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大概是被江辭無的話震驚到了,門外的聲音再次安靜。
這次安靜了很久。
江辭無操縱角色一打五,團滅了敵方后,自己也死了。
等待復活期間,他抽空又看了眼電腦屏幕。
屏幕上顯示着監控畫面。
巷子黑漆漆,香火店內的燈光穿透門縫,照亮了門外的區域。
雖然有些模糊,但能看出門外並沒有人。
從一開始門外就沒有人。
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鬼東西找上門了。
江辭無正想着,門外又傳來了女聲。
這一次她的聲音帶着哭腔,聽起來有些做作:“哥哥,你就讓我進去坐一會兒吧,外面實在是太黑了,我好害怕……”
見這一局排位贏了,江辭無關掉遊戲,翻了翻抽屜,沒有找到第二個紙紮小人。
對比了一下遠處牆角的紙紮人和櫃枱上近在咫尺的剪刀黃紙,他選擇自力更生,快速剪一個。
江辭無天生體質特殊,沒有陰氣沒有陽氣,先天精氣不足,無法使用道教神咒、法器等等,更沒法畫符。
凡是有利必有弊,他這種體質介於陰陽兩界之間,是天生的紙紮匠,甚至不需要竹、木塑造骨架,僅憑一張紙片就能化形。
不過江辭無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碰過剪刀黃紙,有些生疏。
花了五六秒時間,才剪出一個勉強看得出手腳的紙片小人。
他起身走向門口,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江辭無看了眼來電顯示,是他爹。
他接起電話,懶洋洋地問:“老江啊,什麼事?”
電話那端響起一道中年男聲:“你在哪裏?”
江辭無敷衍地回道:“你說我還能在哪兒?”
聽見他弔兒郎當的語氣,江修明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你們輔導員電話打到我這兒找人。”
“說你不在學校,問你是不是在家裏。”
江辭無應了聲:“我是在家裏。”
手機另一端安靜片刻,傳來江修明遲疑的聲音:“你回家了?”
江辭無慢悠悠地說:“在家裏,不在你家裏。”
江修明:“……”
大概是聽見了香火店裏的對話聲,門外的女鬼再次出聲:“哥哥,要不然你幫我報警吧,等警察叔叔來了我就走,我一個人不敢走夜路嗚嗚……”
女人微弱的抽泣聲被江修明聽見,他火冒三丈:“你在和女人鬼混?”
“江辭無!你玩車玩表,現在開始玩女人了?我是怎麼教你的——”
“不是。”江辭無打斷他的話。
江修明更氣了:“我都聽見了,你還狡辯?!”
江辭無懶散地說:“不是女人。”
“是女鬼。”
女鬼:“……”
江修明:“……”
江辭無思索片刻,又補充了一句:“她覬覦我的美色,在哄騙我。”
半晌,江修明試探地問道:“你在鬼屋?”
江辭無想了想:“差不多吧。”
這巷子裏的陰氣是挺重的,四捨五入算得上鬼屋。
江修明呵斥道:“趕緊滾回家。”
“明天要去給你爺爺掃墓。”
江辭無一算日子,明天是江老頭的五七,死後的第三十五日。
五七掃墓祭奠很正常,但放在唯物主義的江修明身上就不正常了。
江辭無開門的動作一頓,疑惑:“你不是說這些東西都是迷信陋習么?”
江修明解釋道:“你雲姨提議的。”
“況且這是傳統習俗,不算是封建迷信。”
“別和你爺爺學,整天神神叨叨的,搞那些沒用的東西,閑得慌就來公司實習……”
江辭無懶得聽他廢話,掛掉電話,打開紅木大門。
門外的女鬼已經跑了,空中還殘餘着絲絲縷縷陰氣,和這條陰森森的巷子融為一體。
江辭無左看看右看看,沒在巷子裏看到鬼的身影,只有不遠處便利店的燈光亮着。
他轉身關燈關門,又看了眼時間。
晚上12點。
陵安大學的門禁是11點半,已經回不去了。
江辭無只好叫了輛網約車,準備回家。
路過便利店,他多看了兩眼。
店內縈繞着黑色的陰氣,王老闆則坐在櫃枱后玩手機,模樣正常,看起來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見狀,江辭無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大概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王老闆開口喊道:“江老闆。”
江辭無腳步頓住,偏頭看過去。
王老闆走到門外,笑呵呵地打招呼:“晚上有客人么?”
江辭無搖頭:“沒人。”
“只有鬼。”
王老闆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哈哈一笑,順着這話繼續說:“有鬼也好,有生意就行。”
“比我這個連鬼都不來的小破店好。”
江辭無瞥看便利店內濃郁的陰氣,安慰道:“有鬼的。”
王老闆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江辭無:“放心,你店裏也有鬼的。”
他掀起眼皮,漆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起來十分真誠。
王老闆想到白天和江辭無的對話,心裏犯起了嘀咕。
這個江老闆年紀輕輕,怎麼一天到晚惦記着怪力亂神的事情。
他扯起嘴角,尷尬地笑了笑:“江老闆,我不搞那些封建迷信的。”
擔心江辭無沒聽懂自己的言外之意,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們全家都是相信科學的唯物主義者。”
可別再神神叨叨了。
江辭無挑了挑眉,不再多說什麼。
他沒善良到熱臉貼去冷屁股。
“我先走了。”
“好嘞,明天見。”
王老闆朝他揮揮手,看着江辭無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盡頭,才轉身進店。
他收拾了一下櫃枱,拿起鑰匙準備關店。
便利店內燈光明亮,店外巷子又黑沉沉的,一明一暗,玻璃門上清晰地映出了他肥胖的身形。
王老闆看了會兒,發覺玻璃上的自己似乎有點變化,好像更胖了。
他眯起眼睛,不知為什麼,玻璃門上的倒影看起來有些陌生。
熟悉的五官彷彿有點錯位。
王老闆大步走到門口,湊近玻璃仔細看。
腮幫子上多了兩塊黑乎乎的東西。
他抬手用力地擦了擦,臉都擦疼了,還是沒能擦去那黑色。
緊接着,王老闆又看出了不對勁,不止是臉頰上多了兩塊黑色,他嘴巴的部位也浮現出了一塊東西。
圓潤的,有兩個孔。
像是個……鼻子。
王老闆背脊一涼。
不是他的五官有變化,而是玻璃門上映出了另外一個人影,和他的身影交疊在了一起。
可是玻璃門的另一端根本沒有第二個人。
王老闆臉色發白,突然想起了江辭無的話。
【你店裏也有鬼的。】
那聲音彷彿從耳邊掠過,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心臟重重一跳。
真、真的有鬼嗎?
