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你信我還是信他
一語既出,持照堂內一片嘩然。
莫說紀辛元不知,就是武林盟中的一眾弟子也全然無知。
在他們心中,武林盟主沈玉龍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只會在江湖上一次次挑戰傳奇讓自己變成傳奇,天神怎麼會死呢?天神是絕對不會死的啊!
「盟主……」白禹的眼眶也紅了起來,他強忍下心頭的酸楚和疼痛:「都怪屬下無能,早知如此,屬下當時被她抓住的時候就該一死了之!屬下若是死了,看他們還能逼問誰去!」
「不能逼你,還能逼我啊,」她看着孟棠,面上無悲無喜,卻又咬牙切齒道:「孟臨宵,你們銜月宗,真的是欺人太甚……」
後者聽聞,亦是怒火中燒,他沉聲反駁:「我並非是在逼你,也並非一定要知道沈玉龍是不是真是死了!我只想告訴你,白禹,殺了九戒大師,他親口承認,此人,不可信!」
「在情義幫的時候你就說過這樣的話,怎麼,他不可信,你就可信嗎?」
「那我問你!你是信我,還是信他!」
「呵,」沈玉凝冷笑:「我曾義無反顧的相信過你,可你呢?孟宗主,我如何待你,你又是如何待我?我之赤忱於你而言,是否是個天大的笑話,看我飛蛾撲火,很有趣吧?是不是做夢都能笑出來?」
「沈盟主……」吟風想說什麼,憋了半天就只憋出一句:「不是這樣的……」
沈玉凝近距離的看着眼前這位銜月宗宗主,看他就算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模樣,看他悲憫眾生,卻獨獨對她一人的殘酷。
一滴眼淚順着她的眼角滑落,又在圓潤光滑的下巴上凝結成珠,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我不和你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猛的擦了一把眼睛,迫使自己清醒一些:「我只和你說一點,你不是問我為何信任白禹嗎?那我告訴你,誠如你所知道的,我哥哥,沈玉龍,確實在三年前死於魔宮護法之手。」
孟臨宵的臉色再次一變,整個持照堂的溫度都冷到了冰點。
沈玉凝繼續說道:「也誠如你所知道的,哥哥的死狀和劍仙紀飛玄,和九戒大師一樣,那麼,你是不是也要說,哥哥是死於白禹之手?」
白禹一旁險些被氣笑:「孟宗主,您真是高看了我。」
「白禹為何要殺我兄長?你以為他和你一樣,也有着慾壑難填的慾望?他若是想要《先帝遺冊》,何須動手,以我兄長和他的手足之情,還不是任他翻看?再者說來,當年先帝落難,我哥才幾歲?你半點證據也無,竟然說白禹殺了我哥,殺了九戒大師?」
「我會找到證據!」
「哈!」沈玉凝突的大笑,她指着對方怒斥:「可我不會一次次受你愚弄!你們孟家父子是干大事的人,野心勃勃,心繫天下!五湖四海,萬千性命皆繫於孟氏一族之身!而我們小小武林盟不過是散漫於江河湖海,苟全性命於一方,命運浮沉,不問是非!孟宗主!何必將我們逼至如此!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大道,創建一個太平盛世!就讓我武林盟在背後為您歌功頌德吧!送客!」
她一聲令下,武林盟弟子皆手握兵器,列陣相逼。
秦剛烈和紅狐仙兒也擺出應敵的姿態,唯獨那銜月宗宗主孟棠依舊無動於衷的站在原地,垂眸看着那個因為憤怒而幾近顫抖的女子。
那一刻,他突的意識到,自己錯的離譜。
他就不該將這血淋淋的真相帶到她面前拆開,他就應該帶着銜月宗長驅直入進駐江南!
他就應該在無垢山莊的時候直接搶走《先帝遺冊》!他就不該給魔宮任何一點機會!
今日,他甚至應該直接殺了白禹!
要什麼前因後果!要什
么事實真相!
他說的就是真相,他決定的就是事實,他就該是這主宰,省的旁生枝節!
持照堂內,武林盟弟子的陣法又是一變,殺氣涌動。
男人牙關緊咬,緩緩上前一步,一如當初在無垢山莊,二人初見之時他大步向她走來。
而此時,拔出「扶秋」的卻是沈玉凝本人,短劍鋒芒畢露,寒光尖銳。
「你要殺我?」
「孟宗主,要識時務。」
男人卻眸若堅冰,突的攥住那把劍!
