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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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容按着秦暄,趴在遠處的雪地里,遠遠地望着城門那邊。
城門口有士兵排查,城樓上還有弓箭手。
魏王秦英就站在城門口,正叮囑守城門的將領。
秦暄還是有些不相信,低聲問:「扶容,你……你是不是多想了?說不定二哥就是害怕出事,所以派人看守城門呢?」
扶容正色道:「若是害怕出事,為何要排查入城百姓的面容?」
秦暄抬頭看去,果然,每一個進城的百姓,都被要求摘下帽子,抬起頭,露出整張臉。
他們顯然是在找誰。
扶容又問:「殿下可認得守城門的將領?」
秦暄皺了皺眉,依稀辨認出那是誰:「應當認得。當日,我與二哥三哥一同封王,見過他。」
「他也認得惠王。」
「自然。」
「那就是了。」
魏王就是在找他們呢。
秦暄抿了抿唇角,低聲問:「那現在怎麼辦?大哥還在城裏,萬一……」
扶容蹙着眉,看着城門口的將領:「他應當不認得我。」
秦暄轉頭看他。
是了,兩年前,是先皇帝大婚,然後兄弟封王。
扶容沒有參加皇帝大婚,自然也沒有出席過幾位藩王的封王大典。
再加上,他之前只是個在詡蘭台做事的小小侍墨郎,應該不會有太多人認得扶容。
扶容支着手,從雪地里爬起來:「我進去看看。」
秦暄自然不肯:「扶容,太冒險了,他們沒見過你,我二哥可見過你,萬一……」
「不要緊,我躲着魏王殿下走就是了。」扶容捏了一把雪,讓自己冷靜下來,「倘若魏王並無反意,我再派人來知會殿下。」
「若是魏王心懷不軌,殿下切莫輕舉妄動。陛下出巡,身邊必定也帶着兵馬,待城中安定下來,殿下再行進城。」
「對了,若是惠王趕來了,也記得提醒他。」
秦暄還是有些遲疑:「扶容,要不派其他人先進去看看吧?」
扶容卻道:「只怕陛下身邊的人不認得他們,反倒打草驚蛇。」
扶容回過頭,點了幾個在淮州的近臣。
正好他們騎馬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人和馬都狼狽不堪,就扮作在路上被搶劫的外地商賈,混進城中。
扶容牽着馬,站在城門口,任由士兵檢查。
他們果然不認得扶容,見他餓得輕飄飄的,披着擋雪的蓑衣,帶着斗笠,簡直要被大雪壓垮了,還真像是被打劫了逃命逃出來的。
只是——
「這細皮嫩肉的?是商人嗎?」
旁人一驚,扶容眼珠一轉,朝他抱了抱拳:「是賬房先生。」
「行,進去吧。」
才走過城門,魏王正好迎面走來。
跟在扶容身後的人輕聲提醒道:「公子?」
扶容牽着馬,瞧了魏王一眼,隨後不動聲色地換了一隻手牽着韁繩,繞到馬匹另一側。
藉著馬匹遮擋,扶容就這樣和魏王擦肩而過。
*
皇帝聖駕停留在青州郡守府里。
這件事情不難打聽。
不過只怕郡守府也被魏王看守起來了。
扶容牽着馬,若無其事地在郡守府門前繞了一圈,果然看見兩個和城門口的士兵穿着相同的士兵。
不過魏王到底沒敢這麼明目張胆,說到底,他心裏還是敬畏自家大哥的。
扶容回過頭,吩咐幾個近臣:「散開吧,看看怎麼進去。」
他們這樣走在一塊兒,還是太引人注意了。
扶容牽着馬,走到郡守府的角門邊,正巧這時,林意修帶着兩個將軍從角門裏出來了。
「不要打草驚蛇……」
