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柳二郎
“二郎,該吃藥了。”
一聲輕柔低喚,傳入正昏睡的柳祥蓮耳中。
是誰在說話?我不是在參加特戰團的荒野求生嗎?
不對!我失足跌下山谷了!難道被人救了?
這些念頭瞬間閃過,柳祥蓮很是詫異,驟然睜開眼。
只見一位梳着髮髻,穿着紅裙,妝容妖異的姑娘,端了白瓷碗往他嘴邊湊,作勢要強灌。
刺鼻氣味撲面而來,直衝肺部,頂得他魂飛天外。
媽的!這好像某個經典場面啊!
是有人要害我?
還是在做夢?
來不及多想,柳祥蓮猛然揮手打掉葯碗,鯉魚打挺坐起,指着對方瞠目暴喝:
“滾開!別裝神弄鬼!”
紅裙姑娘被唬的連退幾步方止住身形,面色驚惶,目瞪口呆望着他。
確認對方威脅不大,柳祥蓮舉目環顧周遭,竟是間古香古色的寬敞屋子。
粗大的樑柱、紙糊的窗格、木質的桌椅、熄滅的蠟燭……
完全陌生的環境,不知身在何方,他不由的心生警惕。
正要起身下床,腦海中遽然湧出紛雜記憶,如濁浪滔天——
熙朝代明!
四王八公!
理國公府!
柳湘蓮!
他頓時愕然——我是柳祥蓮呀,怎麼就變成柳湘蓮了?那不是《紅樓夢》裏的人物嗎?
心下茫然,皺眉思索。
腦海中兩股截然不同的記憶相互糾纏,卻都鮮活深刻,幾令他生出莊周夢蝶之惑。
不過,他向來訓練有素,意志堅定,很快恢復冷靜,並有了猜測——穿越!
詭異是詭異了些,既來之則安之,做回柳湘蓮又何妨?
這位可是武藝高強又多才多藝,而且年輕英俊,正似前世的自己!
也無需再為爭奪隊長之位與老張相鬥,就讓從來沒贏過的他得意一回吧……
“二郎,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呀!”
見他暴怒之後沉思不語,紅裙姑娘驚容未消,蹙着柳眉憂心忡忡的詢問。
不對,這位可不是姑娘!
柳湘蓮認出了此人身份——蔣玉菡,小名棋官,是枕雲班的小旦。
與他相交莫逆,經常共同登台表演。
昨日蔣玉菡被翠怡班的掌班胡大海重金聘請,說是同行切磋,實則是想把他送給貴人做玩物!
柳湘蓮得知消息,生怕去晚了來不及救人,直接孤身闖入對方老巢。
不料,在對峙中遭到偷襲,昏死過去。
之後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想了想,柳祥蓮臉上露出笑容,先安慰蔣玉菡道:
“我沒事兒。剛剛做了噩夢,你別見怪。”
又問:“你怎麼還穿着戲服?多不方便。”
見他說話語氣緩和,蔣玉菡終於鬆了一口氣。
雖與往日略有不同,只當是受傷之故,人沒傻掉就好。
低頭瞧了瞧紅裙,蔣玉菡略有些羞澀,抬手攏了攏鬢角散發,勉強笑說道:
“現在不便回家取衣服,先湊合穿吧。你真的沒事兒么?”
言語溫柔,目光殷切,竟有嫵媚嬌柔之態。
柳湘蓮暗自搖頭,怪不得此人會受忠順王寵愛,又與北靜王交好,還能和賈寶玉勾搭。
不過這不關他的事兒。
開口問道:“我昏迷了多久?後來發生了什麼?胡大海呢?”
蔣玉菡拍着胸口,很是后怕的說道:“你昏迷了整晚,差點兒唬死我了!”
想起什麼,忽又興奮起來,笑說道:“你剛被人打暈,三叔就出現了。把他們十幾個人打得屁滾尿流,最後連胡大海的腿都給打折了!躺在地上嚎叫了半天呢!”
