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來自地獄的男人
黑衣人不耐煩道:「怎麼?世子這時候想打退堂鼓了?不覺得有點晚了嗎?」
「晚?不,不晚。」孟雋雙眸無神的看向漆黑的大殿,他喃喃自語道:「一點也不晚……我現在投降出宮,二弟不會殺我,我會去父親墳前祈求他地原諒,我會用後半生來懺悔我所有地罪孽,不晚,一點也不晚……」
「蠢貨!你以為你到了今日還有回頭路嗎!就算孟棠不殺你,新帝也會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你以為你後半生還有活路可走嗎!」
孟雋一個哆嗦,不由看向那個黑色的影子,他微眯着眼睛問道:「你為何不來坐這個位置?」
黑衣人沒有回答。
孟雋猛地站了起來,快步奔下御階:「你來啊,你來坐這個位置,既然你能將我送上這個位置,就代表你比我更適合這裏!來,你來坐!如何?」
「哼,早知今日,我當初就不該選你!」
孟雋哭笑不得:「除了我,你還有別地選擇嗎?誰能用最快地速度給你在江湖上創建一個大慈大悲宮?又是誰,能夠以真金白銀拉攏各路高手為你所用?接二連三剷除了快馬幫和無量寺在江湖立下威名攪亂武林盟的一潭渾水!」
「是,你確實給了我《先帝遺冊》的消息,也確實為我走到今日指引了方向,可你我本來就是互相成就!若沒有我!你能殺那些武林高手為先帝報仇嗎?」
黑衣人靜靜注視着孟雋,看他吼完又開始不住的咳嗽,不覺有些同情。
「你說的沒錯,我若坐上這個位置絕對比你強上千倍百倍。」
「哈哈哈!」孟雋狂笑出聲:「那你為何不坐!別跟我說你沒有兵馬,若我即刻將西北軍的虎符給你,你就敢坐了嗎?不,你還是不敢!你從一開始就只想讓我做你的傀儡!」
「那你會受我擺佈嗎?」
「想都別想!」孟雋惡狠狠的看着他。
黑衣人笑道:「我說過,我只想改朝換代,對這個位置不感興趣,世子有力氣在這裏大喊大叫,不如想想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怎麼走?若只有趙豋也就罷了!如今太子沒死,太子進城了!我還能怎麼走!我還有什麼選擇!」
「你先冷靜一點……」
「我冷靜不了,你冷靜的下來嗎!那你告訴我,下一步棋怎麼走!你的大慈大悲宮不過就是個空殼,能用的那幾個護法死的死囚的囚!還有你安插在銜月宗的蛛網不一樣也完了嗎!不過就算他現在不死以後也得死,到時候,我們,都得死!」
黑衣人注視着他,沒有說話。
孟雋反問:「怎麼,你是不是也怕了?」
「哼。」
黑衣人說完轉身便走,孟雋不解,快追了兩步:「你要去哪!你信不信!若你不幫我想辦法,我明日就向宮外投降!到時候你也別想好過!你聽到沒有!」
然而,黑衣人走的頭也不回,腳步都未曾停頓。
孟雋怕了,他腳步虛浮的連退兩步,又踉踉蹌蹌的跌倒在地。
坐在這空曠漆黑的大殿中,他茫然四顧,那撐起穹頂的蟠龍圓柱在他周身飛速旋轉,使他頭暈眼花。
他想命令自己冷靜下來,腦海里無數聲音恍如海嘯一般席捲而來,叫囂着,嘶吼着,幾度將他撕裂。
直到一聲破空而來的「世子!」那些聲音才被斥退!
「世子!那位大人搶了屬下的劍,去了佑安殿!」
孟雋猛的看向說話之人,那是他的副將,此刻正氣喘吁吁的出現在正極殿中,倉皇無措的看着他。
「什麼?你說什麼?」
「就是,就是那位大人!他,搶了劍,去了佑安殿!」
孟雋手腳並用的從地上爬起來快步跑了出去。
他要做什麼?他想做什麼?
他進宮之後便將同德帝趙英囚在了佑安殿,他想殺趙英?
若是趙英一死,那他孟雋就將淪為弒父殺君的千古罪人,待新君登基,為了給天下一個交代定會將他粉身碎骨,那他就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完了!徹底的完了!
他衝出大殿,直奔佑安殿而去。
就在他踉蹌着爬上佑安殿台階的時候,他聽到裏面傳來一聲怒吼:「趙英,你看到了嗎,當年你有多得意,今日的你,就有多狼狽!」
孟雋雙腿一顫,險些沒能站穩,他在副將的攙扶下站佑安殿的門口,由並未關緊的門縫向內里看去。.