扶容眼睛一亮,立即上前,輕聲喚道:「林公子。」
林意修被嚇了一跳:「誰?」
扶容稍稍抬起斗笠:「是我。」
林意修一見是他,心中一喜,連忙拉住他的手,把他拉進角門:「來。」
兩年未見,林意修如今也是朝中重臣了。
兩人走在廊下,林意修低聲向他陳述這陣子的事情。
「其實陛下的身子一直都不好,只是沒讓你們知道。這回南下,也是想着再見你們一面,結果……」
林意修嘆了口氣:「這回也是沒有徵兆,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忽然就……」
「前幾日也是念及兄弟情義,召幾位藩王來見,沒想到魏王直接帶着兵來了。」
「陛下在病榻之上,仍舊安排了幾位將軍,保護淮王與惠王兩位殿下。都城事宜,陛下臨行之前就安排好了,不會有事。」
扶容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林意修就帶着他到了一處院落前。
門前看守的禁軍朝他抱拳:「林大人。」
林意修微微頷首,帶着扶容進去:「我們帶的禁軍也不少,不過都留守在陛下身邊。陛下若是見到你,一定會好些。」
扶容點點頭。
林意修推開門,殿中明亮溫暖,沒有一點兒陳腐的氣味,不像是重病之人所住的地方。
秦昭披着衣裳,坐在床榻上,伏案寫信。
一個溫婉的女子坐在榻邊,輕輕撫着他的後背,端來參湯,放在秦昭手邊,低聲勸道:「陛下,歇一會兒吧。」
秦昭搖頭:「只怕是再也見不到了,給阿暄的信,得快點寫完。」
扶容瞧着裏面,只見秦昭身形消瘦,披着和從前別無二致的衣裳,肩膀處卻塌了下去,好幾次差點撐不住,滑下去。
扶容不太敢相信地喚了一聲:「陛下?」
秦昭筆尖一頓,恍惚抬起頭。
扶容剛想上前,林意修拽了他一下,俯身行禮,扶容也只好跟着行禮。
「陛下,皇后。」
坐在秦昭身邊的女子便是皇后。
秦昭沒有再納其他妃子,娶了皇后之後,便一直只有皇后。
扶容小步上前,跪在榻前,仔細瞧了瞧秦昭的神色:「陛下?」
兩年未見,他竟憔悴至此。
秦昭忙道:「快起來,地上涼。」
扶容起身,在榻前的軟墊上坐好。
秦昭問:「阿暄呢?外面怎麼樣了?」
「淮王殿下就在城外,魏王派兵把守着城門,臣不敢讓淮王殿下冒險,所以先行進城。」
秦昭咳嗽了兩聲,又問:「你可有事?」
「我沒事。」扶容搖搖頭,「陛下要好好保重身體,有陛下在,魏王才不敢造次。」
秦昭瞧着他,笑了一下:「朕知道,朕如今好些了,還能再替你們撐一會兒。」
秦昭朝林意修招了招手,道:「去把劉行之、王約他們都喊過來。」
這些都是從秦昭做太子時,就跟在他身邊的近臣。
如今扶容到了,近臣齊聚,秦昭要跟他們商量什麼事情,已經很明顯了。
皇後起身要走,卻也被秦昭喊住了:「皇后也不要走,留下來。」
皇后垂眸:「是。」
等到人都齊了,秦昭也就開門見山了。
「朕登基兩年,膝下無子,此事不怨皇后,是朕身體不好。」
皇后神色微動,拍了拍他的後背:「陛下……」
「待朕死後,遵照先帝慣例,文武百官,還有皇后,都不必守孝三年,守孝三月即可。皇後年輕,更不必因朕而苦守宮中。」
「若是皇后願意,朕等會兒就擬旨,命皇后殉葬,實則爾等將皇後送出宮外,改名換姓,往後再嫁,爾等務必將此事辦妥。」
聽他這樣說,皇后早已經涕淚連連。
她入宮兩年,後宮沒有其他妃子,先帝的太妃們對她和善,陛下對她也溫柔,她在宮中,可以說是過得極好極好了。
如今秦昭將死,仍在為她打算,她如何能不動容?