他越說越高興,想到對方的慘狀,眉飛色舞起來。
“對了,你先等着,我去告訴三叔,省的他為你擔心。”
說完,蔣玉菡轉身疾步往外走去。
聽到三叔在家,柳湘蓮就放了心。
此人武藝高強,但身世坎坷,為報恩也為避禍,投入柳家為仆,改名柳三。
有他在家,就不懼對方登門尋釁。
不多時,門外響起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
一位雄軀凜凜的中年漢子闊步走進來。
國字臉卧蠶眉,雙目炯炯生威。
左頰上隱有幾道舊傷疤痕,平添一股兇悍之氣,一副生人勿近樣子。
身上穿着漿洗的發白的粗布衣裳,腰間繫着布帶條子,腳踩白底黑幫的布鞋,作家僕打扮。
若非熟識之人,絕難想到這個衣着普通的家僕也曾是軍中悍將。
見到二郎果然醒了,神色無恙,柳三眼中閃過一抹喜意,隨即隱沒不見,臉色沉了下來。
“三叔好。”
柳湘蓮先招呼了一聲,以他的過人膽識,竟也莫名生出些許懼意。
他無比確定,對方肯定殺過人,還不在少數!
柳三走到床邊,背着手打量他,臉黑的鍋底似的。
語氣冰冷的說道:
“我很不好!家裏沒米下鍋了,二郎你說咋辦吧!”
嗓音渾厚,氣勢又足,不像是家僕對少爺講話,倒像是地主來找佃戶收租。
柳湘蓮也知他態度不好的原因——
數年前“他”開始學壞,肆意揮霍,根本不聽勸阻。
如今已經敗光家中浮財,僕役丫鬟也盡皆雲散。
柳三這個老僕算是碩果僅存。
“一點兒都沒了?”
柳湘蓮蹙眉問道。
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可又說不上來。
“沒了。都拿去給你治傷了,一文錢也沒剩下!”
柳三大大咧咧的作了解釋,並用分外堅定的眼神盯着他,說道:
“家裏要是再沒個進項,咱爺倆就喝西北風吧!”
說的好像很慘的樣子,可我怎麼覺得你一點兒都不擔心呢?
柳湘蓮越發覺得其中有古怪。
不過他初來乍到,也不多問,言多必失。
“家裏有沒有可以典當的物件?先救急再說,等我好了……”
尚未說完,一直站在旁邊沉默不語的蔣玉菡突然張口,淺笑說道:
“三叔,我這兒還有些銀子,你拿去用吧。”
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的刺繡荷包,取出一個銀錠遞了過去。
柳湘蓮雖然也串戲,但出場不多,酬金自然也少。
蔣玉菡是真正伶人,唱戲乃是他的本業,且最近聲名漸起,手頭也寬鬆起來。
柳三居高臨下的瞥他一眼,發出一聲明顯不滿的冷哼。
柳湘蓮為之訝異,以為他拒絕接受“嗟來之食”。
不料,他剛生出這個念頭,便見柳三毫不遲疑地伸手接過銀子,轉身就走。
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
顯然對蔣玉菡抱有極大成見。
柳湘蓮心中瞭然——
柳三堅決反對他與這些伶人交往!
倒不是認為對方身份低賤不配和他相交,而是認為這些人帶壞了他!
頗有幾分“人莫知其子之惡”的意思。
只是柳三採取的辦法也屬實搞笑——
你這是想把蔣玉菡氣走么?
他可是經年唱戲的,什麼態度惡劣的顧客沒見識過?
