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小婉姑娘累了吧？
薛蟠累死累活，終於追上了任性離去的歌姬們。這還是因為出了榮國府後，她們便停下了腳步。
寧榮街之所以叫寧榮街，乃是因寧榮二府佔了附近全部地界，周邊連個旅店也沒有。
對這些初來此地的歌姬而言，京都雖好，卻無處可去。
看到薛蟠趕來，剛才那位對他又打又罵的姑娘回頭嘲諷：“薛大爺追我們做什麼？還不快回去做你乖寶寶去！咱們卑賤之人，可不敢高攀你！”
薛蟠不管不顧的搶上來抓住姑娘的小手，點頭哈腰賠笑：“我哪兒也不去，就陪着萱萱你！”
這姑娘便是精擅樂理的揚州名姬秦萱萱，經過半年相處，薛蟠已經對她着了魔。
邊說邊把她的嬌嫩小手拿到自己臉上摩擦，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
秦萱萱嫌棄的甩了個白眼兒，抽回了手，氣惱的質問：“莫說廢話，今晚我們住哪裏？明明是你說能住你家，結果不讓住就算了，還埋汰人！”
薛蟠拍着胸脯道：“好說好說，都交給我，咱們就去柳二郎家！”
“小柳大人？真的可以嗎？”一聽這話，不僅秦萱萱，眾歌姬都來了精神。
似乎也忘了生氣，將薛蟠團團圍住，七嘴八舌的打聽，薛蟠又春風得意起來。
其中最為出眾的那位女子，也就是被譽為“南曲第一”的李小婉李大家，聽到柳二郎之名，心頭一顫，矜持的站的遠遠的，一言不發。
秦萱萱察覺她的異狀，跳着走過去，伸出手指輕觸她的下巴，笑道：“小婉姐姐怎麼啦？不應該高興么？這回可要得償所願了！”
“胡說，就你話多！”李小婉不滿的嗔道。
自從數月前一別，李小婉心中便有一個人影揮之不去。
然而見識過秦可卿驚世容顏之後，她深為自慚形穢。
倒不是對自己的容貌才華沒信心，而是糾結於身份，如此卑賤如何配得上他？
如此，也只好當做春夢一場，夢醒了無痕。
此番進京，明面上的理由是來廣和樓總部學習交流，但心裏未嘗不抱有一絲期望。
情緒就在期盼與忐忑的糾纏中反覆轉換，備受折磨。
沒想到這一刻來的這麼快。她有些不確定，真的要去他那裏嗎？
她忽然有些懼怕見到那人，尤其是秦可卿陪在他身邊的時候。
“你怎麼不說話？難道高興的傻了？”秦萱萱對她的心思多少有些了解，奇怪她情緒不佳。
“會不會太過打擾？咱們這麼多人，又沒有提前打好招呼，突然登門，恐遭人嫌棄。”李小婉道出顧慮。
她們這一行人，單是歌姬便有十來位，還有各自的丫鬟僕婦，幾十號人總是有的，烏泱泱一片。
若就這麼直接登門，還要求住宿，恐怕主人不喜。
“怕什麼？又不是我們要去，是薛大爺請咱們去的！”
秦萱萱毫無顧慮，說完轉頭問薛蟠：“你說是不是啊？薛大爺？”
薛蟠樂顛顛兒跑來，滿口保證：“絕無問題！二郎家的事，我能做大半個主！”
“大爺，那個……”這時忽有人插話，聲音有些怯怯的。
眾人都沒聽出來是誰講話，循聲看過去，是個陌生丫鬟，誰都不認識。
薛蟠見了此人，喜笑顏開道：“哈哈！我就知道寶釵不會忘了哥！她人呢，怎麼自己不出來？是不是要你請我回去？”
感覺家裏還是離不開自己，薛蟠頓時擺起了薛家大爺的架子，囂張的擺擺手：“鶯兒，你回去跟寶釵說，今晚我去二郎家睡，讓她莫等我了！有什麼事明兒再說！”
原來這丫鬟就是寶釵的侍女鶯兒。近來榮國府發生太多變故，寶釵擔心薛蟠什麼都不知，昏頭昏腦又闖下禍端，才特意派鶯兒追出來提醒，不想正好聽到他打算去柳湘蓮家蹭睡的打算。
鶯兒道：“不是是請大爺回去，是有點兒事要給你說。”
看她神情，似乎想要私聊。
薛蟠懶得避人，不耐煩道：“有話快說，婆婆媽媽的，沒一點兒長進！”
鶯兒被罵，心裏也有氣，還是提醒道：“我就想告訴大爺，柳二爺不在家。”
“不在家？那他在哪兒？”
