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人偶
“唔唔...”
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覽無餘的天花板。
“U?”
強撐起身子,開始環顧四周。
除了空氣中瀰漫著的消毒水氣息,整個病房空蕩蕩的,倒是床頭桌面上,擺放着一壺保溫瓶,以及一個乾淨的玻璃杯。
似乎是聽到了病房內的動靜,門被身着白色制服的護士推開了。
迎上少女的眸子,護士有些着急:“趕緊躺下,你身體還沒康復,要是現在着涼了,可就不容樂觀。”
在護士強硬的態度下,Trixy只好乖乖躺下,弱弱地問道:“跟我一起來的人呢?”
她的記憶僅停留在登上艦船。
後續應該是成功離開了,否則,自己此刻也不會躺在床上療養。
護士揉了揉太陽穴,面露無奈之色:“你說的是那個白色頭髮、紅色虹膜的女孩子嗎?”
“啊?對對對!”
聽到對方口中的特徵,Trixy立刻確定這是U。
只不過...
“怎麼沒看到她呢?”
面對Trixy的疑惑,護士輕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但把你送到醫院這邊以後,她就忙前忙后,為你排隊挂號、繳費等等。然後,我們的主治醫師安娜,察覺到她的異常后,立刻安排對方進行全身檢查。”
“嗯?”
Trixy表情逐漸凝重:“她沒事吧?”
“這個...”
護士撩了撩自己的臉蛋,最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全身多處地方粉碎性骨折,體表溫度持續高溫,大腦的意識有些渙散。好在經過多位主治醫師的搶救,她算是成功地撿回一條命。另外,你也別想着去找她,好好調養才是王道。”
“粉、粉碎性骨折?”
Trixy瞳孔一縮。
怎麼可能?
明明,在和【碾壓者】對峙的時候,U她不是還遊刃有餘嗎?
難不成,那時候...
Trixy開始查找大腦中,關於那場戰鬥的數據。
也是,縱使解開I階限制,沸血狀態下,各項屬性直線飆升,但和同樣解除限制的【碾壓者】相比,就顯得有些那麼微不足道了。
復盤戰鬥數據后,Trixy終於發現異常。
有三次Butcher的拳頭,幾乎可以說是貼着U砸去。
強勁的拳風,將其逼到死角。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為了躲避噸位級別的攻擊,U不得不以小博大,用身軀撞在建築物上,險而又險避開致命的傷害。
但同時骨頭也受到強烈的衝撞。
在沸血狀態的加持下,還在保持着高速移動。
可以說,這種不要命的方式,確實為她爭取破譯的時間,但也讓其本身各個部位,受到不同程度的磨損。
最後,她竟然還瞞着自己,開着沸血奔向海港。
剎那間,少女捂着小嘴,眼眶早已濕潤。
與此同時,重症室內。
綁着高馬尾的成熟年輕女子,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朝身邊的護士開口道:“每隔半小時,查看患者情況。有任何問題直接喊我,情況緊急又聯繫不到人,就先給她打一針腎上腺素,明白嗎?”
護士點了點頭,回答:“明白。”
“好,就先這樣吧...”
邁着修長的大腿,快步離開重症室。
在沒有人的地方,臉上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住,盡顯疲憊之色。
為自己倒了杯熱水,聯想到方才那個女孩,她就忍不住搖了搖頭:“明明自己狀態那麼差,還在擔心其他人,真不知道該說她是真蠢,還是假傻...”
如果不是自己察覺到端倪,按照現在這種情況發展下去,對方很可能因為身體內部惡化,導致心率失衡、腦部燒壞。
還有那個暗金色長發、藍色虹膜的小姑娘,五臟六腑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
天知道,安娜剛為其開刀手術完,還沒休息幾個鐘頭,又開始準備給U進行下一場手術。
一天時間,兩場6H以上的高強度手術。
老實說,安娜現在精神狀態很差。
她急需休息,否則,遲早會垮掉。
萬幸醫院暫時沒有再進人,門診也是明、後天的事情。
“呼~!”