果然,蔣玉菡見狀絲毫不怪罪,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因擔心胡大海等人報復他,乾脆決定暫時居住在柳家。
等柳三得知此事,臉色越發的黑了。
……
數日後,柳湘蓮已經基本恢復。
這次只是被人偷襲敲了一悶棍,後續手段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被柳三殺退,受傷並不重。
他找來一些文史書籍閱讀,對這個世界有了更深的了解。
與原時空相比,時間線在明朝嘉靖時發生轉折。
當時皇帝忙於修道,朝廷吏治腐敗,又逢倭寇侵海、瓦剌擄掠,內憂外患齊聚,國勢日漸衰微。
風雨飄搖中,江南有一陳姓豪族,受貪官污吏欺壓,迫不得已舉義起事。
原只為死中求活,不料竟一呼百應從者如雲,只用數年就摧枯拉朽傾覆大明,定鼎天下。
新朝仿照元、明舊例,定國號為“大熙”。
“熙”者,取自《尚書》“允厘百工,庶績咸熙”。
太祖定都金陵,十餘年後,太宗遷都燕京。
迄今已傳至第四代,堪堪將近百載。
柳湘蓮略作推算,今年該是西曆1625年,相當於原時空的天啟五年。
縱然他性子沉穩,反覆確認沒有算錯后也不禁駭然失色——
未來二十年可是天災人禍不斷,活生生的人間煉獄啊!
而且遼東女真一族勃然而興,野豬皮在十三年前起兵作亂。
如果韃子依舊入關,華夏沉淪,煉獄期還要延長兩百多年!遺害萬世!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無法忍受金錢鼠尾!
打心底祝福那些痴迷清宮劇的全都穿越過去,好好享受。
雖然近年來各地旱災頻仍,民生艱難,盜賊蜂起,已有亂世將啟的徵兆。
但相對而言,熙朝的狀況比明末要稍好。
一是立國時間不長,統治集團尚未完全腐朽。
二是太祖皇帝吸取明亡教訓作出部分制度改良,比如宗室和勛貴爵位逐代遞降,減輕了國家負擔。
可惜第三代玄康帝志大才疏,自詡文成武功遠邁漢唐,在聽聞女真作亂后竟集結京營,貿然御駕親征。
結果二十萬京營將士在他胡亂指揮之下全軍覆沒,他自己也被俘虜,來了一場華麗的北狩之旅。
煌煌偉業堪比叫門天子明堡宗!
消息傳回時,舉國為之嘩然。
朝臣惶恐之下擬推監國太子登基,不料太子忽然重病而薨!
當是時,外有東虜攻城掠地征戰不休,內則朝廷無主帝位空懸。
局勢可謂危若累卵,天傾之禍迫在眉睫。
千鈞一髮之際,皇四子忠正親王挺身而出,掌控了京中殘存兵力,踐祚登極,改元永隆。
而後迅速集結各地勤王軍隊北上,抵禦東虜入侵,最終守住了遼東重鎮遼陽。
奴首眼見遼陽久攻不克,自身也傷亡慘重,攥在手裏的玄康帝光浪費糧食,根本詐不開城門、換不來錢財,乾脆效仿瓦剌故智,將這位過氣兒皇帝放回,欲令朝廷自亂陣腳。
有父子君臣大義在,永隆帝不敢不迎回父皇,但也不可能退位——
既然坐上了至尊之位,後退就是死!甚至所有跟着他的人都會陪葬!
明代宗的教訓誰人不知?被廢之後幽禁深宮暴斃而亡!
誰又不贊于謙“忠心義烈,與日月爭光”?
可沒人願意自己像于謙那樣被冤殺街頭!
於是玄康帝歸來后,榮升太上皇,朝中就此形成日月雙懸之局。
各方相互攻訐,朋比為奸者眾,綢繆國事者少。
局勢日益艱難,形勢急轉直下,直逼明末之慘淡!
