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2章 第2章

顧昭停住了腳步。

那廂,正在招呼趙刀的老杜氏也注意到了顧昭的沉默。

她多瞧了一眼顧昭,張嘴正待走過去詢問時,突然,旁邊的趙刀開口了。

「嬸子,這是我昭侄兒吧。」

「啊?」聽到這話,老杜氏停住了正要抬起的腳步,面上有一瞬間的不自在。

趙刀的視線沒有在老杜氏身上,因此,他沒有注意到老杜氏面上浮現的那一瞬間不自在和欲言又止。

他的目光此時落在前方几步遠的顧昭身上,面上有讚歎一閃而過。

「嬸子,不是我這自家人自誇,我這昭侄兒生得真是好,遠的不說,我家那頑劣小子要是站在昭侄兒身邊,旁人不知情的,還以為一個是小廝一個是少爺。」

「當然,昭侄兒必須是那少爺!」

趙刀哈哈笑了一聲,轉而看向老杜氏,繼續勸道。

「我瞧着昭侄兒近來高了許多,身子也康健不少,嬸子要不要將他送私塾?多少認點字,以後也不至於做個睜眼瞎。」

老杜氏勉強的笑了笑,「不急不急,再說,再說吧。」

趙刀不贊同了,「哪裏就不急了,我記得他是七月生辰,再過半年,都得整十歲了吧,這時候去私塾正好。」

「這個年紀曉事明理了,又不貪玩,人也坐得住,咱們尋常人家,也不圖孩子多大出息,那些考學啊當官啊,咱們是不要想了。」

「咱們想些踏實的,腳踏實地的,孩子能認點字,會些算數,那束脩便是花得值了,有天資的話,當個賬房先生,那也是咱們祖墳冒青煙了。」

趙刀:「嬸子你說,我說的在不在理?」

「在理在理。」老杜氏扯着嘴皮,客氣的應了兩句。

趙刀瞧着她那模樣,便知老杜氏沒有送顧昭去私塾的打算,他忍不住嘆息兩聲,視線朝不遠處的顧昭看去。

只見他雖還年幼,但那身姿挺直,五官秀氣,尤其一雙眼極其清正,瞧過去便不是普通模樣。

老話說的鐘靈毓秀的孩子,大概就是這般模樣吧。

趙刀輕嘖:就跟早晨山裏的小松一般,乖乖,怪水靈靈的,可惜了,可惜了。

……

天邊突的泛起了魚肚白,天光漸漸的朝黑暗的大地一點點的蔓延開。

冬日柔和的光亮落在顧昭臉上,似乎是注意到趙刀的視線,顧昭握緊手中如灰霧的絲線。

她抬頭朝趙刀看去,禮節性的笑了笑。

這一笑,沖淡了她不言不笑時面上的冷冽。

趙刀再次可惜。

嘖,如此好兒郎,生得這般聰明相,不去私塾,以後只能當個睜眼瞎,再是珍珠也得成了魚眼珠。

趙刀忍不住瞧了一眼顧春來。

他這顧叔目光短淺啊。

目光短淺的顧春來:......

他與老杜氏對視了一眼,皆從彼此的眼裏看出了苦澀。

顧春來開始趕人,「走走,跟你嬸子拿了酒就家去,熬了一宿,我也累了。」

「哎!」聽到酒,趙刀面上浮現一抹喜色,當即搓了搓手,催着老杜氏要往灶間方向走去。

老杜氏看了一眼顧春來。

顧春來揮了揮手,「去吧,昨夜答應送他的,給他拿兩筒。」

老杜氏:敗家老爺們,漫天撒錢。

兩筒竹酒可不便宜,她在心裏重重的唾罵了顧春來幾句,面上卻不顯現自己的小氣,依然帶着熱情的笑容招呼趙刀。

「走,跟着我來,這冬日裏還是要喝點酒好,當值的時候也能暖和暖和。」

趙刀喜滋滋應和,「是是,嬸子不知道,昨夜可冷了,打我夜裏打更起,還從來沒有這般冷過。」

趙刀一邊走,一邊誇張的抱住自己的胳膊,當場給老杜氏表演了個什麼叫做凍死鬼。

饒是因為要給出兩筒竹酒,心裏有些不順的老杜氏,瞧着這一幕也忍不住呵呵笑出了聲。

趙刀生怕人不信,再次強調,道,「真的,要不是我顧叔將燈籠往我手裏塞,又舍了我幾口酒,說不得我就得被凍成塊了。」

「昨夜當真冷得邪門!」

老杜氏不以為意:「是是是,一會兒回去了好好的喝兩盅,你年輕,喝了酒好好睡個覺,今晚又是生龍活虎了。」

趙刀不露怯:「咳咳,那倒是。」

老杜氏領着趙刀往灶間方向走,經過顧昭時,老杜氏拍了拍顧昭的肩,面容都柔和了兩分。

「怎麼楞這了?」

顧昭搖了搖頭,「沒事,奶你先忙。」

她的視線落在趙刀身上,凝神看去。

果然,在趙刀身上也有那如絲的灰霧,尤其是在他的背部的肩處。

原先兩人面對面,顧昭還沒瞧見,此時趙刀跟着老杜氏往灶房走,正好走在她的前面,他背後的那些殘留的灰霧便也暴露出來。

趙刀不自在的動了動肩膀,和老杜氏嘮叨,「這肩啊,老是有些不舒坦,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凍着了。」

