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花顫
在這處不知名的戰場上，白色的雪花沾染了鮮血，迅速墜地，如一滴滴水珠從天空抖落，大珠小珠落白原，似是下了場傾盆大雨。
魔教的軍隊開始撤退了，就像林葬天說的那樣，他們走得不快也不慢，似乎是有所保留，按照林葬天的吩咐，林家這邊的軍隊見敵軍開始撤退了也就不再追趕了，陸思和林衠在馬上眺望遠處浩浩蕩蕩的退兵，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召集身邊的將士開始撤退了。
陸思眉頭緊鎖，方才她看着幾個本能夠抹殺的魔教之人從她的眼皮底下逃走，心裏面不是很舒服。早知道就一斧子甩過去了，也不至於這麼麻煩自己，讓自己因為這件事而煩心，之前她就已經盯着那幾個人很久了，因為他們下手實在是下作，總是偷襲，不光是殺人，還要凌虐屍體，畫面實在是不堪入目，見到自己手下的將士們被如此小人這般對待，任誰心裏都不會舒服的，所以在看到那兩個泥鰍一樣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陸思感到自己的一顆心臟幾乎是猛地跳了起來，就堵在嗓子眼，呼吸的頻率都開始加快，趕緊策馬追上，生怕那幾個人就這樣跑掉，但是看到他們已經開始撤退了，陸思想到了林葬天與她說過的話，便按捺下自己想要繼續追上去的慾望，勒馬停住，不再上前。
林衠和眾人一起撤退，途中發現陸思的神情有些陰鬱，似乎是心中有煩悶，不停地在嘆氣，於是林衠提了提韁繩，猶豫了一下問道:“陸將軍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陸思看了林衠一眼，沒想到這個平日裏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居然如此善解人意，剛好趕上了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想了想，也不覺得這是什麼不能與別人說的事情，剛好現在心裏憋了一股氣正愁沒地方發泄呢，林衠一問，她便也多了條出口能夠講一講自己心中憋悶的事情，與其他人說或許還需要擔心他們對自己的事情太過上心，但是與林衠說這件事情卻好像不需要擔心這些，他是個善於保守秘密的人，跟他講比較靠譜。於是陸思沉了沉氣，開始將自己的煩心事與林衠說了一遍。說完之後陸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甩掉了一個大包袱似的，心情也輕鬆了不少，表情也明朗了些。
林衠聽完之後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與陸思說道:“他們早晚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你無需擔心，只不過是將他們的死期延長了一些日子，等到少主過幾日再度出兵，你的那樁心事也就有機會了結了。”
聽到林衠這麼說，陸思想想便覺得有些靠譜，畢竟林葬天的行事風格讓她十分喜歡的一個因素就是他也和自己一樣，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不會白白吃虧。想到這，陸思便開始想着何時能夠再次出兵了，之後說不定還要找少主再問一問，他肯定是不會嫌自己煩的，畢竟少主是少主啊。
隔着一片涌動着的人潮，雪花片片落下，如紅色的大雨傾注在頭頂，林家的將士們個個都從血海中走來，身上的血腥氣格外重，每個人臉上神情肅穆，腳下步伐由亂到齊，匯合成了一陣陣有節奏的震天響的聲音。
林葬天和靈兒並肩站立，注視着這一切。
“他們……都在看着你呢。”靈兒看向身邊不知何時已經不發一言的男人，輕聲說道。
林葬天眼珠動了動，像是嘆息一般的說出了這句話:“又死了很多人啊……”
“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早點結束吧。”林葬天又說道。
靈兒點點頭。
“嗯。”
天空從遠處移來了一片烏雲，覆蓋在血色的戰場上面，光線暗下來之後，看什麼都是一片灰黑色。
白熊一族的人從那副巨大的身軀開始逐漸變小，為首的白熊一族的族長“大山”和圍繞着他的肩膀飛着的白熊一族的守護神小白，他們也在注視着那個熟悉的身影。