安娜捶了捶自己發酸的肩膀,嘆息一聲:“終於可以好好放鬆一下了,一個個的真不讓我省心。”
尤其是那個名為“悠子”的女孩...
算了,不去想了。
先好好歇會兒在說吧。
入夜。
“悠她怎麼樣了?”
一見到門口略顯慵懶的女子,葵便忍不住出聲詢問道。
安娜將打包好的晚餐放在桌面上后,從牆角搬來一張摺疊椅坐下:“那孩子的身體狀況算是穩定下來了,只要今晚沒有出現發燒、畏寒的現象,那麼基本上算是十拿九穩了。話說,那孩子的數字金幣,怎麼會有這麼多?”
“咳咳,都是我轉給她的。”
葵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當時情況過於緊急,我基本上是靠着腎上腺素,吊著一口氣。就怕自己昏過去后,要是需要用到錢時,悠口袋空蕩蕩的,很難辦事。”
萬幸,那些傭兵團還算是比較負責的。
將二人送到指定醫院,遇到了自己的熟人——安娜醫生。
醬紫大大避免了她們被狠狠宰一大筆手術費用。
雖然以葵現在的經濟條件,即使被人狠狠宰了一筆也無所謂,但她還是不希望自己被人當成傻子。
再者,能省一點是一點。
她還想早點退休,和悠子開家蛋糕店,共度餘生。
安娜盯着她的側臉好一會兒,輕嘆了口氣:“行叭,你心裏有數就行。我就怕是你們小兩口玩脫了,才火急火燎送過來搶救。”
“啊?這...”
葵撩了撩臉頰:“我們沒有那麼刺激的啦...”
她當然清楚安娜指的是什麼。
因為,安娜就真的遇到過。
有個公司老闆玩得太花,結果和他在外面養的人,雙雙把命還。
安娜和同事們搶救了好久,也沒能從死神手中將人搶回來。
只能說,不作不死。
放着碩大的家產不好好享受,卻喜歡玩那種刺激得要死的...
好像叫s什麼m來着?
反正是很好老的詞彙了,在安娜的印象中,這種稀奇古怪的玩法,可以追溯到幾個世紀之前。
哦,抱歉,跑偏了。
將包裝袋裏的餐盒取出來,安娜微眯着眼問道:“需要我投喂嗎?”
“不需要,謝!謝!”葵最後兩個字咬得很重。
顯然,之前她有被對方調侃過。
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畢竟,葵剛經歷完義體改造,手指的神經被壓迫住,行動肯定不能流暢自如。
那時候,明明是護工的事,安娜卻自告奮勇,說作為朋友可以幫忙,還能省下一大筆費用。
葵也是信了這貨的邪,傻乎乎的答應了。
代價是被對方用言語精神污染快半個月。
腦子差點沒炸掉。
最後,葵還是氣不過,毒打了安娜一頓。
這件事才算徹底翻篇。
只不過,安娜顯然是沒有吸取教訓,仍一副蠢蠢欲動的欠揍模樣。
“對了,那個女孩不會就是你一直以來要找的人吧?”安娜沖她眨了眨眼:“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葵......要我說,那個小姑娘雖然長得還蠻好看的,但前置雙頰貧瘠得一批,還不如我這個低頭看不到腳趾的御姐。”
“然後呢?”
“你要不要考慮跟我貼貼?”
“滾!!!”
安娜撇了撇嘴,有些意興闌珊:“真是的,連開個玩笑都不行了嘛?你心裏還有沒有我的位置惹?”
“沒有,去死!”
葵瞪了她一眼:“明明是個救死扶傷的醫生,性格卻惡劣到這種地步,難怪都沒有男人敢要你,真是活該!”
“喂喂喂,說人不揭短,你有點過分了啊!”安娜氣得開始吹鼻子。
葵懶得搭理她,開始小口小口恰飯。
食堂的伙食真的是吃膩了!