只見被明燭照亮的殿中,方才和他見過面的黑衣人正拖着一把長劍立於中心的位置。
而在他的對面,站着一位身着黃色裏衣,披頭散髮,臉頰凹陷,骨瘦如柴的男人。
沒錯,那就是同德帝趙英。
許多人以為趙英昏聵,不事朝政,沉迷於後宮的美女酒色,殊不知,在他在位的這二十多年裏,他無時無刻不寢食難安,不分白天黑夜的被恐懼所籠罩。
這種恐懼在他爹孟朝暮叛出京城之後愈發變本加厲的折磨着他,當一個人食不下咽,睡不安枕的時候,酒色權柄如何還能將他吸引,孟雋以為,就算他不攻入京城,趙英恐怕也沒幾年的活頭了。
而此刻,這位形如枯槁的帝王正微眯着深陷的雙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這個黑衣人。
他似乎想走近兩步將他打量個清楚,奈何一把長劍直接橫在眼前,叫他無法近身半步。
「被當年拱衛自己的忠臣良將逼上絕路,這滋味如何?同德同德,你改年號為同德,就真的以為能和孟朝暮同心同德了嗎?你讓他大權在握,一人之下,不會真認為他會和你同心同德了吧?他不還是一樣會背叛你!會讓他的兒子囚禁你!取代你!」
「我,我看錯了他……」趙英嘆道:「可你,我不會看錯……你,你到底是誰?」
「以不齒手段奪來的位置,終將如坐針氈,二十年了,滋味不好受吧?」
「你到底是誰!」趙英嘶聲問道:「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啊!為何我覺得你如此眼熟!為何!」
「眼熟?你還記得故人嗎?」
「我記得,我怎麼可能不記得!」趙英像是在急於證明什麼,迫切說道:「我每日每夜都會看到故人在我眼前出現,就像此時此刻的你一樣!不過他們並未提着劍,也並未像你這般乾乾淨淨,他們渾身是血,衣衫襤褸,手指都磨破了,像是從深深的墳墓中爬出來的一樣!所以,你為何這麼乾淨?你身上怎麼沒有血!」
黑衣人又逼前一步,冷笑道:「既然你這麼想見他們,為何不去找他們,用這把劍,了結了自己,你不就能見到他們了嗎?你的父親,你的兄弟手足,以及那些喚着你叔叔伯伯的侄兒們!你頃刻間就能見到他們了!」
趙英看着面前遞過來的劍,雙手不住哆嗦,似乎真要出手接過一般。
門外孟雋看到這一幕正要阻止,就聽殿內,趙英嘶聲力竭的吼道:「你休要騙朕!朕是九五之尊!要誰生便生!要誰死便死!他們還要跪下謝恩!朕沒有錯!朕也沒有罪!你休要騙朕!」
「不,你罪大惡極!你罪該萬死!你罪不容誅!」黑衣人一邊說著一邊向他步步緊逼!
趙英看着那張逐漸靠近的臉,瞳仁驟然縮緊。
「你,你!」
「看清我是誰!我來索你的命!」
「不!不!」趙英打量着他,看到這張熟悉而又硬挺的面容上鐫刻着深
邃的五官,他倉惶而又無措:「朕是天子!天子豈會有罪!你是假的!對,你也是假的!就算你身上沒有血,那你也是假的!」
男子笑道:「真真假假,重要嗎?你又豈知你現如今生活的這座大殿,這個世界就是真的嗎?興許待你死後,你才會回到一個真實的世界!那裏,有你的父兄血親,他們會耐心傾聽你的懺悔,說不定還會原諒你呢!」
趙英不住搖頭,空洞的雙眸盯着他一眨不眨:「他們真的會聽我懺悔?真的會原諒我嗎?太好了……太好了……不!不要聽我懺悔!也不要原諒我!我的罪孽無法洗清,我所做之事愧對天地,愧對天下蒼生!不要原諒我!狠狠的懲處我!如若不然,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己!對,將我凌遲!將我送油鍋!送火海都行!父皇!皇兄!不要原諒我,不要原諒我……」
這位一國之君一邊喃喃說著,一邊緩緩跪在了黑衣男子的腳下:「不要原諒我,我不配,狠狠的懲處我才好……不要原諒我……」
「好,那我成全你!」
說著,他舉起手上的劍,與此同時,殿門也自外面被猛的推開,孟雋踉蹌的撲進殿中:「不要!住手!不能殺他!白禹!我說了,不能殺他!」
白禹的劍舉至半空,他回頭看向孟雋,深刻的臉上,表情死寂。
孟雋被那雙好像來自地獄的眼睛看的腳底發軟,他歷經多個戰場,手上曾經血流成河,他以為自己淌過屍山血海什麼都不會怕了,但當他看到白禹此時此刻的表情后,他還是怕了。
那一刻,他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殺戮,災禍,絕望!
是衝天的火,亦是無邊的崖!
種種一切,凝結成此刻的衰敗和死寂,似乎只有那把劍真的落下,才能將他的靈魂從地獄之中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