“多日不見，林兄的實力又強了不少啊。”“大山”有些感慨地說道，他笑了笑，抬起一隻手臂，身後的白熊一族的人紛紛做出誠服和歸順的動作，這是白熊一族對林家的示好，是他們一族的傳統，若是想要歸順於某個勢力，他們也會相應地做出最高的禮遇來對待對方。不得不說，整個歷史上，或許今日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發生。
小白飛了一陣，落在了“大山”的肩膀上面，它看着這個被鮮血澆築的戰場，心中的震撼是一陣又一陣的，像大海的浪潮一樣，一會高漲一會落下，整個身軀彷彿化作了海中的礁石，看着身邊的海水流逝卻什麼也做不了，無法改變時間和歷史的進程。
在簡單地看了下戰場之後，它發現雖然白熊一族誠服某個勢力的事情已經算得上是很驚世駭俗的了，但是在今天的這個戰場上，一切的事情之中，卻變得好像並沒有那麼獨特了。不過這也都不是它所需要關心的事情，它唯一感到驚訝的事情其實還是林葬天的境界，他怎麼那麼快就到達封神境界了？！這麼年輕的封神境界的存在，不說是前無古人，肯定也是後無來者了。它扇動了一下翅膀，嘰嘰喳喳地叫了幾聲，似乎是再不叫幾聲就沒法接受這件事情似的。
遠古龍族癱在他們周圍，各個都像是耗盡了所有的精力一樣，耷拉着眼皮，
身上的魔紋消除之後，它們身上的靈力也跟着流失了大半，這下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只有幾個看上去很有威嚴的遠古龍族與他們道了聲謝，在了解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跟着與它們講解這一切的言天一起向著林家暫時設立的城中飛去。即使是言天也不得不佩服林葬天的前瞻眼光，早就跟明禮說了此事，提前就設立好了可以讓這些遠古龍族歇息的地方。
白禪大師和北辰在戰場上不知不覺間就成了配合默契的戰友，兩人此刻看着敵軍退去，各自鬆了口氣。北辰雙手合十，嘴裏念叨着一些經文，給這些戰場上面的亡者超度，白禪站在一旁看到了便也自然而然地加入了進來。隨着經文從他們的嘴中被念誦出來，他們的身上也開始漸漸地泛起了淡黃色的金光，無比神聖的樣子，就像是他們的身軀不是肉做的，而是由那暖和的金色光芒匯聚而成的似的。周圍的林家將士們看到了，便也跟着停步，與這兩位高僧行禮。
紅栗收回自己手上多伸出來的紅色指甲，甩了甩手腕，甩下去不少血水，本想着接點雪花洗洗手，結果這天上的雪花也鬧了問題，飄落下來的雪花都沾染了紅色的鮮血，碰到手上還是一團血珠，還不如不洗。
這就是人們說的雪上加霜嗎？紅栗突然想到。她嘆了口氣，在這樣激烈而無情的戰場上面，饒是以她這樣的強大心臟，也不得不說一句希望和平的話語。她一身紅裙此刻更加鮮紅了，但是喜歡紅色的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因為不變太久而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林葬天呢？紅栗朝着四周望去，神情之中帶着某種急迫，似乎只要能看到那個人她的這份不知源自何處的難受就能緩解一些了。
她最後終於看到了那個身影，後者一襲黑衣立於緩緩移動的大軍之中，身上一塵不染，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這一刻，她看着他，感覺他好像站在那，又好像不站在那裏。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但是她卻覺得心裏踏實了許多。
白三都和雪狼各自站在戰場的兩側，像是要將戰場給縮小一些似的，兩個人所在的地方，敵人都死的很多，倒下一片。
雪狼雙手持刀，此刻單膝跪地，喘着粗氣，身上血跡格外多，鮮少有自己的，因他不管不顧的打法，所以極其容易受傷，但是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也因此，他一個人殺的敵軍的數量可以抵得上一百個林家軍所殺的敵人的數量了。雪狼手腕微微有些顫抖，他咬了咬牙，將雙刀插入地下，顫微微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他稍稍直起腰來，就連雪狼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好似在發泄着什麼似的，一定要多殺些敵人才行。他眼角的餘光看向白三都的那邊，好像有點抱歉的意味，不過這種表露在外面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過，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罷了。