清湯寡水,沒啥油水。
沒辦法,這裏是醫院,飯菜都醬紫。
好在葵已經習慣了,一邊咀嚼一邊說:“麻煩你下次多準備點榨菜,光配咸豆乾實在是難以下咽。”
簡單來說,就是膩了。
每次都是咸豆乾配白粥,對於醫院常客的葵而言,屬實不知道該說什麼。
“話說,那個小丫頭是什麼來頭啊?”
安娜的八卦之魂,開始熊熊燃燒:“難不成是你們這次任務的營救目標?可是......我記得你不是已經退役了嗎?”
敢在這種地方肆無忌憚地暢所欲言,是因為這裏呀...
當然是指定軍醫啦~!
本部為在役執勤的士兵免費治療,退役士兵則視情況進行收費。
目前而言,葵退役后,想要治病,只需要花費總額的一折即可。
“如你所想,她就是一直以來,我想要找到的人。”
葵捧起塑料碗,將剩餘的白粥,一飲而盡。
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角,她的目光十分平靜:“雖然,一路坎坷,曲折反覆,好在......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報。”
至少,此刻的她,是幸福的。
葵感覺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雖然悠子的記憶仍被鎖着,但這卻是她故意而為之。
因為時隔二十年,外面的世界,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連秋海棠(悠子的母親)也已經仙逝...
葵害怕她一時無法接受,只能選擇性將其記憶封鎖。
只不過,還需要進行龐大的運算才行。
否則,此刻的悠子,就真的只是一枚牙牙學語的孩童。
“多虧了你在她大腦里進行AI運算,讓其腦細胞保持高度活躍。”
安娜懶散地從兜里,抽出棒棒糖,慢條斯理地撕開包裝紙:“很久以前,科學家們就開始嘗試進行冷凍實驗,讓那些身患絕症之人,能夠在未來有朝一日,復活后利用先進的技術進行治癒。”
可惜的是,那些冷凍的患者,可能無緣未來的黎明了。
因為,這項龐大的生物工程,本身就存在着巨大的漏洞。
如果沒有葵依託顱內晶片,駕馭中控室給予悠子大腦刺激,或許,她就會像童話里的睡美人那樣長眠。
不,準確來說,是一具凍屍。
當然,少不了鷹盟的科技作支撐。
大腦如果長期不運轉,就會腦萎縮。
這些都是基本常識。
難就難在,怎麼讓悠子蘇醒后,能夠接受眼前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
就怕應激反應太過強烈,反而塑造出恐怖的人格,開始報復社會。
“你這麼早退休,想必是已經規劃好往後的生活了吧?”安娜一隻手撐着光滑的下巴,另一隻手落在大腿上輕輕敲擊。
葵將吃完的塑料碗放在身側的桌面上,平淡地回答:“是的,開一家餐飲店,然後和悠子慢慢變老。”
這或許是,她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吧...
“話說,悠子她究竟怎麼樣啦?”
從昏迷到蘇醒,葵記得過了七八天,只不過...
悠子她昨天貌似又經歷了一場手術?
葵現在不太確定就是了。
安娜揉了揉太陽穴,面容有些苦澀:“你要聽實話還是假話?假話就是人很好,未來可期,不用擔心。”
聽到這番話,少女眉頭微皺:“這麼說......她的情況很不樂觀咯?”
安娜遲疑片刻,又點了點頭:“應該...吧?”
“什麼意思?能不能說清楚?”葵雖然心裏焦急,但還是控制住情緒。
女子捧起桌面上的水杯,邁着細碎的步伐走到窗前,目光落在外面的林蔭小道上,那裏有護工推着輪椅散步的患者,有的則在長椅上歇息。
陽光明媚,午後正好...
黑色的長發披在肩上,鏡框中倒映着人影兒。
女子輕抿一口熱茶,背對着病床上的少女,心裏有些躊躇:“老實說,我作為一名從醫十來年的醫生,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家屬這件事。”
是的,在安娜眼中,悠子就是患者,而葵則是患者家屬。
“能不能不要賣關子了?我有心理準備的。”葵有些不耐煩了。
安娜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迎上那雙充滿不安、急切,還有夾雜着少許期待的淡藍色眸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偏於輕鬆些:“明天還有一場小手術,後天則是最後一場手術。只不過...”