沈玉凝大驚,連忙將劍抽了回去,卻依舊有鮮血自他掌心淋漓而下。
秦剛烈和吟風簡直嚇了個魂飛魄散,哪還顧得上那許多,連勸帶拽的將自家宗主帶離此地。
他們怕再晚一會宗主會因隱疾發作而倒在這裏,雖然有秦剛烈在不至於危機性命,但這無疑會將他的軟肋公之於眾。
銜月宗的人走後,沈玉凝將自己關在房中哭了一場。
紀辛元則坐在她的房門前靜默不語,他身上還帶着一路奔襲的風塵僕僕,甚至肩背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但這一刻,他只覺得心裏的痛早就已經凌駕於所有之上。
這半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爺爺死了,母親死了,少陽派沒了。
他以為自己可以撐過來,憑着他的信念和一腔孤勇,他會為少陽報仇。
可直至此刻,當他知道自己的信念早在三年前就已崩塌的時候,他最終是撐不下去了,頹然而坐,佝僂着身影,早已不是那個意氣風發武林新秀。
「紀少俠……」
少年抬頭,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已是暮色四合,天地間黑黢黢一片。
他看到白禹的從黑暗中向他走來,他掙扎着起身卻又因蹲坐太久而腿腳酸痛,無法站立。
白禹連忙扶了他一把,無奈嘆了口氣:「沈大哥的死一直是大小姐的逆鱗,今日被剝露出來,她肯定很難過,你要見她,也不必急於一時,先讓她緩緩。」
紀辛元搖頭,待站穩之後方抱拳向他見禮。
哪怕是如此狼狽的時刻,這個名門正派出來的少年英才依舊維持着最後一分體面。
「我可以等,除了等……我也不知現在還能再做什麼……」
白禹道:「我和金剛將武林盟的消息封鎖了,沈大哥的事情不會傳出去,就是不知銜月宗會不會趁機在江湖上散播此事,若真如此,那大小姐和孟臨宵的合作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們……有什麼合作?」
「啊……」白禹撓撓頭,猶豫道:「你爺爺,劍仙前輩不是說過嗎,《先帝遺冊》記載着先帝太子的秘密,此事並非只有劍仙前輩知曉,銜月宗和大慈大悲宮搶奪此書就是為了太子而來。大小姐輕信孟棠,便將《先帝遺冊》的內容默寫出來,結果孟棠卻說此書是師父杜撰出來的,先帝臨死之前應該沒給過師父這本書,而是將太子託付給了師父,師父為掩人耳目才杜撰出一本《先帝遺冊》。」
紀辛元面露詫異之色:「這是真的嗎?先帝託付給老盟主的不是書,是太子?」
白禹又搖頭道:「當然不是,師父說孟家父子在逼他交出一個太子好名正言順的起兵造反。但大小姐……她很信任孟棠,自是為他不遺餘力,沒曾想……大小姐如此信任他,他還暗中調查沈大哥,還抓我逼供……」
紀辛元不由捏緊了拳頭,黑暗中,他的眼底燃着兩簇火焰。
「難怪她說,銜月宗欺人太甚!」
白禹又重重在他肩上拍了拍:「你是沈大哥不是手足卻勝過手足的八拜之交,他一直想將自己最疼愛的妹妹許你
為妻,可惜,江湖上流言如刀,叫紀少俠為難了……」
「不,不是,不是因為流言……」紀辛元連忙說道:「當時,我年紀尚小,並無成家立業的心思,只想着快些參透少陽劍法,這才推拒……其實,只要是沈大哥的安排,必然是最好的。」
「這段時間,孟棠沒少對我們大小姐獻殷勤,大小姐也險些中了他的圈套,不過好在大小姐已經看清他的為人,日後也不會再受他誆騙!」
紀辛元慢慢點頭,卻又不禁回想起在持照堂時,他二人分別前的眼神,有怨怒,有悲慟,亦有悔恨和不舍……
夜色漸濃,沈玉凝將自己關在房中一日都沒出來,白禹本想去敲門喚她出來吃飯,結果剛走過去便見房門從裏面打開。
「盟主。」
紀辛元不解看他,白禹笑道:「這段時間叫習慣了,盟主,你沒事吧?」
「我沒事,」沈玉凝站在門口,雙目紅腫的她嘴角依舊帶笑:「就是有點累,睡了一覺,讓你們擔心了。」
「我……」紀辛元猶豫了一下:「我該叫你什麼……」
叫盟主?叫沈大哥?還是叫大小姐……
「紀少俠叫我妹妹,或者凝兒吧,」她道:「像哥哥一樣。」
「好……」
「天黑了,不知不覺,天黑了。」
待她走到院中白禹才注意到她只穿着一襲白色的中衣,青絲懸腰,甚至還赤着雙足,連忙跑回房裏給她找衣裳。
空曠的院中,靜謐無聲,無星無月,甚至沒有蟲鳴。
她抬頭望向蒼穹,整個人恍若被悲傷淹沒。
紀辛元見她如此,亦是覺得心裏堵得慌,剛要開口說點什麼,就見白禹匆匆跑來。
「大小姐,外面冷。」
一件氅衣披在她的身上,白禹又蹲下身去,將鞋小心翼翼的給她穿上,那嫻熟的動作似乎帶着與生俱來的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