薛蟠心裏奇怪，你個小丫頭，難道還能掌握柳二郎的行蹤不成？
不對，也有可能是妹妹找人打聽的！
薛蟠不自覺的開始浮想聯翩，笑吟吟道：“妹妹這是開了竅兒啊！”
什麼開不開竅的，鶯兒聽不明白，知道薛蟠這人糊塗，便道：“柳二爺正在西府做客呢，你要去他家，最好還是等等！”
“二郎在西府？”薛蟠大喜，哈哈大笑，得意道：“這就叫天助我也！我這就找二郎！”
“等等！”鶯兒忙出聲阻攔。
“又怎麼啦？你能不能一氣兒說完？”薛蟠越發不耐煩。
“小姐讓我來是告訴大爺，西府出事了，最近你不要去西府露面，免得惹人厭惡。”鶯兒道。
薛蟠的臉色登時就黑了，什麼叫惹人厭惡？我就這麼差勁兒么！
“你什麼意思？我現在連進西府的資格都沒了？到底是誰瞧不起我？寶玉嗎？我去打死他！”
薛蟠惱羞成怒，暴躁不已，狂言要報復寶玉。可惜現在身邊兒也沒有門插可供他拿來作為兇器。
見他誤會，怕他又要尋寶玉干架，鶯兒急忙解釋：“不是寶玉，是姨媽出事了，已經被休回王家。所以咱們最好也別露面……”
“姨媽被休了？還趕回了家？”薛蟠震驚無語。
他雖不聰明，卻也明白薛家正是靠着王夫人的關係才得以借住梨香院，受賈家庇護。
如今王夫人都被休了，薛家還有什麼臉面繼續住下去？
“這為什麼啊？好端端的怎會這樣！”
薛蟠心裏好奇不已，姨媽一大把年紀，孫子都好幾歲了，總不至於偷人了吧？
鶯兒不便當眾講明此中緣故，勸道：“總之大爺暫時別去西府就是了，以後太太會親自說的。”
天寒地凍，站在空曠街上，冷風嗖嗖的直往領子裏鑽。眾歌姬身子骨弱些，都冷的打哆嗦了。
薛蟠為難起來，去西府見柳二郎不成，老太太怕是不給好臉色，直接去柳家也不行，防衛太嚴，他還沒臉面可以直接帶這麼多人住過去。這可怎麼辦？
正為難，榮國府東角門喧鬧起來，護衛開道，兩輛車馬駛出，掛着“柳”字標記。
二郎出來了！薛蟠立馬不管不顧大喊大叫起來：“二郎！柳二郎！”
第一輛馬車內，柳湘蓮和秦可卿、黛玉都在，黛玉俏臉上還殘留淚痕。
王子騰告辭之後，賈母便感慨賈家沒落，族中無人，以致鬱鬱寡歡，寶玉也更是聊無生趣的樣子。
柳湘蓮和姐妹們說了會兒話，又答應李紈將來多教導賈蘭，聽賈蘭糯糯的喊了幾聲二哥哥，便向賈母告辭。
看到他又要帶走黛玉，賈母試圖阻攔，也被他一句“寶玉在，我不放心”頂了回去，氣的半死。
黛玉雖不舍賈母，也知榮府太複雜，非久留之地，不如借住柳家自在，也含淚告別，這會兒情緒仍然不佳。
柳湘蓮正要說幾句笑話逗她開心，卻聽得外人有人喊自己。
再一聽，呵，這不是薛獃子嗎？他竟捨得江南春色，回京了？還以為他要花天酒地老死不歸呢！
於是對黛玉笑道：“玉兒，瞧我給你玩兒個大變活人！”
黛玉沉浸傷感之中，魂不守舍，根本沒聽到薛蟠的呼喊，抬頭好奇問道：“什麼大變活人？再變一個玉兒留給老太太嗎？”
“呃……”柳湘蓮一臉為難：“天下只一個玉兒，獨一無二，變是變不出的，只能看姨父是否有本事再生個小玉兒了。但是我能變薛獃子，說變就變！”
黛玉也知道“薛獃子”說的是薛蟠，噗嗤一聲，哂笑道：“整天胡說！哪天你敢在寶姐姐面前說薛獃子，我才服你！”
口中不服，但黛玉也明白他是想逗自己開心，善解人意道：“好啦！你變吧，我倒要瞧瞧，不是都說薛大哥貪戀揚州風物，捨不得回來么？就你本事大？還能千里挪人不成！”
秦可卿笑吟吟看着兄妹倆拿薛蟠說笑，她自然聽到剛才薛蟠的叫喚，不過不大確定是不是，不熟嘛！
“你瞧好了！”柳湘蓮起身，湊過去撩開車簾，便見一個圓球正歡天喜地的向馬車奔來，這架勢嚇得他還以為遇上刺客了。
“二郎！我想死你了！”薛蟠跑到車前停下，激動不已的張開雙臂，看似想要來個兄弟間的親密擁抱。
柳湘蓮急忙後退半個身子，不確定的問：“你真是薛蟠？怎麼胖成這樣？”
