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祖孫相會
府里至親?
一聽這話,賈母頓時起了興頭。
她年紀大了,愛招呼人,就連劉姥姥來了也願意見見,何況是“至親”?
挺了挺老腰,身子前傾,追問道:“這話怎麼說的?我怎麼不知親戚門上有這號人?”
眾人也驚訝且疑惑,都看着薛姨媽,凝神傾聽。
薛姨媽笑說道:“寫戲本兒的人名叫柳湘蓮,人稱柳二郎。
父親是理國公柳家的老五,娶的可不正是咱家的三姑娘?
算起來,他還得管老太太叫一聲外祖母呢!
他與蟠兒相熟,今兒也來了。”
薛姨媽所說的三姑娘可不是探春,而是賈代善庶出的三女兒賈雯。
當年柳棱被永隆帝罷黜,變得人見人嫌,唯恐避之不及。
且夫妻倆不久即離世,柳湘蓮不過是個三四歲小娃,遂與親戚門上斷了往來。
小輩們對此聞所未聞,懵然無知,分外訝異。
賈母一點就明,隱約記得老三留下個小娃娃。
不過老三本就非她所生,彼此感情淡漠,遠不能與賈敏這樣的嫡親閨女相比。
當時賈家也需要避嫌,就斷了往來。
時過境遷,早忘了世上還有這麼個人了。
此一時彼一時。
今上踐祚十餘載,太上皇亦歸來,現在這麼個娃娃自然不算什麼。
賈母正待說話,卻見史湘雲拍手而笑,恍然大悟道:“是了!這可不就對上了?
柳叔叔單名一個‘芳’字,‘蓮’字也是草字頭,原來竟是堂兄弟!”
她說的柳叔叔是柳家族長柳芳。
別人尚無反應,林黛玉卻掩嘴而笑。
縴手抬起,指着湘雲道:“怪不得雲兒激動呢!竟是找到同輩中人了!”
眾人滿頭霧水,湘雲叫柳芳叔叔,怎麼和柳湘蓮就一輩兒了?
湘雲微惱,光潔下巴一抬,挑釁似的反問:“顰兒又在胡沁!
我叔父和柳叔叔同輩論交,我怎麼和他是同輩中人了?”
林黛玉臉上帶笑,緩緩說道:“你名字裏有個‘湘’,他名字裏也有個‘湘’,你們可不就是同輩么!”
眾人聽了啞然失笑。
湘雲冷哼一聲:“我倒希望和他是同輩中人,最好是親兄妹!
你再敢饒舌,就請他去收拾你!到時看看‘某人’還擋不擋得住!”
賈母對女孩兒之間的鬥嘴習以為常,權當樂子,臉上帶笑的聽着看着。
既然有這層親近關係,若是人來了,理該見見。
“既是血脈相連,好不容易來了家裏,不見見倒是顯得怠慢了。”
轉過頭吩咐寶玉:“我知道你待不住,先去把你這位姑舅兄長找來,自己愛去哪兒玩就玩去吧。”
“謝謝老祖宗!”
賈寶玉眉開眼笑的應了。
心想,等告訴了柳二郎,他便留在外面與琪官玩!
撒腿兒飛似的去了。
瞧着他漸遠的背影,鳳姐忽的發笑出聲,引的眾人好奇心起。
賈母覷着她問:“鳳辣子,你又笑話誰呢?”
鳳姐咳嗽一聲,正色說道:“老祖宗,我覺的您還是再派個人去喚柳二郎比較妥當。”
“為什麼?寶玉難道傳個話都不會?”
鳳姐螓首微搖,嘆道:“傳話自然沒問題。我只是擔心,萬一寶兄弟見了‘虞姬’,心裏一樂呵,把您老的吩咐給忘了。到時候咱們一大群人,還眼巴巴的在這兒傻等呢!”
眾人一想,以寶玉的性子,這事兒倒是有可能,也忍不住笑了。
卻說賈寶玉此時心情愉悅,步伐輕快。
須臾間,來到園中,舉目瞧見璉二哥正與一位少年公子談笑,那人容貌極是俊雅。
莫非此人便是琪官?
怎麼與戲台上不大像呢?
是因為化妝的緣故么?