停頓片刻,她繼續道:“後天那場手術,關乎悠子的生死。”
“什、什麼意思?她不是好好的嘛?”
葵有些慌了神,聳拉着小腦袋,開始迷茫起來:“我明明記得...記得她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啊...”
甚至,在殲滅【碾壓者】后,背着自己跑得飛快,一點都看不出受重傷的模樣。
“你...”
“是在騙我對不對?”
在安娜走進的剎那間,葵連忙抓着她的手腕,試圖從她眼睛裏,讀出一絲絲戲耍的味道。
然而,安娜只是搖了搖頭,柔聲道:“你是知道我的,除了平常生活中,我在工作上從來都不會開玩笑。”
知道對方沒有大概的認知,安娜只好耐心解釋道:“左臂肱骨和右臂尺骨粉碎性骨折。還有,左腿腓骨、脛骨不同程度損傷,右腿髕骨高度損傷。當然,這些都不是最嚴重的地方。最嚴重的是肋骨斷了七根,部分斷裂處刺破肝臟。”
“......”
女孩低着頭,看不到表情。
安娜瞥了她一眼,繼續道:“腦部有大片積血,心率十分不平穩。”
“前面我們大大小小一共進行了四場手術,明天還有一場,也就是最後一場。”
“摘除義體后,開始清創在...”
“夠了——!”
葵陰沉着臉:“別再說了!”
“求求你別再說了...”
女孩捂着臉,早已濕潤的眼眶,開始拚命向外掉淚。
【我究竟...】
【都幹了什麼啊——!】
明明只是想把她救出來,為什麼事情反而...
反而演變成這樣子?
“你不要太過激動。”
看着委屈得像條小狗的女孩,安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把心放寬,你儘管相信我就是了。咱們相處這麼多年,我有讓你失望過嗎?”
畢竟,如果讓葵失望的話,她早就在手術台上GG了...
“我覺得吧...”
安娜面露無奈:“你現在應該將情緒發泄出來,老是憋在心裏遲早會失控的。你也不想那個姑娘醒來后,看到的,是一個已經瘋掉的婆娘吧?”
“......”
“要不......姐的肩膀借你靠一下?”
安娜繼續道:“看你那麼可憐,像條小奶狗一樣,這次就不收費了。”
“有沒有人說你話很多誒?”
葵緩緩抬起頭,抽了抽小鼻子。
看到女孩兩眼淚汪汪的模樣,安娜連忙抽出紙巾:“趕緊擦一擦,老夫心都要化了~”
“......”
懷着忐忑的心情,又度過了一日。
翌日,上午七點鐘。
當清晨的陽光照進窗戶,落在病房的地面上時,安娜提着打包好的早餐,來到病床前:“這麼早就醒啦?那就先吃早餐吧!八點鐘左右,就要開始第一場手術。今天手術場次不多,明天還得去門診,大後天我就能休息咯~”
“醫生可真不容易。”
葵偏過頭,看着她解開袋子,從裏面取出餐盒:“你不考慮換個職業?”
“不了,雖然累了點,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見血,但好歹是個編製,鐵飯碗。”安娜從兜里掏出榨菜,笑着說:“而且,我很難想像如果離開這裏,我這個笨手笨腳的人,在外面又能做些什麼呢?”
