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預備翻車的百二二天
送給我的花。
這簡直是個地獄笑話。
活着的時候尤利西斯幾乎沒有收過花,“死”后倒是收花收得手軟。可以說每位朋友都會在來“看”他的時候帶上花束,甚至有人一年會送好幾回——儘管尤利西斯本人沒收到,但是心意他領了,認真的。
所以,巴裏帶的這束,應當也是他的。
迫切需要轉移注意力的尤利西斯毫不猶豫地這樣想。
這束花確實是給他的。
但現在的重點不是“禮物”,而是送來“禮物”的人。
巴里·艾倫。
尤利西斯“結束任務”前的最後一位任務對象,也是尤利西斯準備今天見面聊聊的“老朋友”。
和記憶中稍顯靦腆青澀的青年比起來,重逢后的巴里身上添了几絲成熟堅毅的味道,就連肌肉都比當年認識的時候結實好多。他看上去過得很不錯,是讓尤利西斯深感欣慰又悄悄安心的那種模樣。
但問題是……尤利西斯完完全全沒想到自己會在公墓這兒見到巴里。
時間稍稍向前退上一段。
說實話,尤利西斯真的有了很大長進,他不再被系統那些詭辯所困擾——當然某些習慣和本能還是需要多點時間來擺脫——他選擇不再逃避,而是調整好心態,正式面對那些過去。
他甚至第一次選擇主動邁出步子:
例如,早餐結束后就來了中心城,並且在中心城警局附近站了一會兒。
當時的他看着來來往往的人,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在這時候看見巴里還是不想。但很快他就整理好了心情,決定把見面時間拖延一下,也就……拖到巴里下班。
他可以在警局門口等巴里下班的。
那麼在此之前,尤利西斯覺得自己可以先去做一件重要的事——見見自己另外一座墳墓。
享年二十四歲的尤利西斯·萊茵葬在中心城郊的公墓。
布魯斯的情報足夠尤利西斯在眾多墓碑中迅速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塊兒。他盯着石碑上陌生又熟悉的刻痕,墨鏡后的眸光平靜而又深沉。
他死過八次。
儘管他不是真正的人類,之前也不是真正的死亡,但對於尤利西斯本人而言,他是真真切切地體味了那些痛苦,也真實確切地認識到了“生命”的重量。
他分析過系統的行為。
說是“系統”,它更像是在尤利西斯身上蟄伏的病毒,高傲而又貪婪,不斷地在嘗試削弱尤利西斯好讓自己佔據上風,試圖吞噬、佔領尤利西斯的一切。
它在能力上完完全全被尤利西斯壓制着,便想方設法從旁的角度攻擊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每一輪的“身份”它或許做過手腳,但尤利西斯的“身體”都是尤利西斯本能性地用自己能力構建的——儘管是在系統的引誘之下。
現在的尤利西斯大概明白自己的能力有什麼了。他可以不講道理地將一切“已知”數據化,提取,重組……或者別的什麼。
人體,也不過是由各種已知元素組成的物質而已。
而後,懵懂的尤利西斯擁有了屬於人類的軀殼,也將對自己的認知固定在“人類”之上。
所以從身體上來看,尤利西斯是人類,貨真價實的人類。他會痛,會流血,會成長,某些時候也會生病,會失去生命體征,會腐化,也會在焚燒處理后成為一捧骨灰。
因為尤利西斯對自己的認知是人類,所以他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人類;因為尤利西斯知道傷處會留疤,所以每一次“復蘇”的身體都會殘存上一次死亡留下的刻痕——不得不說尤利西斯身上沒有哥譚的爆炸傷疤應該是因為他潛意識裏沒想出來自己身上的爆炸傷會是什麼樣。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尤利西斯確實憑藉對自己“人類”的認知而留下了屍體;而系統,便利用着這一切,將那些本屬於尤利西斯的數據感染,扭曲,試圖佔領成自己的。
它應當是成功了一部分。
當然,只有一小部分。
但也因為它的侵蝕,尤利西斯原本穩定的身體數據處於微妙的平衡,一旦被觀測——便會崩塌,重新化成數據與符號,回到尤利西斯身上。
就好比現在。
他站在墓碑前,垂眸,世界在他感知中又變化了形態,真實的一切褪色,化成漫天深淺的黑灰,成為一串又一串數據符號。
尤利西斯還是一樣不喜歡這種撕裂感。
可他又無比適應,如同本能一般。
空氣的數據、石碑的數據、殘雪的數據、泥土的數據、微生物的數據、骨灰盒的數據在感知中飛掠,最終停留在盒子裏面。
那些本屬於他的數據符號一直存在着,熟悉又陌生,其中一部分被悄然扭曲,又偽裝着無事發生,而後在與尤利西斯感知碰撞的瞬間,崩塌,化作紛繁的數據流,奔湧進地上的人間。
而站在人間的青年正觀察着那些數據。
它們悄然融進尤利西斯實體化的身體,成為其中的一部分亂碼一如既往地偽裝着,悄然連接成一條長鏈。
尤利西斯專心地感知着那些亂碼。
它們是系統處心積慮奪走的戰利品。
尤利西斯可以現在就把它們剔除,儘管系統的存在比較隱秘,找出來還有些難度,但這些亂碼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存在着,完全不需要顧忌。不過尤利西斯不準備打草驚蛇。
相反,他有別的想法。
既然系統可以悄無聲息地侵蝕他……那他,為什麼不可以呢?