皇后當即便道:「陛下仁德,若是下旨令妾殉葬,後人必定猜疑。」
秦昭輕聲嘆道:「朕虧欠你太多,將你困死在宮中,朕實在是於心不忍。」
「若是陛下萬一,妾自當殉葬,豈有假死之理?」
秦昭拍了拍她的手,點了點頭,最後叮囑近臣們:「務必將此事辦妥。」
一眾近臣同樣忍不住紅了眼睛,俯身領命:「是。」
秦昭又道:「還有一事,朕膝下無子,皇位後繼人選,諸卿有何提議?」
林意修道:「陛下胞弟,淮王殿下,心性純良,可堪託付。」
又有人駁道:「淮王殿下太過純良,不善權術,只怕不好。依我看,還是魏王殿下好,魏王殿下手握兵權,勇毅果敢,是不二人選。」
「魏王殿下都快反了,還提他做什麼?依我看,惠王殿下也不錯。」
「惠王殿下閑雲野鶴慣了,只怕連淮王殿下還不如。」
眾人爭論起來,無休無止。
秦昭也不說話,只是看着他們,靜靜地等他們說完。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中終於安靜下來。
秦昭咳了兩聲,面上卻泛起不自然的潮紅來。
他看向扶容,低聲問:「扶容,你覺得呢?」
扶容捏了捏藏在衣袖裏的手,小聲道:「陛下,我以為……攝政王殿下……」
他說的話雖輕,卻如同一塊石子,投進了波瀾不驚的湖面。
瞬間掀起驚濤駭浪。
「淮王與惠王太過純良,溫吞有餘,果決不足,連眼前魏王之事都無法應付,更別提往後入主都城,只怕控不住場面。」
「魏王殿下,雖然果敢,於政事上卻一竅不通,任人唯親。臣聽聞,魏地百姓過得並不好。況且,陛下尚未離去,他便大肆搜索兩位殿下,只怕……」
馬上就有臣子反駁他:「扶容,照你這麼說,攝政王是既純良,又果敢了?」
扶容頓了頓,小聲道:「他既不純良,也不果敢,他有點兇殘。」
「你……」
「但是論手段,他是雷霆手段,鎮得住場面,若是有他在,不會有任何變故。」
「若是往後安穩下來呢?他可是異族人,讓一個有一半兒異族血統的人繼承皇位,豈非往後這江山要改成草原人的江山?」
扶容小聲道:「他不會生孩子的。」
眾臣不解:「什麼?」
扶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說。
秦騖和扶容都不會生,他們二人,當然不會有孩子。
扶容頓了頓:「若是有所顧慮,陛下可以早立一道聖旨,從宗族之中挑選一個孩子,作為儲君,此人便由在場眾臣一同挑選。」
「可立兩道聖旨,一道交由攝政王,另一道分為幾份,交予臣等。倘若攝政王日後翻臉,我等拿出聖旨,同樣可以壓制他。」
扶容定定地看着秦昭:「攝政王治下西北,版圖擴張,平定內里,安穩民心,非攝政王莫屬。他是一匹兇狠的野狼,只要管好了,就不會出事。」
秦昭迎上他的目光,輕聲問:「你有把握能管住他嗎?他若登基,會不會骨肉相殘?」
扶容有些猶豫,他不敢確定。
畢竟前世……
秦昭卻不問他「為什麼」,只是轉頭看向其他近臣:「你們以為如何?」
「論親,朕應當傳位給朕的親弟弟淮王。」
「論勇武,應當傳位給魏王。」
「論功績,攝政王西出大漠,踏平草原,自然應當傳位給他。」
「你們覺得呢?」
近臣們俯身行禮:「臣等聽陛下旨意。」
秦昭抿了抿唇角,朝他們揮了揮手:「先下去罷,朕考慮一下。扶容風塵僕僕的,帶他下去休息休息,吃點東西,別叫其他人看見他。」
「是。」
扶容跟着近臣們退出去了。
林意修就把扶容安置在隔壁房間,魏王的人不敢擅自靠近。
扶容吃了點東西,和衣坐在榻上,靠着軟枕,正出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提議讓秦騖即位。
明明按照情理來說,他保舉秦暄上位,是最穩妥的。
秦暄就是有些溫吞散漫,做個守成之君綽綽有餘,他和秦暄關係好,往後秦暄也不會虧待他。
但是……
扶容就是提了秦騖。
扶容總覺得,冥冥之中的天意不可違抗。
前世大概也是這個時候,還有一年,秦騖就要登基了。
他忽然有些後悔。
後悔救了太子殿下。
他沒想到,自己救了太子殿下,讓他多活了兩年,卻也讓他在這兩年裏,時不時守着病痛的苦楚。
扶容在救他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他偷偷得到的好處,都是要還回去的。
那娘親呢?娘親也要還回去嗎?
深深的無力感湧上扶容心頭。
他忽然覺得手腳都使不上力氣來。
扶容想找人說說話,可是他不知道該找誰。
別人都不知道他是重生的,也不知道前世的事情,他對旁人,只能精心撒謊,根本沒辦法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扶容忽然想,要是秦騖在就好了。
起碼還能跟他說說話。
扶容抿了抿唇角,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漸暗。
忽然,隔壁房裏傳來一聲驚呼:「陛下!」
扶容一激靈,連忙從床上跳下去,跑出房間。
皇后跪在榻邊,秦昭躺在榻上,面色玉白,艱難地喘着氣。
因為扶容就待在隔壁,是最早趕到的。
扶容小跑上前:「陛下!」
秦昭握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你有沒有把握管好他?」
管好誰?