薛蟠和柳二郎、馮紫英這樣的英俊人物相處多了，一直也以美男子自詡，卻被好兄弟毫不留情的戳破，頓時不樂意了。氣憤的質問：“誰胖了？這是富態好不好！不懂就別亂評價！”
黛玉也明白過來，在一旁掩嘴偷笑。
秦可卿笑而不語，很不明白性子截然不同的倆人怎麼能玩到一處。
“好了好了！你富態，你高貴，行了吧？該天再聊，我先送玉兒回去，天兒太冷了。”
柳湘蓮懶得搭理這個夯貨，說完便要放下車簾。
冷風一直往車廂里鑽，即便有厚實大氅，還抱着手爐，保溫效果也不讓他滿意。
黛玉聽了這話越發感動，明眸之中全是二郎哥哥。
秦可卿看着眼前一幕，愈發無語。分明是他不耐煩搭理薛蟠，竟然拿林妹妹做借口，林妹妹還一臉感動！
不想薛蟠卻伸手攔住，急切問道：“二郎，我能去你家睡不？”
“去我家睡？”柳湘蓮上下打量薛蟠，以為他又和薛姨媽鬧矛盾了，離家出走。反正家裏也備有客房，多個人住無所謂的，點頭道：“可以去，不過別上這車，你自己過去！”
薛蟠渾不在意自己被嫌棄，又問：“我帶些人過去也行吧？”
富家公子都有幾個跟班，形影不離，薛蟠自不例外。
柳湘蓮對此是知曉的，隨口應道：“隨便。”
一聽這話，薛蟠吊起的心終於放下，笑呵呵回頭大喊：“二郎答應了，咱們都去他家！”
接着便傳來女子的歡呼：
“小柳大人就是好！”“小柳大人真心善！”“我也能和小柳大人住一起了！”“你不知羞！”“我樂意”……
怎麼回事？柳湘蓮頓時察覺不對勁兒了，腦袋探出一瞧，好一群鶯鶯燕燕，心下震驚不已：薛蟠這傢伙行啊，怪不得被趕了出來，薛姨媽哪兒受得了這陣仗！
還沒羨慕完，便看到一個穿着白裙的女子，正默默向他望來。
李小婉？！柳湘蓮受驚不小，立馬縮頭回來。
未成婚前，他多少有些拈花惹草的心思，但如今家中一妻四妾，還有養成中的小黛玉和藕斷絲連的鳳姐，已經完全滿足他對各類型的需求，只想安穩過日子，不想再招惹什麼人。
畢竟一個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現在都不夠分，再多怎麼辦？製造活寡婦么？
他一把抓住薛蟠，扯到到近前，低聲逼問：“她們怎麼來了？你小子不會是想讓她們住到我家吧？”
薛蟠理所當然道：“就是住你家啊！我媽不讓她們住梨香院，不過也好，梨香院太小，還得湊合，去你家正合適！”
合適個屁！不說秦可卿是何態度，尤二姐都快臨產了，自己弄一堆女人回家什麼意思？
不是沒事找事嗎！
“不行！我不同意。”柳湘蓮果斷拒絕，臉色冷峻。
請神容易送神難，進了家門總不能再趕出去吧？又不是尤老娘，敢跳就丟大街上。
而且某人的意志可不夠堅定，受不得花草纏繞！
歌姬們看到薛蟠招呼，已經快步走了過來，紛紛圍住馬車，想當面感謝小柳大人。
秦可卿也察覺外面異狀，從隻言片語中聽出了豐富信息，心裏給薛蟠打了個大叉！
柳眉微蹙，冷臉無語。
黛玉擺脫悲戚情緒的困惱，又恢復了古靈精怪，看戲不嫌事兒大，笑嘻嘻道：
“二哥哥，就讓她們住嘛！小婉姐姐和萱萱姐姐來了，就有人陪我玩兒啦！”
“柳公子，近來安好？”
車廂里鬧的正歡，李小婉卻被秦萱萱等人推攘到最前面，只好紅着臉見禮問好。
“甚好！旅途奔波，小婉姑娘累了吧？那便回家歇一歇。”
美人當面，楚楚可憐，柳湘蓮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想趕快將秦可卿和這些女子分開。
秦可卿生於官宦之家，受的又是秦業這個迂腐讀書人的教導，骨子裏瞧不上這樣的風塵女子。
這也是當世風氣，概莫能外。
“柳夫人好，林姑娘好。”
李小婉也感覺到了柳湘蓮的拘束，微覺詫異，目光往車廂里一探，頓時醒悟過來，心裏更加失落。
在薛蟠咋咋呼呼的指揮下，眾人各自上車，往柳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