柳湘蓮的身份也不尋常,其父柳棱是理國公柳彪幼子,娶榮國公賈代善的庶女賈雯為妻。(此為本書設定)
柳棱生有二子,長子名柳湘英,柳湘蓮是次子。
永隆帝繼位后罷黜故太子一眾心腹,柳棱即在此列。
不久悲憤抑鬱而逝,賈雯也因悲傷過度病故。
離奇的是長子柳湘英竟在此期間被人擄走,再無消息。
滅頂之災接踵而至,家中只剩一個三四歲的幼童。
偏偏柳棱在世時創下了極為豐厚的家業。
理國公府其他幾房不禁心生貪念,趁着當時局勢混亂,強奪了各項產業並瓜分。
柳三以死相拼,一度要放火自焚,方才勉強保住了這座興隆街上的大宅院。
這次柳湘蓮在翠怡班被偷襲也十分古怪。
按說胡大海區區戲班班主,又不是專干殺人放火勾當的匪人,不該事先有準備才是。
可出手偷襲之人極為狠辣,便是柳湘蓮這等練家子也沒反應過來,絕對不是尋常人!
且當時矇著面,根本無法判斷對方身份。
反思此事,竟像是有人故意設局,以蔣玉菡作餌,引他入彀!
若非柳三及時趕到,他小命休矣。
此事未必和柳家沒關係。
眼見他即將長大成人,卑劣之輩豈能不擔心他會奪回家產?
斬草須除根,先下手為強。
這可都是老祖宗留下的金科玉律,誰人不知!
柳湘蓮心生警惕,理國公府不僅不是他的靠山和助力,反倒是生死仇敵!
將來如何做呢?
柳湘蓮暗忖,天災外患意味着即將到來的是個動亂年代。
與其皓首窮經作書生,不如金戈鐵馬為大將。
為自己、為國家、為眾生,殺出一條生路來!
正是“天降大任於斯人也”!
“他”這些年雖然浪蕩,也不是一事無成,至少武藝不錯。
一方面是柳三嚴酷操練,一方面是他自己有股子狠勁兒。
現在已通過武舉的童生試,成為京師武學的武生。
可繼續考武舉人、武進士,將來子承父業。
對此他信心充足。
武舉雖文武兼考,但文化方面只考策論和武經默寫,難度與文舉相比不啻天壤之別。
至於比拼弓馬騎射等武藝,或是較量力氣,於他而言更是輕而易舉。
近年來參與街頭亂斗不知多少場,以一敵十也未嘗一敗,罕逢對手。
做職業軍人又是他的老本行,駕輕就熟。
不過,這些於他而言都太過遙遠,當下迫切需要優先解決一個重大問題:
賺錢活命!
……
這天下午,柳湘蓮在院中躺在藤椅上曬太陽。
暮春的陽光暖融融的,照得人十分舒服。
他養傷期間經常如此,有時候想着想着就睡了過去。
居住在前院兒的柳三似遊魂般忽然出現,重複數日前的話:
“二郎,家裏沒米了,咋辦?”
“怎麼花的這麼快?”
柳湘蓮睜開眼,很是疑惑。
上次蔣玉菡給柳三的銀錠差不多該有五兩,京師物價這麼貴?
柳三一聽這話就瞪眼,喝道:“臭小子!每天大魚大肉,你當不要錢的?!”
柳湘蓮頓時啞口無言。
因要“補身子”,最近伙食的確不錯。
蔣玉菡聽到柳三雄渾的喝聲,從暫居的房間走出,又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
“三叔,你先拿去用吧。”
“哼!”
柳三傲嬌的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接過,轉身就走,依舊連聲感謝都沒有。
柳湘蓮心裏發笑,柳三對他是真關心,對蔣玉菡的成見也是真大。
不過,想要這樣擺擺臉色就氣走對方,註定是徒勞無功的,反倒要欠下人情。
柳三走後,蔣玉菡蹲下來扶着藤椅,柔聲問道:
“二郎,你準備以後怎麼辦?還要串戲么?”
他已經恢復了正常裝扮,是個十五歲的俊俏少年,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目光格外溫柔。
說話太過娘里娘氣,柳湘蓮有些反感。
很想對他說:你能不能像個男人!給老子硬起來!