彷彿是在回答他的問題,玻璃上的鬼影緩緩張大嘴巴,猩紅的口腔映在玻璃上,一口就能吞噬他。
“啊啊啊啊啊!!”
王老闆跌跌撞撞地往後退,撞到了一團綿軟冰冷的東西。
刺骨的寒意順着後背往上攀爬,瞬間席捲了全身。
王老闆僵硬地扭頭,對上一張慘白的人臉,扭曲的五官緩緩滲出了鮮血,依稀可以看出是個女鬼,往他臉上噴吐着寒氣。
他眼前發黑,雙腿發軟,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店裏竟然真的有鬼?!
“鬼、鬼……”
他哆嗦着雙手,摸到什麼扔什麼。
礦泉水、手機、薯片……統統砸了過去。
忽地,王老闆摸到一張薄薄的紙片,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對着逐漸靠近的女鬼扔過去。
紙片晃晃悠悠地飄在空中,在觸碰到女鬼的時候,人形紙片彷彿活了過來,停滯在空中,手腳揮動,對着女鬼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女鬼黑色的身形變得暗淡模糊,很快,她哀嚎一聲,消失在空中。
王老闆癱坐在地上,嚇出一身冷汗。
他獃滯地看着掉到地上的紙片,白色的紙紮小人泛起一層淡淡的灰色,眨眼間化成了粉末,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似的。
緩了好一會兒,王老闆渾身一震,終於明白從一開始,江老闆就在提醒他!
他顫巍巍地拿出手機,想要給江辭無打電話。
翻遍了微信和通訊錄,後知後覺記起來倆人壓根沒有交換聯繫方式。
他踉踉蹌蹌地爬到櫃枱后,死死地抱住被隨意放在地上的香火元寶,陰冷的身體逐漸暖了起來。
王老闆顫抖地撥通119,口齒不清地說:“店、店裏有隻、只……”
“您好,請問店裏有隻什麼?”
王老闆艱難地擠出一個字:“鬼。”
“女、女鬼,血淋淋的,七、七竅流血的女鬼……”
“先生,你是說店裏有隻女鬼對嗎?”
王老闆:“對對對。”
“請問需要幫你轉接120嗎?
“你們不能抓鬼嗎?”
“……不能。”
“那能幫我轉接一下特殊部門什麼的嗎?”
“稍等,正在為您轉接120。”
…………
另一邊,江辭無已經到家了。
江家位於市區的一個別墅小區,離香火店半個小時的車程。
江辭無進門的時候,一個穿着睡衣的美艷女人坐在沙發上,對着電視咯咯咯笑着。
江辭無走近,喊了聲:“雲姐。”
張雅雲是江修明的現任妻子,他的后媽,但從江辭無有記憶起,就沒見過親媽,是被張雅雲帶大的。
對江辭無來說,張雅雲亦母亦姐,之所以喊“雲姐”,都是張雅雲的要求,她覺得這個稱呼顯得年輕。
張雅雲隨手將薯片遞給江辭無,好奇地問:“你去哪個鬼屋玩了?”
“好玩么?”
江辭無沒有瞞着她,實話實說:“江老頭的香火店。”
張雅雲愣住了,有些驚訝:“怎麼突然去香火店了?”
“今天不上課么?”
江辭無接過薯片,往後一靠,倚着沙發解釋道:“大四的課都上完了,學校讓我們自己找實習單位。”
“正好老江頭的香火店——”
話未說話,沙發后響起一道慍怒聲:“你今天是去了香火店?”
江辭無扭頭,瞥了眼身後長相儒雅的中年男人,懶洋洋地點了點頭。
見狀,江修明瞬間綳不住神情,怒道:“誰讓你去那種地方了?!”
江辭無撩起眼皮,漫不經心地說:“我。”
“還有你爹,江老頭。”
江修明勃然大怒:“他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江辭無眨了下眼:“去世的前一天,他讓我去開店。”
“不信的話你可以問他。”
江修明當然不信,但根本沒法去問一個去世的人,他鐵青着臉,命令道:“明天掃完墓跟我去公司。”
“開香火店能有什麼出息,傳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
“不去,”江辭無滿不在乎地吃薯片,雙腿交疊,擱在茶几上,“我聽江老頭的話,去開店。”
江修明氣笑了,質問道:“他活着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聽話!”
江辭無應道:“所以現在我聽話了。”
江修明嘴角抽搐,吼道:“那你現在應該聽我的話,免得以後追悔莫及。”
“明天開始給我來公司實習!”
江辭無歪頭看他,輕飄飄地說:“老江,你別急。”
“再等等。”
江修明一怔,還以為他這是同意去公司實習了,神情稍稍緩和:“等到什麼時候?”
江辭無:“等你死了,我也聽你的話。”
江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