他們心裏都清楚。
攝政王秦騖。
扶容紅了眼眶,看着他,用力地回握着他的手,點了點頭:「有,我有把握,我管好他。」
「好。」秦昭枕邊拿出詔書,還有象徵帝王的玉璽,塞進扶容手裏,「拿好,去找他。」
扶容懷抱着玉璽,連連點頭:「好,好,我知道了。」
秦昭細細叮囑:「不要讓魏王看見你,今晚出城太顯眼了,明日一早再跟着百姓一起出城,保護好自己。」
扶容早已經泣不成聲,用衣袖抹了抹眼淚:「好……好……」
正巧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又傳來魏王的聲音。
「大哥?大哥!」
秦昭神色一變,拽了一把扶容:「快,別讓他看見你。」
皇后也拉着扶容:「扶大人,這裏。」
「好。」
皇后把扶容拽到床榻後邊,讓他在帷帳後面躲着:「扶大人,不要出聲。」
「好。」扶容抱着聖旨與玉璽,朝她行了個禮。
皇后頷首,認真地對他說:「你別怕。」
說完這話,她便轉身走出去,擺出皇后的架子,厲聲道:「魏王殿下,陛下面前,大呼小叫,成什麼體統?還不速速退出去!」
魏王飛撲上前,不知哭得有幾分真,幾分假:「大哥!」
秦昭嘆了口氣,和從前一樣,握住他的手:「沒事,大哥沒事,不要為難其他人,知道了嗎?」
魏王哽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這個仁厚的大哥,還是這樣仁厚。
扶容就抱着東西,坐在地上,躲在帷帳後面,一動不敢動,臉頰上都是淚,卻緊緊地咬着手指,不敢哭出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扶容哭得眼睛酸澀,都快睜不開了。
忽然,外面猛地傳來一聲痛呼:「陛下!」
隨後便是眾人嘭嘭跪地的聲音。
扶容一激靈,猛地回過頭。
隔着帷帳,他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能聽見外面的人在哭,在磕頭,在哀嚎。
扶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他張了張口,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魏王咬着牙,沉聲道:「大哥雖有旨意,但他的身後事,絕不能從簡。傳本王命令,全城裹素,為陛下披麻戴孝,不得有誤。」
「把準備好的素服白衣都分發下去,天亮之前,本王要看見全城戴孝。全城戒嚴,一律不得外出,留在家裏給大哥守靈。」
皇后厲聲呵斥:「陛下已有旨意,喪儀從簡,魏王是要陛下在天之靈難安嗎?」
魏王卻道:「本王不管,大哥生前簡樸夠了。」
「你……」皇后厲聲道,「滾出去!」
「皇嫂這是何意?」
「本宮要為陛下擦洗更衣,魏王殿下也要看么?」
魏王頓了一下,拂袖離開,臨走前,他道:「皇帝玉璽,皇嫂收拾妥當之後,記得交出來。」
皇后憤憤地剜了他一眼,待人離開,才走到帷帳後面,把扶容扶起來。
「他已經在惦記玉璽了,你從窗戶走,先回自己房裏,把東西藏好了,我已經跟林意修說好了,他明日送你出城。對了,他要全城戴孝,你明日出城,記得也穿白衣,不要被發現。」
扶容頷首:「辛苦娘娘周旋了,待我到了西北,我馬上帶兵回來。」
「好。」
扶容最後道:「皇后高義,微臣拜服。」
皇后扭頭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皇帝,淚中帶笑:「他是天底下極好的皇帝。」
扶容便從窗戶偷偷爬了出去,回到自己房裏。
他不敢點燈,只是在黑暗中坐着。
隔壁房門前,魏王寸步不離,就等着皇后把玉璽奉到他手裏。
天蒙蒙亮時,一身白衣的林意修給扶容送來了素白的麻衣。
「快換上,我帶你出城。」
「好。」
扶容換上白衣,戴上麻制的白披風,遮掩住半邊臉和通紅的眼睛,他低着頭,跟着林意修離開。
沒多久,林意修回來了,他親眼看着扶容出城了,皇后才推門而出,對魏王道:「沒找到玉璽。」
魏王登時暴怒,衝進屋子裏。
