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及冠三波3
細算算,那已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仙門子弟一旦長到一千八百歲,視作成年,都要參加及冠考,這是神族老祖宗定下的規矩,輕易不得動搖。那一年,及冠考的考場也是設在東境蓬萊,而光四大世家裏就有三個適齡子弟正巧落在這年參考,便是東境的言昃小公子,西境的連應宗,以及南境的白玉休。
順便提一句,彼時這三人都還不是一境之主,老一輩的大家長們都還在位,世道自然也不是如今這個面貌。
那年,考程仍分成三天進行,前兩天風平浪靜,卻在第三日的道法考上出了個小插曲。
道法考,即考驗學子們的仙術道法,眾弟子於東海海面上各自為營,圈地結陣,考官隨機出題,以測其修為內力與應變之技。
前往考場的途中,一些相熟的子弟們結伴而行,那時少年期的言昃比現在要活潑些,因着東境主場優勢,有些外來的子弟不服氣,便把心中的不快撒在他身上,不與他多互動。無奈之下,小言公子只好追着另兩個同門好友打轉,路上也多個伴。
言昃抱着長劍環顧四周,無精打采道:「聽說道法考是三門之中最難的,出門前我爹還把我叫過去囑咐了一通,要說他不是給我壓力,我才不信呢。」
連應宗面上帶笑,道:「言叔父對你期許有加,想來一定也提點了不少,你把壓力看作是動力,心裏不就好受了?」
言昃歪了歪鼻子:「別扯了,誰家臨考前還給壓力的?連兄,這樣的壓力給你要不要?連伯父是不是也提點過你了?」
連應宗臉上一頓,不尷不尬地笑了一下,沒再接話。
言昃還是無精打采,掃眼間瞥見一個人影溜達在他們後方,他停步轉身,對那人道:「容公子一會兒想坐哪裏觀摩,要不要我給你選個好點的位置?」
容竹正嚼着果子東看西看,聞聲抬頭,謝道:「多謝小言公子,我坐哪裏都行。」
言昃道:「那就挑個離海近的吧,到時你便可以近距離欣賞玉休兄的英姿了。」
容竹笑着撓撓頭,偏過臉看了看身旁的白玉休。
白玉休臉上風平浪靜,好像別人嘴巴話題里談的不是他。容竹一時作弄心起,悄悄靠過去,碰了碰白玉休的胳膊,小聲道:「喂,你不會怯場吧?」
白玉休緊了緊手上的劍,瞥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你。」
「哈哈哈哈!」容竹笑得想打滾,一旁的言昃見他樂不可支,困惑道:「聽了什麼笑話啊,如此可樂?」
容竹連連擺手:「沒什麼沒什麼,欸對了,一會兒你們怎麼比試,就在海上嗎?」
言昃道:「結陣需要地形開闊,海面上最適合。我們可以御風或者御劍,我嘛……反正也沒明文規定不能騎魚,到時我就踩着我的小靈鯤,讓它也長長見識。」
連應宗道:「這樣能行?」
「怎麼不行,」言昃見他質疑,有些不高興:「靈鯤只是我的坐騎,它又幫不了我什麼,更不能替我作弊。」
於是,小言公子真就帶着他的魚兒上了考場,雖不違規,但還是引來一些同場競技的子弟們的腹誹議論。不過他心態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渾沒當回事。
只是後來真的開考了,結陣途中不知是靈力勾動大海翻起的巨浪嚇住了腳下的靈鯤,還是這小東西本就膽小如鼠不堪託付,就見一道閃電般的利光劈過,靈鯤嘯出一聲嘶啞的長啼,鯉魚打滾般一個翻騰旋轉,硬生生把背上的言昃拋出去幾丈高,它自己也因腹部被靈力擊中,掙扎着在浪花里甩動尾鰭,眼看就要沉進大海。中文網
便就是那時,看台上的容竹見勢不對,當即縱身掠向海面,先托住半空中歪歪倒倒的言昃將人扶穩,接着俯身沖向海浪里的靈鯤,原本是想用繩索將其套住拖出海面,孰料這魚太沉,使出吃奶的勁才費力將它拽得調了個頭。容竹咬着銀牙全身發力,好不容易把靈鯤拉出海面,半空中的言昃可能是驚着了一直在走神,直到看到靈鯤出水才恍然醒神,可是比試還沒結束,他不能中途放棄,只好喊道:「你替我看着它,待考試完畢我就回來!」