白三都近日以來關於自己的那個夢境又做了幾次相同的夢，他覺得這一定有所暗示，所以每天醒來之後都在不斷地重複自己的夢境，試圖回想起一些事情來，那夢境之中拿着書卷的高大人像，那所謂的封印到底隱藏了什麼，他都在一個個地回想起來，就像是從記憶的土堆裏面一下子挖出了無數的珍寶一樣。
他感到自己似乎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暮在戰場上遇見了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白小樹，她在戰場上面發揮了她身為遠古雪豹一族的天賦，遊走於戰場之中，所到之處，都是一擊斃命，很少有需要她第二次出手的敵人，不光是因為她的實力很強，也是因為她善於給自己尋找敵人，憑藉著每個人身上的氣息她就能夠判斷那人的實力和自己相比到底如何，然後再選擇自己需要擊殺的目標，道理很簡單，保命最要緊，她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那麼多錢還沒花完呢就把性命搭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遇見暮實屬偶然，當時白小樹被一個隱藏身份的城主盯上了，本想着趕緊逃跑，結果那個城主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她要逃走，提前便設下了陷阱等待着她走進去，當白小樹有些束手無措的時候，只看到那個由那位魔教的城主所營造的領域之內，天穹之上忽然破開了一個大洞，然後便看到洶湧的黑色火焰湧入，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那位目光清冷的女子，她一襲黑衣，只是輕聲與白小樹說了句快走，然後便已經一拳來到了那個城主錯愕的臉上，將後者的鼻子都打歪了，鼻血流了一地。
最後，是她們兩個一起將那個城主給了結的。畢竟以白小樹的性子，也不喜歡欠別人人情，不過看暮這一副冷冷的樣子，開朗的白小樹卻像是在戰場上終於找到了可以說話的人，在那之後便開始跟着暮了，她去哪，她便也跟着去哪，樂此不疲。白小樹最是喜歡像暮這樣面冷心熱的人了，她覺得這樣的人格外吸引自己，是能做好朋友的那種，所以她也就不在乎自己的熱情到底有沒有用對地方，會不會浪費，反正她自己願意就好。
最後的最後，戰場上面的事情就這麼結束了，事後還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處理，林葬天在將幾大出現在戰場上的新的力量都妥善的安排了一下，比如那些
遠古巨龍和白熊一族的“大山”和小白他們。至於其他的那些事情，則一股腦地全部都交給了明禮處理，明禮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堆需要處理的事務，就連林葬天輕易一個人率先前往戰場上的事情都沒來得及和他算賬，直接就埋首到那些光是看着就眼皮狂跳的事務當中去了。
時間又過了幾日，戰場上面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林葬天與明禮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再將戰線往前推進一些，帝國那邊也得知了雪原厄斯這邊的消息，及時送來了物資支持和武器支持，估計他們也沒有想到雪原厄斯這邊能夠取得如此傲人的成績，在那些城鎮中，林家的人已經完全掌控了那些城主的屬地，對於那些民眾而言，只要是願意成為帝國的子民的人，都可以留下，其餘的人若是不願意的話，林家也採取不殺百姓的原則，讓他們自己決定自己今後的去向，城門開了兩天，給了他們充足的時間考慮。