一群朝臣跪在秦昭榻前,回過頭,義正言辭。
「魏王殿下這是何意?」
他們吵吵嚷嚷的,魏王怒喝一聲:「閉嘴,玉璽呢?」
他身邊的謀士道:「殿下,這群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文官,嚴刑拷打,必有收穫。」
「大膽!你竟敢拷打朝廷命官!」
「放屁,如今誰做皇帝,豈是由你們說了算的?」
「尚未發現陛下留下的傳位詔書,魏王殿下這就以新帝自居了嗎?」
兩邊人幾乎要打起來了。
林意修默默退到一邊。
皇後走到榻前,把榻前帷帳放下來,擋住秦昭,不讓他看見這樣的場景。
魏王再吼了一聲:「閉嘴!」
這時,他身邊的將領小跑上前,回稟道:「殿下,今日清晨,林大人曾帶一人出宮,說是自己的遠房表弟……」
魏王猛地回過頭:「不是說了全城戒嚴嗎?」
「林大人……」
林意修穿着官服,正了正衣領,微微抬起頭,一身傲氣:「怎麼?我帶個人出城,魏王殿下也要管?」
「你……把他給我扣起來!」魏王回過頭,「還不去追!」
「是。」
*
早上又下了雪,積雪很深。
秦騖騎着馬,正往青州趕去,他身後是一眾屬下,頭頂是盤旋的老鷹。
鷹鳴鏗鏘。
速度不減,秦騖卻還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
反正都城那邊安排好了,大隊人馬也馬上就到,皇位一事,他一向勝券在握。
就是扶容。
秦騖暗中下定決心,這回看見扶容,可得忍着點。
兩年沒見,別跟狼見了肉骨頭似的,嗖的一下衝上去,省得嚇着扶容。
忽然,秦騖勒停馬匹,抬起手示意屬下。
屬下們紛紛停下。
秦騖轉頭看去,只見冰天雪地里,一個素白衣裳的身影正策馬朝這裏跑來。
他身後馬蹄雜亂,有追兵在追趕。馬背上的人回頭去看,手裏還拿着小型的弩.箭,朝追兵發射。
秦騖光看見一個背影,就知道那是誰。
下一刻,扶容拿着弩.箭,轉回頭,同樣只用了一眼,便認出了秦騖。
扶容怎麼穿得一身白?秦騖想。
秦騖怎麼穿得一身黑?扶容想。
扶容正給秦昭披麻戴孝,一身白衣,頭上還戴着麻布織成的孝帽。孝帽寬大,幾乎把他半張臉都擋住了。
扶容眼睛哭得通紅,鼻尖也凍得通紅。
秦騖則披着玄色的狼毛披風,就是從草原上來的野狼成精。這兩年因為見不到扶容,越來越迷信,騎着馬,手上還掛着一串檀木珠子,看起來很虔誠。
那隻純黑的老鷹見他停下,也撲騰着翅膀,停在秦騖的肩上。
秦騖的眼睛亮了一下,還是墨綠色的。
正巧這時,一陣風吹來,拂過秦騖肩上的披風,迎面朝扶容吹來,吹落扶容的孝帽。
扶容的頭髮吹得散亂,因為天氣太冷,些許雪花飄落在他的發上與睫毛上,凝結成星星點點的雪白,活像是從雪山上跑下來的小神仙。
扶容同秦騖交換了一個眼神,只一眼便看清楚對方,不需要再說話。
秦騖拿起弓箭,對準扶容身後的追兵。
扶容立即會意,俯下身去,抱着馬脖子。
嗖的一聲,那箭矢擦着扶容飛過去,一箭射落追兵。
秦騖屏息凝神,引弓射箭,無比鎮定,一箭一箭射死追兵,扶容也趁機往他這邊跑。
解決最後一個敵人的時候,忽然,一道絆馬索纏上了扶容騎着的馬,馬蹄被絆住,重重地摔在地上,連帶着扶容也摔在了地上,一聲好響的動靜。
扶容從雪地里爬起來,拍拍擦破的手掌,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嘶……」
好疼。
下一刻,秦騖怒火中燒,連發三箭,用草原話罵了一句:「狗東西!」
三箭穿透最後一個追兵的胸膛,秦騖翻身下馬,去看扶容。
卻不想,停在他肩上的鷹先他一步,撲騰着翅膀,朝扶容飛去了。
「滾。」秦騖一把抓住老鷹的翅膀,把老鷹給拽回來,同樣用草原話對它說,「你幹什麼?這是我的!滾回去!」
秦騖大步跑上前,在雪地里一把抱住扶容。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那隻黑色的老鷹撲騰着翅膀上前,停在扶容面前,用粗糲的翅膀輕輕拂了拂扶容的衣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