老杜氏沒好氣,「好了好了,不說這事了,沒的你一個壯漢還不如我家老頭子。」

她示意趙刀瞧顧春來,院子裏,顧春來正背着手,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煙。

老杜氏,「你顧叔都沒嚷嚷,你啊,拿了酒就回去好好歇歇,睡一覺,這身子就舒坦了。」

「但願吧。」趙刀有些悻悻。

顧昭瞧着他背後的灰霧,面上帶出幾分遲疑。

這般情況來看,趙叔吃酒睡一覺,可能也舒坦不了。

……

趙刀提着兩筒酒朝外走,告別道。

「我走了,嬸,過兩日散值后,讓我顧叔去我家喝兩杯吧,我讓我那婆娘整些好菜。」

老杜氏瞥了一眼明顯有些心動的顧春來,暗地裏瞪了瞪他,擺了擺手,拒絕道。

「不了不了,就不麻煩侄媳了,她平日裏照料家裏,事情就夠多了。」

趙刀還待繼續說話,老杜氏連忙截住他的話頭,「再說了,你們夜裏打更一宿沒睡,這日日當值,白日要是沒歇好,夜裏該耽誤事了。」

夜裏打更可不單單需要報時,更有巡邏的差事在身上,要是吃了酒,夜裏不清醒,到時報錯了時辰,又耽誤了差事,那可是會出大事的。

趙刀沖顧春來投來愛莫能助的眼神,聳聳肩,只能作罷,在他往外走時,突然,他的肩頭被人拍了拍。

趙刀詫異的回頭,「喲,是昭侄兒啊,有什麼事嗎?」

顧昭抓下趙刀肩上的灰霧,聞言將手往背後一擱,「沒......」

她對上趙刀意外的視線,眼角的餘光掃過院子,老杜氏和顧春來也正朝這邊看過來。

顯然,她方才的動作是有些突兀的。

顧昭頓了頓,「趙叔,今晚遊街,家佑去嗎?」

顧昭會這麼問不奇怪。

在玉溪鎮,元宵佳節向來有小兒打燈遊街的習俗。

雖說是小兒遊街,但一般人家在孩子大了,也還會讓家中的孩子去遊街祈福。

直到女子行及笄禮,男子行束髮禮,長大成人,這才作罷。

趙家佑是趙刀家的小子,比顧昭大兩歲,今年不過是十二歲,卻已經是人高馬大模樣。

去年元宵佳節的時候,他就吵着自己已經長高長個,不需要再打燈遊街。

尤其在遊街過後,各個小兒還需去竹林,尋一棵合適的青青翠竹,將自己掛在竹子上頭,唱唱長高的童謠。

趙家佑去年掛斷了一棵大竹子,他深惡痛絕的放下狠話,說是今年一定不去參加這勞什子的打燈遊街,更不會再來掛竹祈願。

顧昭:「叔,他去嗎?」

趙刀愣了愣,隨機大聲應道,「去,怎麼不去。」

「你別聽家佑那小子渾說,這元宵祈福一年一次,是個大喜事,他可不能缺席了。」

顧昭點點頭。

趙刀打量了兩眼顧昭,突然道,「昭侄兒莫慌,傍晚時分,我讓你家佑哥來找你。」

顧昭愣了愣。

她沒有慌啊。

隨即,顧昭想起了記憶中的自己是沉悶內斂的性子,又因為一些原因,打小便沒有什麼玩伴,想來趙刀會誤會自己一個人害怕心慌,也是因為這樣。

顧昭沉默了下,點頭應下。

揮別趙刀,顧昭回頭,恰好對上老杜氏的眼。

顧春來又重新往煙斗里塞了一把的煙絲,此時正狠狠地抽上一大口,瘦削的臉上,每一根褶子都寫滿了煩悶。

顧昭頓了頓,停住腳步。

老杜氏兩步過去,將顧春來手中的大煙斗奪了過來,「抽抽抽,趕緊去吃飯,燙燙腳去歇着。」

她看着地上顧春來磕出來的一大捧煙灰,有些氣急的嚷道,「怎麼抽這麼多,多大的人了,我一沒留神,你就瞎胡來。」

「唉,心裏煩悶,可不就抽得多了一點嘛!不打緊不打緊,反正我也是半埋土的年紀了。」

顧春來說著話,抬腳往東屋方向走去,「對了老婆子,今兒我累了,你替我端飯到屋裏,一會再給我打點水來燙燙腳。」

「懶貨!」老杜氏看着顧春來的背影,沒好氣的嘟囔兩句,轉身就去了灶間,顯然是去端飯打水了。

頓時,院子裏只剩下顧昭一個人。

顧昭看了看闔上門的東屋,心裏嘆了口氣。

她知道這老兩口在煩悶什麼,這事說來真是糊塗事。

十年了,他們一直認為自家生養的是個孫子,卻不想,兒媳婦突然改嫁,孫子發熱病得迷糊,老杜氏幫忙換衣擦汗,這才發現,原來這顧昭不是孫子,而是孫女。