可又不好說這話,畢竟剛花了人的錢。
蔣玉菡所說的“串戲”是指客串演出,也會得到酬金。
換句話說,乾的是唱戲的活兒,地位是良民而非伶人。
柳湘蓮倒是不懼唱戲。
他不僅是完美繼承了原主的能力,而且受家庭熏陶,自幼喜歡京劇,學過一段時間,水平還算不賴。
憑藉京劇這種超越時代的藝術形式,不難闖出名頭。
但是,絕不能這麼辦。
與後世演員名利雙收惹人艷羨不同,此時優伶位列下九流,地位最是低賤,與娼妓奴隸別無二致。
他若整天登台,名聲就毀了,以後還怎麼做官?
哪怕是做武將,唱戲也算黑歷史,影響風評。
不過,這些日子他已經想出了應對的法子,也不隱瞞,笑說道:
“我準備寫戲本!”
他腦子裏有數十個經典劇目,可以賣戲本,做教習,成為幕後大佬!
“二郎竟會寫戲?那太好了!一定要讓我來演!”
蔣玉菡聞言,喜笑顏開,竟然沒有絲毫懷疑。
隨後,柳湘蓮依着回憶,寫了京劇經典《霸王別姬》。
這可是梅大師享譽世界的作品。
蔣玉菡自請扮演虞姬。
他的底子本就不錯,觸類旁通,很快領悟要領。
在柳湘蓮的指點下,水平飆升,如似開了掛。
準備妥當后,二人聯袂去拜訪枕雲班掌班顧如意。
此人年近三十,原也是唱小旦的,長得不差。
年紀大了就自立門戶,組建了枕雲班。
聽說柳二郎寫了新戲,他不大相信,或者說是不大看好。
印象中柳二郎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除了功夫不錯,有點兒唱戲的天賦,一事無成。
可蔣玉菡是枕雲班冉冉升起的新星,既然盛情相邀,不得不給個面子。
請入之後,彼此見禮,落座奉茶。
顧如意用蘭花指捏着茶盅蓋子,輕緩地撩撥茶水,狀似不在意的隨口問道:
“二郎作了何戲呀?琪官兒讚不絕口呢,問他又不肯說,撓得人心癢。”
說話的腔調比蔣玉菡還要娘幾分。
莫非唱久了小旦都這樣?
自己可不能再唱了!
柳湘蓮簡潔答道:“《霸王別姬》”
“哦?”
顧如意描得分外狹長的眉毛一挑,略感興趣。
“講的是什麼故事呢?”
“西楚霸王項羽遭漢王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軍心動蕩之際,王妃虞姬劍舞助酒,舞畢自刎相別!”
顧如意眸光一凝,頓時挺直腰板——
這戲聽着就有勁兒!
不是你儂我儂陳腔濫調!
“快讓我瞧瞧!”
他放下茶盅,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柳湘蓮把戲本遞給他。
稍後,又請蔣玉菡當場舞劍一回,清唱一段兒。
顧如意看完戲本,又聽了蔣玉菡的唱段,如獲稀世珍寶,目泛精光,嘖嘖讚歎。
他也是行業翹楚,豈會不識貨?
這戲與當下流行的崑曲相比,用語可謂大俗,但絕對有大火的潛力!
世上最多的不就是俗人嘛!
伴奏、唱腔、表演等方面皆不同凡俗,令人耳目一新,很能迎合老饕們的挑剔口味。
顧如意大為意動,無論如何也要買下戲本,而且還要請柳二郎來做教習!
不過,他現在是生意人,不會貿然許諾重金。
壓抑着激動的心情,他用盡量平和的語調問道:
“不知二郎想賣多少錢?又可否擔任教習呢?”
由於精神緊張,他根本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發顫。
柳湘蓮敏銳的察覺了對方的異常,心中瞭然。
當前他只想打出名氣,等有了名氣什麼都好說。
微笑說道:“戲本只需十兩銀子。若聘我為教習,酬金百兩銀子!”
這個價碼並不算高。
枕雲班在外演一場小戲少說也能收個十幾兩,還有額外的打賞。
更何況,他現在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出新戲那麼簡單,而且代表着新劇種!新流派!