容竹一邊擦汗一邊揮手:「你去吧,這兒交給我了!」
東海海面上,數百個結界大陣已依次排開,裏頭刀光劍影電閃雷鳴,風起雲湧,浪花滔天,轟隆隆的巨響不時傳來,都是各家子弟在較量高低。容竹安頓好靈鯤,將它拖到近海區飄着休息,見小東西已無大礙,那頭比試正到白熱化,他還想再去看看,便拈來飛雲往大陣邊緣飛去,找了個不錯的角度,目光開始在錯綜繁複的結界陣里尋找白玉休的身影。
已經耽擱了好一會兒,他不想錯過白玉休任何一個專註比試、廝殺、出招的時刻,想把那些都一幕不差地全落進眼睛裏。
然而,就在容竹於一眾考生堆里迫切地尋找那個人影時,不知何故,腳下飛雲突然裂紋一樣散開,他注意力暫時沒收回來,等發覺身下踏空已然是來不及了,最後……
「最後你就掉海里了。」言昃用一種直到今天都有點難以置信的神情看着霍無疆:「畢竟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我真想不通你是如何落海卻不能自救的,最後還是比試結束我們找不見你人,有賓客說看到你掉海里了,以為你是去游野泳,這一想恍然大悟,趕緊再去尋你。」
霍無疆聽得詫異,不可思議道:「我居然還有過這樣丟臉的事……那後來呢,你們把我撈上來了?」
「那是自然啊,」言昃道:「說起這個你得去謝玉休兄,他那時甫一聽你落海快一個時辰了,我從沒見過那樣的他,臉驚得煞白,沒等我們商討好對策就一個人衝進海域,直接下水撈你去了。」
霍無疆着實意料之外,心中更騰起一個聲音:怎麼兩趟趕赴蓬萊島,這言家姐弟二人一人給我當頭一棒,算下來我到底欠白玉休幾條性命幾份人情了啊,難不成他是我命里的守護主,否則怎麼回回遇險都是讓他給救了?
虱子多了不怕癢,欠一回和欠十回,本質上也無太大不同了,反正都是要還的。霍無疆道:「不止是山嵐君,總之各位待我以誠,他日定當一一報答。」
言昃打了個哈欠,道:「我有午睡的習慣,撐不住了,容兄要是不困就自己再逛逛,咱們晚膳再聚。」
送走言昃,霍無疆踱步繞着海灘四下閑轉,滿目皆是澄清的深藍海宇,白浪漣漪,清風拂耳。走着走着,漸漸的,一種奇怪的、久違的熟悉感冒上心頭,好多細碎的片段在腦海中快速劃過,卻又讓你來不及捕捉一絲半縷,便像升騰的煙花就地消散了。
心跳無端端快起來。
他突然很想見一個人。
這念頭起得突然,來得洶湧,讓霍無疆有些措手不及。他抬頭看了看天,日頭開始往西走,海浪聲也越來越大,遠處海面上幾艘船舶在投放浮漂,大概是為考試而備。霍無疆捶了捶肩,不想逛了,背着手搖搖晃晃往別院去。
白寒蟬正在院中侍弄兩盆嬌滴滴的御紫品蘭,見霍無疆至,微笑道:「兩位境主可有帶公子好好遊覽蓬萊美景?」
霍無疆過去幫他一起澆花,道:「這島太大,一時半會兒也逛不下來。你在這兒澆花除草,瀾舟呢?山嵐君呢?」
「在客室。」白寒蟬道:「這次南境和西境都有好幾名弟子赴考,所以晦魄君便將人帶來,此刻都在客室坐着,大約是給師弟們講解考點,當作抱一抱佛腳啦。」
聽着有意思,霍無疆有點興奮:「我能進去聽聽嗎?」
白寒蟬想想,道:「應該無妨吧。公子是我南境貴客,現下又是東境上賓,何況你又不參考,既是局外人,應當不用避嫌的。」說著引霍無疆至客室外,扣了扣門,聽得裏間傳話,推門走了進去。
第一個與霍無疆寒暄的是連應宗。這位境主一向不拿架子,他本在飲茶,聽見響聲,微笑看過來:「剛沏的群芳雨,快來坐。」
霍無疆掃了一圈內室,白玉休和連應宗端坐在首座,底下兩邊各跪坐着四五個畢恭畢敬不敢動彈的弟子,尤其是人堆里的白瀾舟,在看到自己的那刻彷彿等來救命福星,眼睛都冒光了,想必是夫子們諄諄教誨聽得他耳朵起繭腦袋冒煙,早就不想呆了。
霍無疆哈哈一笑,將原本沉悶肅靜的氣氛徹底打破:「我來得不巧,可有打擾諸位傳道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