葵白了她一眼:“當醫生要是笨手笨腳的,那作為你的患者,還真是倒霉透頂。”
“啊哈哈哈,你可真不會說話。”
“彼此彼此。”
就在兩人拌嘴的時候,一名護士突然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安娜醫生,13床的患者低血糖,我打完點滴后發現,患者體溫正在下降。”
安娜站起身看了眼葵,開口道:“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等我好消息。”
“嗯,辛苦了。”
“不會。”
在解決完白粥后,葵靜靜地坐在病床上,直到……窗邊飛來一隻白鴿,圓潤的腦袋不停扭動,睜着一雙眼睛,好奇地看向不遠處,坐在病床上的少女。
聽聞動靜,葵抬起頭,目光與其對視,眸中有些訝異。
【這隻鴿子好胖…】
就在葵撐着身子,想要走到窗邊時,才發現手背還有針管。
差點忘了自己還在輸液。
嗯,特殊營養液。
可以快速修補人體破碎的細胞,造價也是異常昂貴,普通人顯然無法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在葵再次向窗檯望去的時候,小傢伙早已撲扇着翅膀飛走。
葵若有所思。
白鴿,不僅是和平的象徵,更意味着不要放棄希望。
躊躇片刻,葵按下頭頂處的旋鈕。
待護士過來后,她才提出要求:“我想找個護工,可以嗎?”
“……”
手術室外,空蕩蕩的。
除了坐在長椅上的少女,就再也沒有任何人經過了。
注視着前方泛着紅色光芒的牌燈,少女小手緊緊拽着自己的袖口,雪白的貝齒緊咬着蒼白的嘴唇,眸中充盈着擔憂和期盼。
頭頂白色燈光照耀下,女孩淡黃色的長發,散發著點點金色的光斑。
空氣中瀰漫的消毒水味道,反而讓Trixy有些心安。
因為,她誕生於這樣的環境,所以內心會倍感親切。
Trixy很想通過無線電頻道,詢問U現在的身體狀況。
但是,她不敢。
她怕自己如果這麼做,會影響到U,影響到安娜,影響到更多參與搶救的醫生,護士。
所以,Trixy現在能做的,就是在這壓抑的環境下,坐在長椅上默默地等待。
旁邊雇來的護工,開始網上瀏覽新聞,打發這枯燥無味的時間。
兩人默不作聲,氣氛有些尷尬。
好在這個護工也不是多嘴的人,不會在Trixy面前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她注意到護工手上的繭子,想必從事這行也有些年頭了。
目送一條又一條生命,垂死掙扎,最後又不甘地離開,想必內心也很不是滋味。
正因為如此,才會逐漸麻木,習以為常。
繞是再怎麼樂觀的性子,在醫院這種環境待久了,也會逐漸減少積極性。
剩餘的,更多的是無奈吧…
收回目光,Trixy繼續盯着,盯着手術室那扇緊閉着的金屬大門。
就是怕家屬鬧事,或者有人搗亂,才會把門的材質進行更替。
或許是盯久了,Trixy有些恍惚,思緒開始逐漸發散。
頂樓上方,男人把洗好的被套掛在繩子上,隨後雙手一用力猛地鋪展開,印着卡通圖案的被套,輕而易舉就被鋪得整整齊齊。
抱着臉盆的小女孩,歪頭看着這一幕。
男人轉過身,看向小女孩,問道:“怎麼啦?”
女孩搖了搖頭,目光偏向一旁:“不,沒什麼。”
男人蹲下身,輕輕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瓜,隨後,從她手中接過臉盆,開始晾曬濕潤的外套。
同時,拿起衣架,拍了拍不遠處,厚重的白色棉被。
搬這麼多的東西上來晾曬,肯定不止上來一趟。
“有什麼想問的,趁現在沒人,快點開口吧!”
男人一邊鋪平,一邊開口說道。
小姑娘遲疑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詢問道:“當時你為什麼會想帶我離開呢?我記得…”
“你記得我們隊長,是要讓我就地處決你,對吧?”
男人直言不諱。
“……”
迎着眩目的太陽,男人慢條斯理地說:“我頭一次在人類幼崽身上看到清澈的愚蠢。”
小姑娘:?
“噗呲~!”
看到女孩一臉懵比的模樣,男人輕笑一聲:“開玩笑的啦,我只不過是在你身上,看到了那個曾經同樣彷徨的自己。”
“……彷徨的自己?”
