抱回來,來,抽支煙!”
高子成忙向後退了下說:“我不抽煙。”
“抽吧,別客氣!”
“不不,我真不抽,你是林峰吧?”
“是呀,你知道我?”
“聽你哥他們說過。”
“噢,我不認識你,你是…”
大伯說:“他姓高,叫高子成,叫他高大哥吧!”
“好,高大哥,來,抽煙,接着!”
丁林峰硬把煙往高子成手裏塞。
高子成又退了下說:“林峰,我真不會抽煙!”
“哎呀沒事兒!抽吧!”
大伯說:“小峰,你高大哥真不抽煙,別纏他了!”
“好好,你要真不抽我就收起來,我也不抽!”說完他把煙塞進了盒裏。
這時犟筋進來了,他看了高子成一下說:“子成來了?”
“哎。”高子成點了下頭。
丁林峰抽出一支煙遞給二哥說:“剛才玉秀嫂子又暈倒了,是這個大哥發現了把她送回來的。”
“又暈倒了?”犟筋說了聲拿着煙向屋裏走去。
高子成說:“好了,我得回去賣葯,回頭我再過來。”
“賣什麼葯呀,已晌午了,吃了飯再說!小峰,去西南河把你高大哥的葯車子推過來!”丁大伯說。
“葯車子?中!”丁林峰就要向外走。
高子成忙攔住他說:“別去了,我已吃過飯了,今兒做飯早,好趁中午暖和賣葯!”
丁大伯說:“不會吃這麼早的飯吧,快讓你兄弟去推過來,吃了飯再去賣!”
“是呀,吃了飯再去吧!”丁二叔也說。
“對,吃了飯再賣葯吧!”丁林峰道。
“不了,我真吃過了,不打擾你們了,我得走了!”說完轉身向外走了。
丁林翠從灶房走了出來,看了院門一下說:“那個人走了?”
父親嘆了口氣說:“咱現在這個樣子,人家會在這兒呀?”
高子成出了院門走了幾步,站住了,掏出錢抽了一張,又轉身回來了。
丁二叔正向屋裏走,高子成叫道:“二叔!”
眾人回過頭來忙叫道:“對,回來吧!”
高子成走過去說:“二叔,林柱的事我也不知道,可是這種事,我們那裏不能事後隨禮,你們這裏不知…”
他動了下手裏的五十塊錢。
丁二叔忙擺手說:“孩子,都一樣都一樣,拿回去!”
高子成只好說:“真不好意思。”
“別說了孩子,你心意我們領了!”
丁大伯也說:“孩子,快拿回去!”
這種事又不能勉強,高子成只好走了。
外邊的路很好走,可是對於丁林柱的死高子成感到很挽惜,他低着頭騎着車。
正拐彎時,坡上一輛自行車向下滑來,很快,很猛!
對方的自行車已衝到高子成眼前兩米多遠了,他急忙向右一轉前輪,車子歪在了路邊,對面的自行車貼着他衝過,還擦了他的車子一下。
對方又滑了十幾米遠才剎住車,他腳點着地回頭看了高子成一陣說:“你咋回事呀!沒聽見我的鈴聲呀?”
高子成看了他一下,扶起車子說:“聽見了,我以為你不會這麼靠邊騎的。”
“廢話!車子這麼快,不往邊兒走,我拐過來了嘛!”
“對不起,碰着你了嗎?”
“你說呢,你沒感覺出來?”
“傷着了嗎?要不到醫院看一下。”
“傷着你就事兒大了,走你的吧!”
“好,對不起。”高子成推着車子向坡上走去。
高子成賣了葯,往家裏郵了錢后,在街上買了兩個燒餅吃着,匆匆向東出鎮而去。
來到叫河鎮時,他又看了下天,天看着似乎很晚了,但在雙河時他已問過了時間,現在頂多三點半左右,他向郵局騎來。
郵局門開着,高子成扎穩車子,揪了下已濕的內衣,進了郵局。
女營業員認出了他,只有她一人在值班,她笑道:“哎,是你呀?你咋現在來了?”
“嗯。”高子成點了下頭,他看了下牆上的表果然三點半。
姑娘笑道:“這次幹啥?是不是還郵錢?”
“是的。”
“還是給他們郵?”
“是的。”
“還是不留地址、留假名字?”
“嗯。”
姑娘笑着看了高子成一陣子說:“你真!”
出了郵局,高子成又渴又餓,他只好向一個小飯店走了進去。
老闆一看忙笑道:“來了,吃點兒啥飯?”
高子成看了老闆一下說:“大哥,我是過路的,口渴了,想在你這兒喝點水。”
老闆聽着他的口音看了他一陣說:“喝水呀?行,不過大冬天水太涼,我那瓶里有開水,你倒點兒喝吧!”
“這,我還是喝點兒涼水吧。”
“沒事兒,外地的吧?天涼,喝開水吧,桌上有杯子,自己倒着喝吧,隨便喝!”
高子成喝了開水道過謝之後,馬不停蹄忍着飢餓往回趕,趕到青龍灣時,天已黑透了,高子成感到很累,到了趙莊前他向王崗騎去,他推車到了小商店前,放好車子進了屋。
女店主一看是高子成,有點兒意外,她笑道:“你咋現在出來了?怎麼不早點兒來呀?”
“我賣葯了,回來得晚了。”
女人的男人笑道:“賣葯就賣到現在呀,找小姐了吧?”
“就你會說話!還沒吃飯吧,給你做點兒吃的吧?”
“和他開個玩笑,沒吃飯吧,叫人給你做點兒飯吃吧?”男人忙笑道。
“吃過了,有燒紙嗎?”高子成道。
“燒紙?有呀?”女人莫名其妙地望着高子成。
男人笑道:“你要燒紙幹什麼?這裏黑更半夜的!”
“噢,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