不僅完全值這個價,簡直太超值了!
“好!一言為定!”
顧如意爽快答應,沒有討價還價,不想錯過這樣的良機。
雙方又商議一番,將虞姬劍舞這段作為一出折子戲,先排演出來試試效果!
此後數日,柳湘蓮赴枕雲班傳授。
蔣玉菡扮虞姬,另有武生扮項羽,還有多位伶人配合。
其它如配樂伴奏、準備行頭等事,皆由顧如意負責安排,柳湘蓮作指導。
折子戲不久便準備妥當,進行首場試演。
多少年後,很多人依然無法忘記“虞姬”出場時的情景。
戲台上,虞姬一亮相便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頭頂造型獨特的如意冠,身着緊身魚鱗甲,披着黃色大氅,再加上閉月羞花之容,光是這份扮相已令人心旌搖曳,怦然欲動。
待到為霸王劍舞之時,輕搖漫舞,身姿妖嬈,雙劍齊飛,恍若游龍。
真是風流絕世,媚意天成。
直似天仙下凡,恍若神妃臨塵。
在座的老少爺們兒全都看的酥了麻了,俱是如痴如醉,如夢如幻,拍手喝彩,簡直愛煞。
待到虞姬舞畢,趁項羽不備拔劍自刎,戲已演完,伶人謝幕退場。
觀眾卻仍沉醉戲中如夢未醒,數息後方才回過神兒來。
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轟然響起,宛若雷鳴,經久不絕。
這些人回去後到處炫耀,高談闊論之際往往又誇張數倍,以博人眼球。
以致柳氏新戲《霸王別姬》一炮而紅,口碑迅速發酵,邀約不斷。
枕雲班自是來者不拒,每場演出俱是觀者如雲,場場爆滿,酬金一升再升。
只過了不足一個月,竟使得蔣玉菡名聲赫赫,儼然一代名伶。
柳湘蓮也躋身著名戲劇作家之列,請他寫戲本的邀約紛沓而來。
柳宅前的訪客漸漸多了,不復此前的蕭疏冷落、無人問津。
絕大多數是為蔣玉菡而來,請登台的、求切磋的、想踢場子的……不一而足。
各色人等,絡繹不絕,煩不勝煩。
此時也不好讓他搬出去——
柳湘蓮好歹和理國公府有點兒瓜葛,不知內情的人不敢過分相欺。
蔣玉菡要是出去了,以他如今的名氣,恐怕很快就會被人吃了,重複那一世的命運。
柳湘蓮除了指點排戲,其餘時間或是練武,或是讀書,頗有所得,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柳三原對柳二郎十分失望,恨鐵不成鋼,戾氣也變重。
沒想到傷愈后性情大變,像是換了個人,竟然開始讀書了!
他不驚反喜,以為是經歷生死之劫,勘破了迷障,此後前途光明。
為此特意去給老爺太太的神位上了香,自言自語小半天報告喜訊。
柳湘蓮得知后覺得好玩,不免為之一笑,也不解釋。
他準備寫更多戲本,增加收入,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
不知不覺已入五月。
這天下午,夕陽西斜,餘暉脈脈,柳湘蓮在院中練劍。
數年苦練打下雄厚根基,他身輕如燕,劍走如龍,或緩或急,倏來忽去,一招一式,妙至毫巔。
半個時辰后,汗透薄衫方才停下來,收劍入鞘,坐到院中石凳上休憩飲茶。
他對現在的日子十分滿足,尤其是自己竟擁有一座大院兒——前宅後園,佔地廣闊。
這可是天子所居的煌煌帝都,而且是權貴雲集、寸土寸金的西城!
如果放到那一世,縱然有幾個小目標的身價也根本辦不到!
正當他悠然自得地欣賞着“豪宅”,忽然聽到“哐哐哐”的拍門聲。
響亮而急促,閻王催命似的。
柳三恰巧出去了,門房上沒人。
柳湘蓮只得稍作收拾,親自過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