小丫頭細細咀嚼着這幾個字。
顯然,以她目前的智商,還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作為活體兵器的特殊宿主,如果沒有卡帕小隊……
不,準確來說,如果不是白幕悠的插足,女孩的命運可想而知。
正因為寄存着特殊病毒,她的身體素質遠超同齡人。
只不過,白幕悠總是讓她低調,以免被【歸零】的人盯上。
畢竟,Trixy可以說是【莉莉絲計劃】的最後倖存者了。
男人愣了一下,隨後,笑着搖了搖頭:“我也真是的,跟你說這麼多幹嘛?現在的你,肯定是不懂的。”
“但我還是想知道。”
這是女孩第一次,迫切想知道答案。
當她的命運被握在男人手中時,對方為何最後卻選擇救贖自己。
是因為動了惻隱之心嗎?
可是……
他就不怕事後漏泄嗎?
殊不知,作為卡帕的副隊,白幕悠已經做得足夠隱蔽了。
工作之外,小隊成員互不聯繫。
隊長自然而然也就不知道Trixy被白幕悠帶出感染區。
白幕悠一手提着臉盆,另一隻手環抱起葵,緩緩走到欄杆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下方的景色,偏過頭問道:“害怕嗎?”
葵搖了搖頭,軟糯地說:“不怕。”
“不怕就好。”
男人繼續道:“我們命中注定不平凡,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享受平凡生活中帶來的樂趣。”
“我沒當過兵,也沒多少才華,只是一個混了大專文憑的窮小子。”
“比不上那些大富大貴的人,也沒有一夜暴富的命,更沒有大佬指明方向往上爬。”
“渾渾噩噩度過了二十年的時光,直到……”
直到未知名的病毒席捲全球,人類開始接二連三地感染病毒死去。
無奈之下,炎夏開始發出招募公告。
感染病毒,卻熬過危險期的白幕悠,為了得到庇護,選擇踏上這條路,從此開啟與感染體對抗的篇章。
他沒有注射超級血清,也沒有足夠的金錢打造金剛不壞的戰甲。
白幕悠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普通人。
好在他的運氣不錯,隊長是個熱心腸,也是某特戰部隊,轉過來操練新兵蛋子的戰士。
後來,白幕悠在大學期間所學的醫護知識,在每次作戰中逐漸派上用場。
隊長沒有埋沒他的才華,反而和上級彙報,讓更專業的人來指導白幕悠。
當然,日常訓練也沒落下。
正是因為在如此高壓的環境下,白幕悠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汲取諸多往常生活中沒有的知識和經驗,讓卡帕小隊的生存率徒增至少23個點。
Trixy依稀記得,那時候的U,還對自己說過那麼一句話。
“無論未來你活成什麼樣子,都不要後悔自己此時此刻的狀態。”
“別看也別信網上那些販賣焦慮的文章,說什麼20歲貪玩不努力,工作不穩定,30歲沒車沒房就開始後悔。”
“說句不好聽的話,沒有行業的前輩帶你,進入那個領域后,也會瞬間被吃得一乾二淨。”
“你儘管玩,但學習也不要落下。”
“玩也是一種歷練,為自己的人生,增添幾筆濃郁的色彩。”
“只要守住底線,你就能繼續擁抱光明。”
“我不會用炎夏刻板的教育束縛你。”
“鷹盟、歐聯等地區,很多人都是結完婚後,繼續掙錢打工讀書。”
“你擁有更廣闊的天空,和更多更多,獨屬於自己的選擇。”
葵只記得那一天,陽光和煦而又溫暖,普通人的生活平凡而又美好。
白幕悠也確實如此,從未給過葵任何壓力。
他不像其他家長那樣,要求她這次考試必須多少分。
考砸了,咱就了解這次失誤的地方。
考好了,咱就去吃、去玩!