被兒媳婦欺瞞了十年,還來不及驚怒,顧昭命懸一線,兩人只剩下擔憂。

畢竟,不管是孫子還是孫女,都是他們顧家的血脈。

等顧昭退了熱養好身子,已經大半月過去了,顧春來和老杜氏也是這時候才有了心神去煩悶孫子變孫女這事。

顧昭瞧了眼東屋,手裏抓着灰霧,提着燈籠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這事她也沒轍。

只能老兩口自己看開了。

......

老杜氏端着托盤進了東屋,也跟顧春來說起了這事。

「要我說,這事都是張氏不地道,你說,這生的是孫女就孫女了,她好端端的扯什麼謊,還騙我們,說昭兒是男娃,她好狠毒的心吶,這一瞞就瞞了我們十年,要不是昭兒這場病,我還不知道這事。」

老杜氏將托盤往桌上一擱,耷拉着眼皮,恨恨的繼續開口。

「興許到我死的那日,我都還以為這是孫孫,得給我摔盆的。」

「渾說什麼!什麼死不死,摔不摔盆的。」顧春來制止了老杜氏,「咱倆年紀也上來了,有些話還是忌諱點。」

老杜氏雖然仍有不忿,卻也收了口。

片刻后,她嘆了口氣,緩了緩心神,有些彆扭的繼續道。

「我也不是不喜歡昭兒,這這,這張氏弄這一出算啥事啊,不說咱倆,街坊鄰居哪個不認為咱們家顧昭是個兒郎,你瞧方才那趙刀,還以為咱們苛待昭兒了。」

「是我不想送昭兒去私塾嗎?」

「昭兒她是女娃娃!」

顧春來拿過碗中的饃,將它掰開,往裏頭夾了兩筷子的醬菜,聽着老杜氏的絮叨沒有吭聲。

只是他那一直緊鎖的眉頭透露出了他心底的不平靜。

老杜氏推了推顧春來,「哎,你別光顧着吃啊,這事,你說怎麼辦?」

顧春來嘆了口氣,「怎麼辦,還能怎麼辦。」

老杜氏遲疑,「不然,我找人透透口風。」

這話一出,立馬被顧春來制止了。

「不成。」

老杜氏:「怎麼就不成了?」

顧春來不說話。

老杜氏急了,「昭兒是女娃娃,先前咱倆不知道也就算了,這眼下咱倆都知情了,總不能當不知道吧。」

「總得為她想想,她,她這當個男娃娃養,又不能嫁人又不能娶妻生子,等咱倆老了,埋土裏了,剩她一個,還不知道從哪裏掙錢銀兩。」

「這這,我的昭兒命苦啊,爹死了,娘還盡干糊塗事!」

老杜氏說到這,更是怨恨起了顧昭的娘親張氏。

顧春來放下竹筷,肩膀一沉,嘆了口氣,愁悶的開口。

「就你心疼昭兒,我不心疼嗎?」

老杜氏:「不心疼,沒瞧着你哪裏心疼了。」

顧春來不理睬老杜氏的氣話,繼續道,「原先我也氣憤張氏,不過這幾日,我倒是想通了,也想明白了張氏作甚欺瞞我們,說昭兒是個男娃。」

老杜氏沉默。

顧春來:「咱們顧家,雖然沒什家財,好歹也是玉溪鎮上有一處屋舍,鄉間也有幾畝薄田,還能吃幾分田息,昭兒她爹去的早,她也沒個叔伯,等我這老骨頭一走,要是昭兒是女娃娃這事大傢伙知道了,你瞧着這裏能剩什麼?」

「說不得連人都被旁人賣了。」

這話一出,老杜氏的心一顫。

「不,不能吧。」

顧春來咬牙,「怎麼不能?」

「你也活了大半輩子了,見得還少嗎?」

「這吃絕戶的,黑心肝的人哪裏少了,他們奪了家財不算,那是恨不得連人都放在磨盤上磨一磨,看看能不能再出點油渣。」

老杜氏跌坐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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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打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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