寶玉心裏先入為主,認定柳二郎是個年紀大的,少說該有二十多歲了,故沒聯想到。
他緩步走到賈璉身邊,見禮后問道:“璉二哥,柳家哥哥在嗎?”
賈璉面色古怪的瞧了瞧寶玉,又轉頭瞧了瞧那位年輕公子,忍笑道:
“寶玉,你這是‘不識真佛在眼前’啊。”
“啊?”
賈寶玉也是聰慧之人,立即反應過來。
這位就是柳二郎?怎的這樣年輕?
心下詫異,忙施禮拜見:“小弟魯莽了,柳哥哥請恕罪。”
柳湘蓮早已猜到來人身份,站起來,抬手虛扶,笑說道:
“本就未曾謀面,寶兄弟何罪之有?無須多禮!”
賈寶玉與賈母一脈相承,都是屬“顏狗”的,且更加極端。
見柳二郎丰神俊逸,軒朗文雅,清爽乾淨不輸女兒,早把琪官丟到一邊了。
頓覺以前所論“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土做的骨肉”,着實偏頗。
男兒中也有不是風塵濁物的,心下喜不自禁。
只是當眾不好親近,雖有千言萬語也不便多言,忙說道:
“老祖宗請兄長過去見見呢。小弟來引路,請吧。”
柳湘蓮微感詫異。
今日來了以後,眾人得知他便是柳氏新戲的作者,倒也給面子。
賈珍、賈璉這些年紀稍長的,對當年的事略有耳聞。
問過之後,確定了身份,關係便親近起來。
他對賈珍沒什麼好感,覺得賈璉還算不錯。
除了風流和不上進,沒什麼大罪過,便應邀坐到了他旁邊。
並沒想着今日便打入賈府核心。
這時聽到賈母要見他,略感意外。
不過,早見晚見也沒什麼分別。
當即應下,隨賈寶玉去了。
待他二人走了,賈璉問薛蟠道:“薛兄弟,你是怎麼和二郎認識的?”
他倒是不好奇倆人怎麼認識的,而是好奇薛蟠對柳二郎的態度。
誰不知道薛蟠有薛霸王之稱?性子最是魯莽恣意!
何曾對人這般恭敬過?實屬罕見!
簡直像是他對他老子賈赦!寶玉對賈政!
百分之99%的情緒是畏懼!
不僅沒有往日的囂張跋扈,還畢恭畢敬誠惶誠恐。
見人都要說一句:“二郎是有大能為的,千萬不可怠慢了!”
搞得他和賈珍莫名其妙。
薛蟠雖不聰明,也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裝作喝多了,含糊道:“去請琪官兒唱戲的時候認識的。來,二哥喝酒!”
賈璉察覺到他說的敷衍,其中似有隱情,輕哼一聲,笑了笑,沒有再問。
關他屁事!無非是多個來賈家打秋風的,也不差這一個!
……
賈寶玉和柳湘蓮一前一後,往天香樓走去。
待到離眾人遠了,寶玉才回過頭來,激動說道:
“二郎怎不曾來過府上?若是來過,你我兄弟早該相會了!何須等到今日!”
柳湘蓮狐疑的打量他。
薛獃子也就算了,你個小屁孩難道也好這口?
賈寶玉的確與秦鐘有嫌疑。
可現在也太小了吧?
回過神兒來,笑說道:“現在也不晚。”
賈寶玉察覺到自己失態,忙作收斂,點頭道:“這倒是。兄長請,別讓老祖宗等急了。”
說話之間,兩人已走到天香樓後門,一群紅襖綠裙的小丫頭在那兒玩鬧。
見到寶二爺和一位俊朗公子走過來,都噤了聲,看的發獃,忘了行禮問好。
賈寶玉向來憐香惜玉,柳湘蓮更不會計較這些細節。
倆人越過眾丫鬟,逕自登樓。
廳內,眾人紛紛摒聲,注目觀看走進來的少年郎。
儘管作了心裏準備,柳湘蓮還是差點兒被滿屋輝煌耀目的珠翠晃花了眼。
到處都是花枝招展服色亮麗的鶯鶯燕燕。
他不敢肆意打量,收斂着目光,微微垂首,小步走入。
遙望見軟榻上歪着位滿頭銀髮、神色祥和的老夫人,便知是賈母。
旁人沒這等眾星拱月的待遇。
施禮拜見。
柳湘蓮請罪道:“多年未曾登門拜訪,還望老祖宗恕罪!”