怎麼開心怎麼來。
正因為如此,葵的童年,才能無憂無慮。
白幕悠有些理念,葵並不是特別認同,但他對自己的態度,卻又無可厚非。
至少,葵心裏是很高興的。
套用某位作家的話而言,即是“那是一段小有遺憾的幸福時光”。
可惜,少女情竇初開,尚未表明自己的愛意,她的傾慕對象便已經倒在前線。
或許,秋海棠早已預料這種到結局。
老太太是聰明的。
只是,她選擇裝傻。
也就是在那一刻,女孩一夜之間發生蛻變。
她沿着他的足跡,終將活成了他的樣子。
手術室外。
少女緩緩閉上眼,蹙着好看的眉頭,內心暗暗祈禱:請你一定要撐過來,拜託了…
至少,請好好接受我的心意。
明明只是一盞普通的白熾燈,落在少女身上卻顯得無比聖潔,虔誠。
瞧見這一幕的護工,心裏開始有了猜測。
手術室內的那名患者,一定是她最重要的人吧?
哪怕經歷過無數次悲歡離合,護工仍忍不住為其動容。
機場比婚禮殿堂見證了更多真摯而又熱烈的親吻。
那麼,醫院手術室外的廊道,則比教堂聆聽了更多虔誠的禱告。
與此同時,手術室內。
躺在鋪滿紗布的病床上,少女依然緊閉着雙眼。
唯有旁邊設備儀器上,那不規律跳動的線條,證明她此刻還活着。
安娜眉頭緊鎖,不斷揮舞着手中的手術刀。
正常就算是遇到事故,一兩場手術就能夠搞定。
白幕悠的情況比較特殊,他體內含有太多義體。
再者,鷹盟為其更換的架構,因為長期沒有得到妥善的維護,部分零件早已開始老化。
今天這一場,除了是清除體內的淤血外,他們還在為其適配更優質的義體,以及更新顱內潛藏的戰鬥晶片。
安娜越搗鼓越心驚。
眼前的這位睡美人,沒有女性該有的基礎物件,更沒有男性持有的特徵。
除了面部柔和的曲線外,整個人看上去更像是人偶。
是的,人偶。
她……
不,應該是他。
他既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反而更像是四代以後的戰術人形。
萬幸他還保留着人類的大腦、血肉、消化系統。
根據Trixy向自己的敘述,安娜明白這傢伙是蘇醒未久,就解鎖I階,進入沸血狀態。
簡直是亂來!
血肉沒被高溫溶解掉就已經算得上是超級幸運了。
戰術人形進入沸血,是在消耗自己的體能。
而半改戰術人形,如非必要條件下,肯定不進入這種模式。
因為,這是在拿生命戰鬥。
血條瘋狂-1、-1、-1的那種。
但安娜心裏也不得不佩服這傢伙。
面對【碾壓者】不僅能周旋許久,還能背着好友Trixy成功撤離。
要知道即使是S級戰術人形,遇到【碾壓者】也是秉承着“能撤就撤”的原則。
畢竟,螞蟻再怎麼團結,也干不過成噸重的大象。
偏偏,這個名為“悠子”的傢伙,在Trixy的電子偵戰的加持下,完成了這個壯舉。
思慮片刻,安娜終究還是放棄了,放棄將其顱內存儲的戰鬥數據,上傳給軍部的那些高層。
她明白摯友想要的生化,所以,還是不要自作主張,將二人再置身於危險之中。
這是一個醫生,所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
否則,按照軍部那邊定下來的鐵律,凡是軍用戰術人形,重傷歸來后肯定要上傳數據,生怕帶回來一個被洗腦過的卧底。
病床上的睡美人,在最深層的意識里,正在做一番激烈的掙扎。
過往發生的一切,以幻燈片的形式,在眼前播放。
電影院內,只有他一個觀眾。
然而,很快又出現擁有同樣面孔的觀眾。
“你好啊,U。”
“或者說,我該叫你白幕悠?”
女孩警惕地看着對方:“你是?”
男人打了個響指,十分紳士地自我介紹道:“鄙人名為白幕悠,是本體中——自我的存在。”
“呃呃……”
看到女孩錯愕的模樣,男人繼續道:“而你,是本我……友情提示,你是失去記憶的本我。在本能的驅使下,讓你縱使沒有前置記憶,也能感知外界的一切,能夠判斷危險的來臨,做好應對措施。”
“那麼,你現在出現,是要奪取身體的控制權?”