尤利西斯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了數據戰場。
他的數據將那些亂碼包圍,將自己加固后一致對外,連結着亂碼的無形又脆弱的鏈條也在尤利西斯的操控下變了模樣,留下一觸就會崩塌的空殼擬態;而鏈條的尾巴,接壤着外圍的那部分,扭曲的亂碼漸漸化作“正常”數據符號,重新打上尤利西斯的刻印,然後再扭一扭,假裝自己還是個亂碼。
很好。
尤利西斯對於自己的工作成果滿意極了。
而在他專心處理內在數據的時候,對外界缺乏觀察的他完全沒有發現逐步靠近的巴里。直到他退出那種感知狀態,失焦的眼神重新匯聚在自己的墓碑上。
這件事兒解決了,那麼就應該專註於另外那件重要的,也是促使他來到這裏的事情。
尤利西斯唇瓣抿了抿。
好吧,他承認。
此時此刻,湧上心頭的依舊是淡淡的歉疚感,以及某些難以具體言述的複雜感。
雖然真的主動邁出了第一步,也決定了要去和巴里見面,但尤利西斯依舊有種隱隱的不知所措。
他知道巴里會來看他,而且每年都會。
他真的把我當朋友。
但、但是……我應該怎麼跟一位負責科學檢測的警察解釋自己的死而復生呢?而且我承諾過不再說謊的。
尤利西斯有些恍然地想。
在他的記憶中,他和巴里的分別其實只有短短半年,可對巴里來說,他的死亡是七年前的事情。
時間啊。
尤利西斯迫使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忍不住嘆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腳步聲。
尤利西斯順着聲音抬頭,方才浮現在腦海中的面龐染了成熟的氣息,就這樣不給他反應時間地出現在他眼前。
尤利西斯:“……”
巴里:“……”
在那個瞬間,在場所有人的腦袋都是空白的。
巴里?
不不不
尤利西斯傻傻地愣在那兒,思維完全罷工,感官功能都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哈哈哈,怎麼可能是巴里。
今天是工作日,巴里應該是在上班的,哪兒那麼巧他們倆都在公墓遇見對吧哈哈。
哈、哈哈。
……真是巴里。
尤利西斯傻住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應該做點什麼,結果在察覺到巴里邁步的同時,尤利西斯就像是被狐狸盯住的兔子,扭過頭拔腿就跑。
尤利西斯的本能可能就是跑路。
他這一跑,巴里自然開始追。
兩個人在地形微微複雜的墓園挪騰,直到幾秒后,尤利西斯的理智回歸。
我跑什麼?
尤利西斯反應過來了。
我不是……我不是本來就要見巴里嗎?之前還沒想好該怎麼去見他,現在人都出現在面前了,我跑什麼?
對。
我不需要跑,我應該——
他強迫自己頓住腳步,回身,看向巴里。
然後……兩個人就滾成了一團。
尤利西斯:“……”
巴里到底還是警員。在尤利西斯沒有任何反抗意識的前提下,他很容易就把“表現詭異”的傢伙給按在了地上。
而尤利西斯望進了巴里的眼睛。
他記得這雙眸子。
巴里有一雙很亮的藍眼睛,和布魯斯的深邃又或者克拉克的包容不同,曾幾何時,尤利西斯給它的形容是“純粹”,可現在,那雙藍得純粹的眸子裏充斥着茫然與複雜。
尤利西斯張嘴,又莫名頓住,只能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唇瓣,逃避着對視,甚至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這束無辜的花上。
他乾巴巴地開口,話題轉移得不是那麼成功:
“那個……謝謝,我很喜歡。”
巴里:“……”
金髮藍眼的警員緊抿着唇,目光幾乎是黏在尤利西斯臉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舌根滾動,最終化作有些遲疑的音節:
“……尤利?”
被喊出名字的青年動了動。
迴避的瞳孔一點點擺正。
尤利西斯再一次與巴里對視。他看向老朋友,臉上浮起有些蒼白靦腆的笑,又透着一絲無法遮掩的心虛。
“嗯,”他應了一聲,“是我。”
巴里愣住了。
說實話,在剛剛打照面的時候,他確實在想這個人是尤利西斯,可真的得到了尤利西斯的承認,巴里又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巴里嘴唇抖了抖,語調遲疑:
“真的……尤利?”
“真的,”尤利西斯躺在地上,看着巴里和他身後的藍天,慢慢放鬆了身體,索性坦然道,“我很抱歉巴里,但是——我回來了。”
他說:
“我知道你或許有很多問題,我會回答的。”
巴里沉默了。
他望着尤利西斯的臉,覺得自己或許有了答案。他的頭腦開始飛速運轉,思維越跑越偏:
“……所以,你沒有死。”
巴里低聲道:
“那時候是你偽造了自己的死亡?因為這個身份暴露了需要捨棄?又或者你必須更換新的身份?陷入了新的麻煩?你是特工?cia?或許不是美國……軍情六處?金士曼?斯代茨曼?”
尤利西斯腦袋上浮起了問號。
巴里還在繼續,他看起來很嚴肅:
“你的任務完成了?脫離組織了?麻煩解決了?你的安全能夠保障嗎?”
尤利西斯:“等等!”
原本乖順躺平的捲髮青年不由得掙紮起來:
“不、不是,你在想些什麼?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