賈母是“老顏狗”了,未見面時也不拿他當回事兒。
這時見他俊逸清朗、挺拔卓然,大有超凡脫俗之態,已心生喜歡。
再聽其言恭敬,其音朗潤,倍覺中意。
哪裏會計較什麼?
老太太連忙前傾了身子,迭聲說道:“好孩子,這怎麼能怪你?只可憐老三有命無運,看不到你長大成人,可惜了……”
說著,竟紅了眼,開始抹淚。
眾人忙上前勸說安慰,柳二郎亦告罪。
而後,隨着寶玉的介紹,依次向長輩薛姨媽、邢夫人、王夫人行了禮,又向同輩的尤氏、李紈、鳳姐問了好。
若是外男拜見,眾姐妹原是要迴避的,最起碼也會被大嫂子李紈帶着避到屏風後面。
因這份從天而降的親戚關係,此時也沒有離去,彼此相互見禮問安。
一時間,柳湘蓮彷彿闖入花叢之中,眾女比花嬌,令人眼花繚亂。
縱然柳湘蓮心智堅定,也是目不暇接。
不是有什麼非分之想,黃毛丫頭能又想什麼?
實在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人太多了。
一些人年紀又相差不大,只知名字難以對上號。
他也無暇細看誰是誰、長什麼樣,雲淡風輕的行禮。
非禮勿視,宛如恪守禮教的謙謙君子。
賈母請他落座,命丫鬟奉茶。
此時廳中鴉雀無聲,眾人皆靜觀這祖孫會面的場景。
唯獨鳳姐毫無顧忌地走到柳湘蓮身前,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含笑點頭,不住勁兒的嘆着“喲喲喲”。
鑒賞完畢,鳳姐轉頭面向賈母,笑說道:“老祖宗,二郎可真是人才出眾,都快把寶兄弟比下去了!”
柳湘蓮亦微笑瞧去。
眼前女子未滿二十,丹鳳眼、柳葉眉,粉面含春,身材窈窕。
妝容精緻,彩綉輝煌,舉手投足風姿妖嬈,確稱得上一句“神妃仙子”!
雖然欣賞了嬌顏美色,他卻不喜對方這番作態。
鳳姐貫會捧高踩低還真是名不虛傳,什麼叫“快把寶兄弟比下去了”?
說到底還是沒比下去?
單憑這等無時無刻不說巧話兒的能耐,怪不得能討老太太喜歡。
寶玉可是她老人家的心頭好、命根子。
只是,這有什麼好比較的?
十歲的熊孩子和他這樣的准成年如何相提並論!
賈母特意戴了老花鏡,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搖頭笑道:
“我瞧着他的模樣倒是比寶玉更好呢!”
放下眼鏡兒,又問:“今年幾歲了?可曾讀書?”
都是長輩見晚輩的老套路。
柳湘蓮故作慚色說道:“今年剛滿十六,不曾正經讀過書,不過認得幾個字罷了。”
許是先前立下的形象太好,這話說完,眾人看他的眼神就有些微妙變化。
王夫人微不可察的冷哼一聲,有些不屑。
倒不是她為人淺薄愚蠢至此,而是她與賈家姐妹的關係都不大好,尤其是林黛玉之母賈敏。
嫡女尚且如此,何況是區區庶女的賈雯?
更不入她的眼,對庶女之子的柳二郎只是“厭屋及烏”罷了。
說到讀書,在她看來,賈家也就她丈夫賈政是“讀書人”。
大兒子賈珠雖去了,也曾得過舉人功名。
寶玉懶讀書不過是年紀尚小,將來必是好的!
她有這份鄙視旁人的底氣。
薛姨媽的神色卻變得古怪:聽蟠兒講,你柳二郎張口就是朝廷刑律,還說的頭頭是道。
竟是不讀書的?
忽悠鬼呢!反正她是不信的!