“確實有過這個念頭,但我還是更希望躺平,所以…”
他實在是太累、太累了,想要稍稍喘息一下。
哪怕是一會會兒也好…
“所以?”
“呵呵,往後的一切,就託付給你了。”
男人微眯着雙眼,平靜地說:“在此之前,我會為你呈上過去的記憶。但在你醒來后,並不會全部記得。”
“為什麼?”悠子眉頭微皺:“你話別說到一半,我討厭謎語人!”
男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電影開始了。”
悠子抬起頭,果然看到熒幕上,仍在播放着自己的過去。
如果說前面都是平淡無奇,讓人感到乏味內容,甚至開始想打瞌睡的話…
直到那張詭異笑容的出現,開始勾勒出她靈魂深處的噩夢。
最後,語言的蒼白和無力,已經無法表現出,她那時候在戰場上,親眼目睹戰友接連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悲愴。
記憶的最後,停留在炮火之中。
但自己現在還有意識,並且成功帶回葵寶寶,那麼就證明她被搶救過來了。
慢着!
2062年7月3日?
WTF???!!!
看着一臉震驚的悠子,男人無奈地聳了聳肩:“因為鷹盟的內耗,影響到你的復蘇時間。”
“那老媽她…”
“嗯,老人家走了。”
“……”
沉默,漫長的沉默。
兩人都沒有再開口。
“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悠子詢問道。
白幕悠搖了搖頭,回答:“沒什麼。”
“真沒有?”
“唔唔…”
男人斟酌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對葵吧!那孩子的心意,我不相信你感受不到。”
聽到這番話,少女俏臉一紅,眼神開始躲閃:“你、你在說什麼胡話呢?而且……我現在這副樣子……”
“她不會在乎這些的。”
男人眉頭微皺:“好像遇到了點情況,你抓緊時間消化這些吧!”
“啊嘞?”
“為了你的大腦着想,我肯定會屏蔽掉某些過去,以免你醒來后變成白痴。”
“額…”
白幕悠躊躇片刻,最後還是轉過身,瀟洒地揮了揮手:“加油!我相信你能做得比以前更好!”
望着對方遠去的背影,悠子落在心口處的五指,蜷縮成拳頭。
緊接着,毅然決然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沒有注意到的是,白慕悠背對着時,臉上掛着釋然的笑容,小聲道:“抱歉,接下來的路,我不能陪你了。”
加油吧,你就是我的延伸,未來的無限可能…
另一邊。
“患者心率開始驟降,準備使用心臟起搏器!”
“快!開始搶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從上午八點鐘,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半,手術室紅色的燈終於熄滅,轉換為綠色的光芒。
醫生護士們陸陸續續離去。
Trixy沒有去阻攔詢問,她能清晰看到每個人臉上,盡顯疲乏之色。
想必手術過程也不輕鬆,連續幾個鐘頭都緊繃著神經,生怕一不小心迫害一條鮮活的生命。
過往的醫生和護士,也注意到手術室外,在此安靜等待的患者。
甚至,還有幾人上前詢問。
Trixy只好禮貌地表示自己沒事,只不過在等待安娜醫生和那位患者。
終於,她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瞧見長椅上,穿着病號服的少女,安娜有些頭疼:“你怎麼不在病床上好好歇着?咱知道你體質好,很快就能下床活動,但也不能這麼任性啊!”
“我……”
Trixy嘴巴微張幾下,最後低下頭道歉:“對不起。”
見到她難得乖乖認錯的模樣,安娜忍不住輕嘆了口氣:“算了,我知道你擔心她,也不能強行給你打麻藥,讓你乖乖躺上大半天時間。”
“手術……怎麼樣了?”
與那雙充滿希翼的目光相遇,安娜突然間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注意到安娜躲閃的眼睛,Trixy開始慌了,抓着她的手腕,急切道:“她有沒有事?快說啊!”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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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是1w+的字數喔~
另外,祝大家元宵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