幾日下來，林家可以說是已經穩固住了從魔教那邊佔領的土地，不需要前線的明禮他們再操心些什麼了。
林葬天和靈兒站在城牆上，二人看着遠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幾日外界的消息不斷地湧入，東部海域那邊又出了事情，聽說是冒出了許多位化形為人的域外異族的存在，讓帝國頭疼不已，病急亂投醫，都開始向林家這邊尋求幫助了，林家的回答只有一個，那就是還在前線戰場上，暫時脫不開身，等日後處理完魔教的事情，定會前去相助。
而根據一些小道消息，妖靈的出沒好像也因為學院研究出來的那幾個大殺器而減少了許多，同時，一位突然出現的強大修士也引起了許多勢力的關注，那位趙姓青年雖然目盲身癱，但是修為和境界都奇高，在斬殺妖靈的過程中，他的身影時常出現在眾人的視野當中，而與之一起引起旁人注意的，還有那位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那位境界高強的美艷女子，聽說她一身紫衣，實力不俗，光是死在她手下的邪祟就不計其數。
聽聞此事，林葬天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身影，想到他，也就不禁想到了趙靜直和那位西風。現在想起來那段在中部大洲遊歷的日子，還是格外懷念啊。就是當時時間有些匆忙了，不然還能教給他們更多的東西，林葬天有些遺憾地想道。當初和他一起遊歷的同伴，如今各個都在當下的大勢之下做出了一些自己的成績，帝國里也開始流傳起他們的故事了。
真是世事難料。
林葬天想到這些，嘴角便有了些笑意。
靈兒看了眼林葬天，問道:“接下來就要去魔殿那邊了嗎？”
“嗯，”林葬天點了點頭，沒什麼猶豫，這是他早就想好的事情，已經是事不宜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態勢了。“接下來，就是決定這場戰爭的最終結局的時候了，摧毀魔殿，找出暮的族人，還雪原厄斯一份清靜與和平。”
“你這些天一直都沒有休息，能撐得住嗎？”靈兒有些擔憂地問道。這幾天她一直沒見他休息，所以一直有些擔心。
林葬天笑了笑，調侃道:“你還說我呢，你不也是？這些天我也沒見你休息一下啊，怎麼自己不顧，反倒擔心起我來了？”
靈兒抿了下嘴，眉頭皺了皺，看向林葬天，有些生氣。
她知道他對於那些戰場上死去的林家將士們耿耿於懷，這些天一直都是，當時看到他注視着那些躺在地上的人的眼神她便已經猜到了，如今看下來，比起他們，他反而是那個最不能釋懷的人。而他自己越是難受，就越是想要逗笑旁人，比如靈兒。
林葬天被靈兒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虛地低下頭來，默默無言地注視着遠方。
靈兒嘆了口氣，張了張嘴，感到自己的聲音像是花顫一般地顫抖起來，極其微弱，努力了好幾次都無法發出聲音。
當林葬天回頭看向她問她怎麼了的時候，她也只是搖頭。但她的嘴唇抿得更緊了。
這些年她以為他的心早已經死了，因為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林葬天在她的眼中除了滿身的隱藏不住的血腥氣和殺氣以外，還有一片漆黑的靈魂和內心，這樣的漆黑，是照不進一絲陽光的。但是現在的他，倒像是自己努力破開了個縫隙，得以讓他的內心好不容易能夠亮了一點。所以她決不允許他再變回去。
靈兒想到這，鼓足勇氣張開雙臂，義無反顧似的在林葬天的身後將他環抱住了。
林葬天感到一陣驚人的柔軟貼在自己背後，與此同時，一雙溫柔的手臂將自己環抱住，好像是害怕自己逃跑似的，抱得格外的緊。他愣了愣，想要拉開靈兒的手臂，但是卻被靈兒死死地抱住，一點也移不開她的手。
“靈……靈兒？”林葬天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道。
靈兒閉上眼睛，環住林葬天的手臂又抱緊了一些。
她只是低低地哼了一聲，然後便安心地抱着林葬天了。
林葬天低頭看了眼環抱着自己的手臂，心底里升起了一股難言的感受，這讓他的臉上明朗了一些，像是被一道陽光直面照射，暖和得讓人只想要閉上眼睛安心體會。
或許終有一天，他們二人會明白，在這一刻的他們的心靈相通，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