“唉!這可不行呢!”鳳姐突然發聲。
柳二郎讀不讀書,她本不關心。
她自己連字都不識呢。
只是瞧着賈母臉上有惋惜之色,鳳姐便擺出長輩姿態,語重心長道:
“二郎呀,你年紀也不小了,可要多用些功。寶玉小小年紀還知道讀書上進呢。
寫戲本可不是什麼正經營生。你若是缺少花用,就來家裏給姐姐我說一聲,不叫你白來。”
這話說的好聽,像是在好心規勸,且表示要慷慨相助,很合賈母的“良善”心思。
但實際上坐實了他不務正業、不求上進。
且無形中又捧了賈寶玉一把。
還擺出高高在上的優越姿態來,像是給他施捨似的。
咱們初次見面,無冤無仇的,何必呢?
你想讓老太太開心沒錯,捧寶玉的臭腳來壓我可不行!
柳湘蓮當然不會貶損自己,所謂“不曾正經讀過書”,只是自謙而已。
沒想到,立馬就有人主動送上臉來找打了。
想要踩人,你也不先看看會不會硌着腳!
柳湘蓮微微側身,面對那張“情真意切”“關懷備至”的俏臉,笑說道:
“鳳姐姐說的對,人總是要讀書的。
若是連字都識不得,豈不是徒具人形,與林子裏的野猴何異?
就是家裏養的鸚鵡八哥,興頭來了也能背幾句唐詩宋詞呢!”
“噗~”
女孩兒堆里爆出一聲大笑,似是噴了茶,隨即止住。
發出一陣“嗚嗚嗚”的聲音,好像是被旁人捂了嘴。
賈家上下都知鳳姐不識字,故而眾人聽了皆微笑不語,盡在不言中。
賈母可沒什麼顧忌,也愛開玩笑,指着鳳姐大笑道:
“好好好!可遇上敢說你的人了!果然是只野猴兒!還不如一隻鳥兒!”
鳳姐忽然受到“嘲弄”,大出意料。
臉上仍浮着笑容,心下卻異常惱怒。
她不知柳二郎到底是無心之失,還是故意羞辱她。
當著賈母等人的面兒,也不好發作,眸中閃過嗔怒,又很快隱去。
反而雙手叉腰,胸脯高挺,哈哈大笑:“喲!原來二郎剛剛是自謙呢!
既然讀書,又寫什麼戲本子?
姐姐我雖孤陋寡聞,也知‘玩物喪志’呢!
怕是書也讀不好!”
這話一出,氣氛微冷。
眾人瞧出她是被柳二郎無意中刺了一下,想要擠兌取笑對方。
也不好插嘴說什麼。
賈母本想阻止鳳姐嬉鬧,擔心嚇壞了“孩子”。
一瞧柳湘蓮依舊優雅從容,似乎沒什麼為難的。
乾脆笑而不語,只當是瞧個樂子。
賈寶玉在一旁滿心焦急,眉頭緊皺。
他還等着老祖宗結束了問話,好與柳二郎到一邊兒私聊呢!
使勁兒給鳳姐打眼色,讓她趕快收了功法,別再與柳二郎鬥嘴。鳳姐故作未見。
“鳳姐姐也讀四書五經?”
柳湘蓮抱拳作揖,欽佩而嘆:“閨閣中果然不乏文彩精華者。”
“啊?”
你這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
鳳姐面色微沉,斂眉問道:“二郎這話是什麼意思?”
“‘玩物喪志’不正是出自《尚書》?所謂‘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德,玩物喪志。’”
鳳姐聽得一臉呆愣:我說你“玩物喪志”,你倒是掰扯反駁呀!
擱這兒和我掉什麼書袋子呢!
柳湘蓮繼續道:“聖賢的話自然是極有道理的:玩弄人心便會喪失德行,玩弄器物就會喪失志向。”
正因為不大明白,鳳姐一字一句聽的仔細,覺得這“玩弄人心”四字分明是在內涵她。
否則,為何他在說這四字時特意加重語氣,還用飽含深意的眼神兒瞧自己呢?
柳湘蓮頓了頓,又含笑道:“但是,聖賢亦有言:‘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鳳姐深悔招惹對方,自己和他談什麼書!
不正是中了對方的奸計了嗎?
她不甘心放棄,挺了挺飽滿的胸脯,逼近問道:
“難道二郎覺得‘玩物喪志’說的不對?”
“玩物一定喪志嗎?”
柳湘蓮問道。
目光從那張如花似玉的精緻面容下移至高聳處,轉瞬即離,又環視眾人,自問自答:
“其實不然。就比如這出《霸王別姬》,有的人只看到虞姬舞姿美妙,卻不知這戲裏是有大學問的。”
“那倒要請二郎說道說道。”
鳳姐緊追不捨,倒要看看他能編出什麼鬼話來!
面對鳳姐的逼近,柳湘蓮微笑相迎,像是為學生講解,耐心說道:
“觀此戲,須思項羽為何而敗!又當思如何才能避免敗局!
這便涉及治國理政、軍事謀略、識人用人……等諸多方面。
哪一點兒拎出來不是大學問?”
說完,他盯着鳳姐問:“鳳姐姐以為如何?”
迎着少年淡然的目光,鳳姐竟不自覺的後退。
心頭又羞又怒。
自從嫁入賈家,她還從沒遇到這等失利敗北的時候!
要是賈母等人不在場,她倒是有好多話可說,一定懟的柳二郎啞口無言!
但當著長輩們的面卻說不得,否則就顯得太過“潑婦”,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眾人見她吃癟,無計“報復”,也覺得好笑。
言辭鋒利的鳳辣子,竟被人用掉書袋的方式砸暈了,可見一物降一物。
這位柳二郎讀書怎樣且不說,性子也是不肯吃虧的,還牙尖嘴利!
賈母越發喜歡這個失而復得的外孫,笑說道:
“難得二郎能想這麼多。比死讀書可要更勝一籌。”
鳳姐也趁機收起攻勢,走過去為賈母添茶。
柳湘蓮端起案几上的茶盞,輕輕啜飲幾口,滿口馨香,果然不俗。
賈寶玉等待許久,終於找到插嘴的空檔,不滿的嘟囔道:
“今兒好好的高興日子,鳳姐姐偏要做先生!
你又不識字,怎好亂考較的!引的人說出這些庸俗舊套,真是無趣!”
說的鳳姐有些羞慚,但也不好與寶玉計較。
她擺擺手,唉聲嘆氣的說道:“罷了罷了,寶兄弟還不許我求知上進呢!”
說的眾人又笑了。
賈母看看寶玉,又看看柳湘蓮,忽然想到什麼。
“家中可曾延請明師?要是還沒有,不如來我們家家塾?到時讓寶玉與你一起去進學!”
賈寶玉聽到賈母要他去讀書,不禁又愁又喜。
愁的自然是不想讀書,去了學堂,以後還怎麼陪林妹妹玩兒呢?
喜的是,如果真和柳二郎這等人物朝夕相處,又是何等快哉樂事?
一時間抗拒又期盼,也不知到底是該阻止還是該贊同,萬分糾結。
可這話落在柳湘蓮耳朵里就完全是驚嚇了。
誰還不知你賈家義塾是怎麼回事兒!
烏煙瘴氣,燒餅亂貼。
也無名師宿儒坐鎮,賈代儒七老八十連個舉人也不是。
說什麼管教甚嚴,分明是一無可取!
若不是為了那幾兩碎銀的補貼,學生少說得跑掉一大半!
不信邪的,看看薛蟠進京后的變化便一目了然!
比當日更壞了十倍!
他急忙躬身婉謝:“多謝老祖宗美意!今秋武舉鄉試在即,着實沒時間去學堂聽講。”
武舉鄉試?
這一下眾人看他的眼光就變了。
準備參加武舉鄉試,意味着他已通過了童試,是個武生了。
這份“功名”在賈家面前微不足道,可這是實打實考下來的。
誰不知武舉的難度與文舉相比不值一提?
由武生再得武舉人、武進士大有希望!
朝廷重文輕武不假,但如今邊患不絕,武將地位愈來愈重,從軍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想想賈家年輕一輩,也只是賈璉身上掛着個有名無實的“同知”,還是花錢捐的。
其他人除了祖傳的爵位,全是白身。
都在吃祖宗留下的老本兒!
賈母略覺遺憾,囑咐道:“既如此便罷了。以後若是遇到難處,不妨過來找璉哥兒。
軍隊裏面,咱們家還是能說上話的。”
柳湘蓮連連感謝。
賈家可是太能說上話了,開國八公你家占倆,再加上親朋故舊,何等可怖!
幸虧子孫都是廢物,沒有能挑大樑的,不然皇帝都不放心!
陪着賈母閑聊一陣,柳湘蓮也不能免俗,奉承了幾句。
賈母很高興,許久方才讓他退了,命寶玉親自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